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
她执意要知道--「你为什么吻我?」
「你很可爱,所以我想吻你。」他看着她瞬间红起来的脸颊,慢条斯理的说,「而且,你也一副期待被吻的模样。」
她故作正经的点点头,「噢。」他真的觉得她可爱吗?她的心情有点飞扬,却又不欲多想,默默的溜下床。
「你不否认吗?」他好玩的问。
她想了一下,才回答,「既然是事实,又何必否认?」
***
这个女人……很酷!
管时锋一度以为自己抓住了她的心思,但显然不是如此。
预约到回福家村的直升机后,他带她到一家专做外商生意的餐厅。鉴于整个下午得泡在城里,这个路途稍远的欧式餐厅能提供舒服的谈话空间。
主要是食物很赞。下意识的,他想好好喂养她。
在填饱肚子之前,他没急着说话,她也不想。主餐用完后,他向服务生要了咖啡,她则要了果汁,沉默着。
江心瑀看向窗外。进城是昨晚深夜的事,那时街道空荡荡,少见人影,看不出这城市的面貌,直到现在才能好好观察。
这个明显在近几年新兴起来的边境城市,没有太浓重的国别色彩,大多数建筑物是新建的西式大楼,时髦高耸,有漂亮飞檐的老房子只在搭车时惊鸿一瞥,眨眼即错过。
她知道这里的行政权属于越南,可毕竟位处边界,来往人口纷杂,明显是从外地来洽公的人穿着现代西服,一些少数民族穿戴传统服饰,能代表国籍特色的,大概只有偶见的几名长发白衣女子,五官娇媚,笑起来略带羞怯。
服侍他们用餐的服务生也是当地人,笑起来甜丝丝的,但言语行止皆已被训练成欧美模式。
「这里跟我想的很不一样。」她轻叹。
「怎么不一样?」
「我以为所谓越南就是脚踏车、机踏车遍地都是,屋舍低矮,但这里……」她看着路上的某辆车,轻蹙下眉,「是我眼花了吗?开过去的那辆好像是……」
「蓝宝坚尼。」管时锋抬眼看看消失在街尾的名车,为她解答,「越南这几年的发达有目共睹,贫富差距也拉得更大,有钱人有钱得要命,开得起超跑,穷人则……不谈也罢。」他耸了耸肩,回到她刚刚兴叹的点,「在比较落后的地方,可能还保有原本特色,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这里因为有外资跟外国人进入,基本上已经被全球化到某种程度。」
江心瑀若有所失,「失去自己的特色,好像有点可惜。」
「这是外来者才会说的话,本地人只想朝钱看齐,奋起直追现代化的脚步。」
此前因为工作缘故,他走过不少异国城乡,已能掌握人们的心态。「话说回来,福家村也因为有康诺威的进驻,不会像一般人所想象的深山乡村一样古旧,但也因为只能有限度的开发,不会太过现代化,所以会呈现出新与旧参差不齐的景象,有时候看了会让人感觉到别扭。」
既然提起话头,他索性向服务生推迟了甜点上桌时间,开口介绍道:「我是管时锋,康诺威生化制药集团聘来监督福家村工程的总监。」
她默念他的名字,「你负责做什么?」
「督造实验室,以及基金会承诺给福家村的公共建设。」
「那些工人全是你带来的?」
「一部分是跟我固定配合的工人,一部分是康诺威招来的。」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村长。」她忽然说。
他微讶的挑起眉,「虽然同样是华人,不过,我的五官轮廓应该跟他们不太一样吧?」
「是不一样。」她有点脸红,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注意到他没那么深的眼窝,以及相对明朗许多的五官。「你看起来很习惯发号施令,村人都听你的。」
他笑了,「那是我的工作,我是驻在福家村的最高指挥者,不过,村长另有其人。」
「但我听见其它人叫你『工头』。」
「『工头』是一种简单好记的称呼,也比较有亲和力,适用于工人、村民所有人,但我不单处理工地的事,慈善基金会对福家村的事务也是我经手。我是康诺威总公司聘来的,直接向总公司负责。」
她不太懂总公司与亚洲分部的权限划分,不过她想,那应该跟她没多大的关系吧。出发前她已经知道,自己必须向最高指挥者报到,任何公事上的决定必须得到他的批准,这可以理解为他是她的上司。
「谈完我了,该谈谈你。」管时锋说。
见话锋转向自己,她立刻起了防备,「我的履历跟聘书,昨天已经交给你了。」
他举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当时他快速瞄过,知道她叫江心瑀,来自台湾台北--跟他一样。她比他小五岁,今年二十九,已取得医师执照。
「就这样?不说点其它的?」
「还要说什么?不都在卷宗里吗?」
「有很多事不会写进去,而那些才是最重要的。」他放下杯子。
她抬起眼,「比如说?」
