第19章
魏青冢捂着胸口缓缓坐下,暂时还无法接受九公子就是传说中,手染献血,冷漠无情的大权臣,勋国候苒桦。
“青冢,你在想什么呢?”
梦芝儿方才去收拾了一下卧房,见魏青冢坐在桌旁,满脸凝重的发呆,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连忙给她倒了杯茶,柔声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魏青冢接过热茶握在手中,低头啜饮小口,潋滟秋眸中闪过一丝忧虑,她轻轻摇头,没有办法将她现在所忧心的事情说出口,只勉强笑道:“无事,就是肚子饿了,我们晚膳用什么?”
“我去找人问问。”梦芝儿放下心,急忙站起来往门外走,准备去找刚才奉茶的小婢女。
魏青冢看着梦芝儿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她好不容易逃出狼窝,谁曾想又带着梦芝儿落入虎穴。皇权斗争险恶,一不留神就深陷其中尸骨无存。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本以为九公子除了脾气臭些,好歹也算救她一命,回到轩安城后,她可以找到阿弟后再设法离开。
“如今看来,要越早脱身越好。”她将茶杯放下,苦笑一下,她不想与皇权涨上半点关系。
九公子苒桦回到轩安城的消息早已经传到宫内,罗御医这几年一直专门为他治疗,一早便接到御旨,公子负伤而归,请他速速入城。
罗御医原是民间游医,数年前曾为陛下治疗头疾,此后便留在轩安城内,虽是御医,却甚少为人诊治,而是居于轩安近郊秋明斋,日日钻研各类药方。
秋明斋远离喧嚣,他一早乘车出发,直到日暮时分才到勋国候府。
“咳咳咳。”
罗御医提着药匣步履匆匆,走到九公子房前时脑门上已经渗透出一层薄汗。
门前站着勋国候府几乎所有的主子太太,叽叽喳喳议论不休,大家见到罗御医来了,才稍微安静些,彼此行了礼,罗御医提着药匣跨步走入。
九公子病歪歪的躺在床榻伤,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人还未曾走到床前,罗御医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药香。
“罗御医,您总算来了。”方才身着华服的女子正是勋国候府的侯爵夫人宋氏,她是九公子的生母,膝下只有苒华一子,向来疼爱他到了骨子里。
罗御医施了礼,对宋夫人沉声道:“吾现在为公子诊治,请夫人先回避。”
“好,有劳了。”宋夫人用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屋子里点了灵犀木香薰,袅袅青烟萦绕。
九公子躺在床上微微抬了抬胳膊,轻声道:“你总算来了,快瞧瞧看我还有救不曾。”
“哼。”罗御医冷哼,探手摸九公子的脉象,边问道:“这次又为何动内力?”
“为了保命。”九公子轻笑。
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动用内力,他却偏总遇上不得不使内力的情况,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回回伤及心脉,用罗御医的话说,总有一日他将气血逆流,暴毙而亡。
“需静养月余,我再开一副方子,叫人抓了药分三次煎,每日按时饮用,里头有几味药材难得,要派人去秋明斋取。”
罗御医叹息一声,他年近五旬,年岁和勋国候相同,初见九公子时,九公子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手里头握着银抢,鬓角上挂满汗珠,刚从后院习武归来,对着他行礼,乖巧的道:“罗伯伯好。”
那时候的他,与此刻缠绵病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罗御医摇摇头,帮九公子苒桦盖好被子,低声道:“从脉象上看,乃是旧伤复发,不算很严重,怎么虚弱到如此。”
说罢,双眉紧蹙,继续道:“这么多年试过的药方无数,竟然没有一个可根治你的伤。”
九公子缓缓摇头,似乎是困了,轻声道:“也许是这次伤了根本,唉。”
罗御医双眼微眯,看着九公子镇定自若的样子,唇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凭他的医术,早就觉察出九公子是装病,他既然要装,自是有他的道理,罗御医不想干涉,站起来提好药匣子,慢悠悠道:“戏别演过了,过了不真。”
“……”
九公子摸了摸鼻子,目送着罗御医离开的背影。
日头渐渐西下,只余一抹残阳留在天边。温暖的余晖扑撒而下,为大地镀上金黄。
离清安顿好众侍卫,又被主母宋夫人召到跟前,详细说了这一路上的事情,只是很多事情他不能说,刻意隐去,比如在华墟林遇见宋穆秋一事。好在宋夫人更关心的是九公子的衣食住行,其他事情并未多问。
待离清回到九公子房中,屋子里面已经点上了灯,九公子拿着一卷书在灯下看,听见动静抬头看来,手指轻轻摩挲着书皮,清了清嗓子,这才好似随意般问道:“魏青冢呢?”
