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心瑀睡得不省人事,完全无法克制。
睡梦边缘,她一直记着要尽医生本分,起来检查伤员,可就是很难清醒。一边睡,她一边谴责自己不该如此夸张,可还是睡得迷迷糊糊的。
羞耻心、责任感,统统救不了她。暑热像层膜,包覆在体表,她很不舒服,身体渴,嘴巴干,即使睡着,也不安稳。
每隔一阵子,他把她摇醒,递凉水给她喝,那水喝起来咸咸的,是掺了盐巴。
等她喝了水,恢复一点神智,他就催她评估阿赖的状况。她仅存的一点力气只够做这件事,把观察结果说给他听之后,她就又不行了。
他也不为难她,直接放给她睡。
甫上车时,他说了要两人轮班,可她一次也没轮到。六、七个小时车程里,他等于照料一个伤员,外加一个病奄奄的医生。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冒汗,起初是一点薄汗,后来汗如雨下,冒了 一头一脸,用手背怎么也揩不干净,是一条冰凉的手帕细细擦过,解救了她。
渐渐的,那种困住全身的暑热褪去--
「醒醒,医院到了。」那个无形中已建立起信赖感的男性声音说。
江心瑀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望着眼前面孔,连眨几下眼睛,一时搞不清楚身在何方。
车后门突然被打开,外面天色黑压压,一群急救人员跳上前解开担架床。
她吓了一跳,神智忽然归位。
就在她要跟着下车之前,那男人忽然挤开她,抢先一步。
哇,没听过女士优先吗?干嘛急成这样!她心里一阵嘀咕。
男人跳下车。在他之后,她也急急下车。
把腿伸直,踩到地面的那一秒,一阵刺麻痒漫开,她太晚发现即将触地的脚掌软弱无力。该死,她要跌倒了!
下一瞬间,那男人转过身,她冲势过猛,等于是自己投入他的怀中。
额头撞弹到他胸口,一阵晕眩,但她知道自己免了直接扑到地上的尴尬。
「谢谢。」她低声说。
他没有立刻放手,以右掌贴着她的背,让她的身体完全贴着他。
尽管她心中清楚,这只是避免她跌得很惨的方法,但他们这样,跟拥抱也没什么分别了。
默等那阵麻痒消失间,令她不安的是,心口怦怦的感觉才正要开始蔓延。
过了大约半分钟,她动了动。
「站得稳吗?」他问,声音带起的气流吹在她耳上。
只有她,抑或者连他都能感受到那种亲密?「可以了。」
还不等她跳开,他已经后退一步,拿起手机边按边条理清楚的交代,「你进去找阿赖,把情况告诉医生,记得先找到听得懂英文的人。我去联系一些人,安排他入院,等下过去找你们。」说完,他就走了。
她愣了一下才想到,难道他是怕她跌倒,才挤在前面下车?
好像是这样,因为他刚刚杵在这里,也没别的事要做,她站稳之后,他就马上抽身。
他想得真周到。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有点甜,因而很陌生,她微微蹙起眉。
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女人跑出急诊大门,对她叫了叫,然后又跑回去。
那应该是在叫她吧?江心瑀赶紧收拾心神,跟过去。
***
搞定阿赖的事情后,已经过了子夜。
把状况转告急诊医生后,基本上已没她的事,医疗行为全部交给医院。那男人果然如前所说,很快来跟她会合,与她一起坐在等候椅上守着。
之间,医生出来几次,说明检查结果,她帮忙把那些医疗说法翻成一般人听得懂的话,说给他听,分析各种疗法的利弊,决定则由他来下。
他的要求很简单,钱不是问题,时间不是问题,只要阿赖能完全康复。
这个人……不差。她心中有了评判。
枯等中,她观察他。眼窝青青,他也累极,但没有丝毫不耐,不像常见于急诊室外的人那样踱来踱去。他双手环胸,坐着养神,稍往下溜的姿势说明他有多想躺下来睡觉,可岔开伸直的双腿,又昭示了他对空间的掌握。
所幸,阿赖的伤势看起来严重,但没有性命之忧。肋骨裂了三根,有没有脑震荡得再观察。处理完这些后,他被送进观察室,他们得以离开。
走出医院时夜已深,站在空荡荡的街头,她仍然没有置身异地的实感。
这两三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她的脑筋还跟不上。