「你做错了什么?」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江心瑀突然推开玻璃杯,神情惊讶。
他全然不受影响。「你必然做错了什么,受到处罚,否则不会在这里。」他慢条斯理的又说,「我侧面了解,台北那边的高层交代要你搭车上山,那明显是在整你。八小时车程,换搭直升机一下子就到,以往驻诊医生都是那样来的,只有你不同,这说明了些什么。」
在他说明之前,她没联想到那代表自己被整了,也不知道他如此机敏,竟先她一步,想到许多。「错的人不是我。」她为自己辩解。
「那就是你被栽赃、陷害或犠牲了。」
这一次,她别开眼神。
他问,「是什么?」
「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何必问?」
他盘起手,「我是总理所有事的人,愈能掌握情况愈好。」
「这关系到隐私。」
「我不会说出去。」
问题是,她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离开台北前,撇在冯阿姨办公室里令她震惊不已的那些话,只是真相的一部分,而非全部实情,真正令人难堪的,她没有说。
她相信,冯琳雅不会告诉母亲,自己曾经做了那样的事。
尽管当时进入那房里,她才是衣着整齐、理直气壮的人,却也是唯一惊惶而逃的人。她没有做出任何必须感到羞愧的事,却有洗刷不掉的浓浓恶感。
她很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曾看到什么,更不要提对他说了。
管时锋换个方式继续追问,且不以此为耻。「我可以叫人把你的行李从山上运下来,最晚后天就能送你走。」
「我不能回去!」她的反应一如他预料的激烈。「我说过,这样很羞辱人!」
他不懂此事与羞辱有何关连。
「既然如此,」他挥手让服务生上甜点,下垂眼神中藏着一抹锐利,「你可以开始解释到福家村的缘故了。」
***
七、八个小时的山路车程,直升机不到一小时就能抵达。
回到福家村差不多傍晚六点,工班已经下工,管时锋直接进办公室。
朴恩正埋头在写工作日志,魏哲辛则是摆弄笔记型计算机,见他进来,同时眼睛一亮,后来还是朴恩抢了先,将工程状况汇报给他。
朴恩是福家村在地人,管时锋一边听取他的报告,一边想,这个年轻人迟早会走出村落,成为一号人物,他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相比之下,来参观兼度假的魏哲辛就放松多了,等朴恩离开后才闲聊道:「你把医生带回来了?」
「嗯。」
「我以为你会把她留在城里,安排她离开。」
「本来打算那样,不过,她有不能回去的理由。」
「是什么?」
「她没说。」
「你同意让她留下?」
管时锋耸耸肩。
魏哲辛摸摸键盘,「我看了卷宗,用她的名字查了一下,是有点古怪,我马上调出来给你看。」说着,他动手操作。
「免啦,小鬼。」管时锋一屁股坐在大椅上,双腿交迭在桌缘。
他一直在想江心瑀不欲深谈的眼神,几番逼问之下,仍不说。他狠下心来施加压力,她还是死死抗住,连口风都没露,逼问到后来,她竟然微微颤抖,看来是非常难以启齿的内情,绝不仅于公事牵扯。
他一眼即看穿她一板一眼,要是事情能搬上台面讲清楚,她不会退走。他心里有了猜测,这事很可能与男女关系有关,难怪她处理不了。
那正好是他在意的。他露出坚定的眼神,「我要自己去了解。」
***
刚回福家村,管时锋送她回诊疗室,要她休息片刻就到食堂吃饭。
「我不知道食堂在哪。」她抗议。
「每个人都去的方向,就是食堂。」说完,他赶回工地办公室。
江心瑀本来不想去,可她知道自己的性子,不想做的事,多拖一天,就更没勇气面对,要就趁现在。
昨天见面,福家村的人不欢迎她,她也没好好表现;这次再见,尴尬绝对免不了,可她既然坚持留下,就得想办法适应。
走进食堂前,她深呼吸几次,幸好没人注意她。
低着头,跟着排列队伍前进,让几个女人将饭菜打进餐盘,她默默的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只想习惯人群,安安静静解决这一餐。
管时锋处理完公事进来,第一眼就看到江心瑀,也立刻看穿她的意图。
「工头,回来了喔!」
「阿赖好吗?有没有救?会不会变傻?」
「你送走那女医生了吧?新医生什么时候会来?」
长形食堂里挤了几十个人,见管时锋出现,声浪逐渐响起。
江心瑀缩得更渺小,可奇怪的是,她每缩小一点,声浪就更往她涌近一点。
她微微抬起头,看到管时锋向她走来。
她摇了摇头,但管时锋不让她耍孤僻,「江医师在这里。」
「咦?」旁边的人这才注意到她。
管时锋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身,「我承诺过你们,会找来一个好医生,江医生就是那个好医生。」