离清将药碗呈上,淡淡道:“冯伯安排在小院里了。”说着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道:“还有梦芝儿姑娘一起。”
九公子的脸色黑了黑,哼,冯伯倒是会安排。
“你去和冯伯说,把魏青冢挪到我的院里,以后他就是我的侍从了,月例按二等侍卫的给。”
说完九公子摆摆手,对离清道:“去吧。”
离清抓了抓头发,眼神胡乱瞟着,脚下步子迈了几次,还是像被胶水粘住腿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九公子,那梦芝儿姑娘呢?”他试探着问道。
勋国候府不同于寻常人家,府中奴仆都精挑细选,加上勋国候爱节俭,九公子喜清净,素来不爱往府邸添人,九公子不安排梦芝儿的去处,只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冯伯就会安排梦芝儿出府,她一个姑娘家,出了勋国候府又该去何处安身。
离清猜测的不错,九公子本不打算留下梦芝儿,他抬眼看了离清一眼,问道:“你怎么想?”
“呃,属下以为梦芝儿姑娘脾气温和,为人细心,可以留着府中伺候……”离清小声道。
九公子看得出来离清对梦芝儿有心,对离清这种大木头来说实属难得,他可是从不会对姑娘笑的人,勋国候府谁不说离清侍卫要是再面善些就好了。
九公子将书卷放下,道:“府邸里不轻易添人是规矩,况且是认识不久不知底细的。”
听着这话,离清的眼神黯淡下来。
“不过。”九公子说着停顿一下,手指轻敲打着床沿:“北苑倒是欠缺人手,过几日农阿嬷上来,叫她把梦芝儿带去,在北苑当差吧。”
北苑是勋国候府的一处私宅,是九公子常去静养的地方,农阿嬷是北苑的管家,梦芝儿跟了农阿嬷手下做事情,倒是比在勋国候府更好。
离清笑了,对着九公子拱手,轻快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夜渐渐深了,离清去到小院同魏青冢还有梦芝儿说九公子安排之时,她们已经准备安歇,魏青冢已经困的眼皮打架,哈欠着对离清道:“我们明日再搬吧。”
离清偷看了梦芝儿一眼,接着飞快板起脸,点头道:“好,我先走了。”
说罢,人却不动。
梦芝儿望着离清,半晌试探着问道:“我送送你?”
离清竭力藏起弥漫到眼底的笑意,镇定道:“好,多谢。”
头顶的灯笼发出柔和的暖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魏青冢斜倚着柱子,看着二人的背影微微蹙眉,她怎么就觉得这离清有些不安好心呢,让她有种,嗯,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要被野猪拱了的感觉。
走廊尽头的暗处,一道黑影闪过,白日奉茶时乖巧爱笑的小婢目光冰冷,微微侧目看着他们三人,接着提起裙摆,顺着走廊匆匆出了小院。
小婢女一路小跑,来到一处偏门之前,伸出手轻轻拍了三下门。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小婢女低着头跑了进去。
“禀小姐,人到了。”
屋子里一股暖香,一位身着鹅黄色广袖裙的女子微微抬起下颚,她有张精巧的脸蛋,双眸微微上翘,下颚溜尖,是位极美的少女,眸中目光微凉,令人一瞧便知是高门中出来的小姐,气度,姿态都和旁人不同。
不过在小婢女碧儿走入房后,她微微笑起来,笑得很和善,对碧儿柔声道:“不要施礼了,快坐。”
碧儿忐忑的坐下,刚才一阵疾跑,脸蛋还是红扑扑的,她绞着手中的帕子,还是施礼后才轻轻落座。
乔苏苏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看着碧儿的小动作便知道她紧张到了极点。她探身将手肘撑在桌案上,就像是闺中密友间谈话那般,笑着对碧儿道:“你跑得急,定是渴了吧?”
她一说话,身边的侍女岚儿立即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带着歉意道:“怪我,碧儿跑的这般急,我竟然忘了给她倒水。”
碧儿有些受宠若惊,惶恐不安的接过茶水,她很小的时候便被买入勋国候府,在小院里头做些洒扫的活计,候府里头规矩多,头一桩就是必须对主子忠心,像这样偷偷跑出来私下和乔姑娘相见,已经是犯了大忌,有相互勾结的嫌疑。
不过乔小姐和九公子据说就快定亲了,将来就是勋国候府的女主人,这样算来乔小姐也不是外人,况且,碧儿抬眼看了乔苏苏一眼,乔小姐为人又和善,叫她过来也不过是问今日九公子所带的两个生人的事情,不是什么要紧的。
乔苏苏对岚儿点点头,岚儿会意,从桌案上的托盘里抓了把糖块,混着手心中拿着的几块碎银,一起塞到了碧儿手中,笑着道:“碧儿姑娘尝尝这糖,是和兴阁新品种,味道好着呢。”
“谢姑娘。”碧儿的手抖了抖,看着掌心的糖块和碎银,将它们悉数塞到荷包里,小声道:“姑娘想问什么?”