「她是女的!」有人喊。
「女人也能当医生。在外面很多地方,女医生跟男医生一样优秀。」管时锋主张。
「可她医术不熟练啊。」
「她把阿赖处置得很不错,阿赖到院后,立刻脱离危险期。」管时锋严正说明。
「那是他命大吧?」
「没错。如果他不够幸运,怎么会刚好在江医师来了才受伤?」
管时锋在维护她?江心瑀闻言,微微一瞠。
回福家村之前,他严厉的质问让她几乎招架不住,逼问之紧,完全不若之前的轻松模样。她本来以为,始终没说出因由的她走定了,却没想到他竟然退了一步,点头让她留下。
她不安的动了动,想挣脱箝握,可他不让。
「江医师会在这里服务一年,你们要帮她进入情况。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许再提,谁对她不好,我一定追究。」管时锋拉她转过身,「胖婶,多帮帮她。」
打菜妇女中,最胖的那个点了点头。
管时锋捧来自己的餐盘后,坐在她对面。
她几乎食不下咽。「你去别的地方吃好不好?我不想引人注意。」
「记得我说过,对男人来说,你是容易下手的目标吗?」他拨弄盘中菜肴,「愈多人认识你,你就有愈多盟友,他们会注意你的动静,尤其是女人,这是最好的保护。」
「我……」她不安的承认,「不太会跟人相处。」
「学啊!跟当地人打成一片,你的日子将好过许多。我也是外来者,听我的没错。」她眼中的慌乱令他感到有趣,「你可以先从笑一笑开始。」然后,他就捧着餐盘去别的地方了。
他是个锋头人物,哪里热闹哪里钻,去哪都有欢笑声。江心瑀边吃饭边瞧着。
他有领袖魅力,人们喜欢他。她见过他发号施令的样子,威仪十足,不容人不照办,可这些必须听令的人下工后仍乐于跟他在一起,拍肩搭背,打屁说笑,她从那些人的眼中看到了信服与喜爱。人们喊他「工头」,既是一种尊敬的表示,同时也在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这跟几个村民跟她视线交会时,嗫嚅着喊她「医生」的情况完全不同,对于她,他们给出的是充满距离感的敬称,他跟她如天差地远般的不同。
用完餐后,她悄悄从边门溜出去,把谈笑声抛在脑后。
不到几秒钟,远处声浪渐歇,恢复平静。
「晚餐合胃口吗?」声音悠哉悠哉自后方响起。
她吓了一跳,「管、管时……」连名带姓叫人好像太生疏,「呃,工头?」
「你呢,」他好笑的偏了偏头,看出她的不安,「叫我阿锋就好。」他已经想定了要直接叫她心瑀,不让「江医师」这个硬邦邦的称呼横隔在两人之间。
江心瑀对这个以目前交情来说太过亲昵的叫法敬谢不敏,索性略过。「你怎么在这里?」
「陪你回诊疗室。这段路太黑。」
「你吃饱了吗?」
「回头再去吃。」
医生住所在诊疗室后方,管时锋已来过多次。每到任一个新医生,他就要重新陪对方熟悉环境。
「看好,每晚回房间之后,你必须这样做。」他拖来一把椅子,抵住门把,「防止有人闯进来。」
「这有什么意义?」
他有点不悦,「当然有。可以抵住门,让人不会太轻易闯进来。」
在食堂里,他注意到有一两个男人盯着她。同样是男人,他看得出他们的视线多绕了她几秒,眼中充满兴趣。他先前的担心没有出错,会有人想招惹她,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而他,绝对会紧紧盯着。
江心瑀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医生住所很简单,只有一个房间跟一间浴室,从诊疗室到住所,只需经过一扇木板门。住所里没有通风设备,要保持凉快,只能打开门窗通风。
两扇窗子分别占据两面墙,很大。
「谁会那么傻,连闯两道门进来?」她合情合理的指出,「为了通风,这两扇窗子一定开着,纱窗也是一推就开,从这里跳进来不是比较快吗?」
可恶!她说得有道理。管时锋脸一沉。之前他发了什么神经,怎么会觉得这住所没问题,格局简单,采光好,通风佳?这房子的安全漏洞不是普通的大!
「这问题一时解决不了,你到我那边去住,我有多一个房间。」他拿起她的行李箱,理所当然的往外走。
「不可以。按照规定,我必须住在诊疗室后方,也就是这里。」
「去他的规定!」
「这个规定的用意在于,让任何受伤或生病的人马上得到医治,不管几点几分,白天或晚上。」
「该死的!」管时锋低吼。「至少今晚你不能住在这里。」见她张口欲言,他立刻打断,「我不是在跟你讨论,是在通知你。我之后会来装上防盗窗,但在那之前,你住胖婶家。」
江心瑀抗议,「我不喜欢跟别人一起住。」
「你只能选择跟胖婶住,或跟我住,我不会把你放在这里任人垂涎。」
「我自己可以……」
管时锋板起脸。「讨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