乔苏苏笑了笑,柔声说道:“我也是为咱们侯府着想,毕竟咱们这里不比一般的人家,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府邸中来了生人,我总是有些不放心,你就和我说说他们说了什么,人怎么样便好。”
乔父是江南巡抚,年轻的时候和勋国候交好,这才有了九公子与她的婚约,论双方的家世,勋国候府自然比乔家要高上许多,勋国候苒宣乃是大盛皇族少有的能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只可惜他的独子苒华少年时受过伤,是根病秧子。
临行前乔父叮嘱过乔苏苏,去了轩安城务必多长个心眼,乔家和勋国候府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并为真的下聘定亲,换言之,随时有可能不作数。
就算为了乔家的未来,乔苏苏也一定要嫁入勋国候府,就算九公子体弱,只要他活在人世,她可以做未来的侯爵夫人,这一切她乔苏苏都能忍。
她以入京省亲的名义来到勋国候府,住了月余才等到九公子回京,本以为能见上一面,不料他伤重,需要静养。乔苏苏一方面很关心九公子的伤势,另一方面对他带回来的两个人也很是好奇。
方才离清去找小院的时候碧儿就在一旁伺候,她只听见前半截离清说叫魏青冢去九公子院里当差,接着便下去端茶了,待再次回来,魏青冢正笑着对梦芝儿道:“我们明日再搬。”
碧儿便以为梦芝儿与魏青冢都要去九公子院里。
乔苏苏听完蹙起眉来,她知道苒桦素日清冷,身边并没有侍妾,也喜欢清静,如今却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纳入院中。
她不禁警觉起来,送走碧儿之后,对岚儿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乔苏苏与岚儿在乔家大宅中可谓是“身经百战”,乔巡抚有四房夫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乔苏苏作为正房嫡女,自幼就在斗争中长大,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她总觉得那两人不一般。
甚至默认梦芝儿就是九公子侍妾,万一将来梦芝儿先于她产下孩子,她将如何自处?
“岚儿,我们要盯紧了那两个人,知道了吗?”
乔苏苏死盯着幽幽烛火,美丽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是,小姐。”岚儿点头。
“啊切!”
清晨刚拉开门,迎面一股凉意扑来,魏青冢鼻子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梦芝儿笑着从另一间房出来,上前帮魏青冢披上一件厚衣,笑道:“清晨天凉,要多穿些才好。”
碧儿从捧着热水快步走来,将方才的情景尽收眼底,放在男女之间,方才的举止确实有些过密,这两个人究竟是何关系?
不过她面上并未显露半分,而是笑着说道:“二位起的真早,先洗漱吧,我这就去厨房端早膳。”
自从那次魏青冢高烧,梦芝儿发现魏青冢的秘密之后,两个人索性将话说开,两人关系飞速变好,梦芝儿觉得好似故交般知心,而魏青冢则是苦笑,她们原就是故交呀。
只是这样的关系落在旁人眼中,便有些过密了。
用过早膳后离清来带魏青冢去九公子内院,梦芝儿想当面谢过九公子,便一起同去。
碧儿在一旁看得分明,等三人一走就立刻去告诉了乔苏苏。
回到轩安后九公子病重的消息传开,许多人前来探望,都被公子需要静养为由推脱了,就连宋夫人也不过午间来上一小会,罗御医特意叮嘱,公子体虚,静修为宜。
魏青冢与梦芝儿去到内院时,九公子还未曾用完早膳,他披着件银白的大衣,斯条慢理地动着筷子,见魏青冢过来,微微点头。
魏青冢往后退了半步,她前世虽被困在华墟林,可关于轩安城的消息,还是陆陆续续听过不少,苒桦绝不是什么善人。
而不远处的院落中,乔苏苏正在对镜梳妆,方才碧儿才来偷偷传话。碧儿趁着帮魏青冢还有梦芝儿送东西的机会,入了九公子的居所,碧儿远远瞧见九公子正在用膳,看样子身体尚好,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乔苏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虽不像其他闺阁女子天真的幻想婚后可以与夫君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却还是盼着九公子身子好些,总好过嫁过来就守活寡。
乔苏苏打开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选了只水润通透的玉镯带在手腕上,接着又在鬓角添了只金钗,这才满意的站起来,对岚儿道:“咱们走吧。”
岚儿点点头,跟着乔苏苏往九公子那边走去。
“小姐,宋夫人说过九公子如今需要静养,我们贸然前去,会不会不妥?”
乔苏苏轻轻一笑,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说道:“我们又不是外人,再说碧儿方才也说了,九公子身体还不错。”
接着她眸色一冷,冷声道:“我若不主动些,岂不是叫有些小贱人抢了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