一辆出租车驶到近前,管时锋催促她上车,来到一家看来干净的小型饭店。
「先将就一晚。」他打了个大呵欠,径自向柜台吩咐。
她听到他要了 一间房,两张单人床。虽不满意,但还能接受。
可等走进房间,她才发现,那两张单人床几乎靠在一起。
她瞪着两张床之间,那不足一人侧身通过的小沟。
「我想再要一个房间。」她马上说,脸上发热。
「不行,今晚你必须跟我一起睡。」说完,管时锋才意会到这句话可能令她误解,「这只是权宜安排。你人生地不熟,单独睡一个房间,不安全。」
「跟你在一起就安全了吗?」
「我不会碰你。」他举高双手。
「我跟你不熟……不对,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信得过你的保证?」
「可惜你必须赌。」门上传来一阵轻敲,他过去打开门,房务员交了一个袋子给他,并给他一些小额纸钞与铜板。
他摇摇头,告诉她,那是小费,房务员谢了好几声才走。
关上门后,他把袋子抛给江心瑀,「这是换洗衣物,你将就着穿,去洗个澡。」
「我洗澡的时候,你会出去逛逛吧?」她问。
「为什么?已经很晚了,能逛什么?」
「你不回避吗?」
「有什么好回避的?你全身光溜溜的时候最需要有人保护,不是吗?」他笑着说。
那谁来保护她免于受到他的骚扰?她为之气结。
「再说,我也不想错过你出浴的风情。」他眨了眨眼。
她气急败坏得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只是个玩笑。」他叹了口气,「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看电视。」他拿起遥控器,见她仍杵在原地,只好又停下来,保证道:「我不会动你。」
江心瑀敲敲额头。一直说他会跳到她身上也不是办法,万一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误会了,索性化为行动,那怎么办?
她换个角度切入,「我不习惯在做私事的时候,跟陌生男人同处一室。」
他露出一脸称赞。「很高兴知道你洁身自好。」
她白了他一眼。
他又叹了口气,「我问你,你从没因为旅行、露营或工作,跟没那么熟的异性共处一室吗?」
她怔了怔。
其实……有。念书时,为了做实验,有时必须熬上一整夜,他们会在实验室打地铺。去医院实习时,分秒必争,有时根本来不及回住处,累了也是找张空病床,躺上去就睡,根本管不了身边是谁,只要对方没力气跳到自己身上就好。
「那不一样。」她说。
「哪里不一样?」他问。
那些人不会让她意识到彼此的不同--正确的说,是性别的不同。
她不懂哪里出了问题,但那些人在她看来,宛若中性,可眼前的他,是男人!
她清楚意识到他是雄性动物,而她是雌性的,他们完全不同,就像磁铁的两极。
磁铁,总是异性相吸,她惧怕这种可能存在他们之间。
话说回来,可能不是纯然的惧怕,那夹杂其中的一点好奇、一点兴奋,才是她真正担心的。
「不管你怎么说,我哪都不去,也会守着你睡觉,你愈快把自己打理好,就能愈快上床。」他又解释,「你睡你的床,我睡我的床,但我绝对不离开你。」
听出他声音中的认真,她愤怒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忙去。
令她安心的是,那男人真的没再注意她。他转到体育频道看足球赛,随着进球而欢呼。
把自己弄干净后,她看了看床铺,试着想把两张床分开一点,但使尽全力也没移动分毫。
「床座是钉在地板上的,别费力了。」管时锋扭过头来说道:「听着,小姐,如果我想对你怎么样,这一路上有几百次机会。」
她戒备的瞪着他。
「路途中,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是我帮你守门的,其中有一次,你还没关好门就脱裤子。如果我是你防的那种男人,当时就上了,不会等到现在。」
也许他是那种既没节操,又不想匆匆办事的男人,独处才是他等候的机会。
可是……她又想,这一路上,他表现得不像那种人。他对人的关怀是发自内心的,他重视阿赖,思虑周到的安排他入院,对于近乎失职的她也十分体谅,这样的人不该会趁人之危。
她爬上靠门边的床。
「你睡里面。要是有人从外面_进来,必须先经过我,才能碰到你。」
既然他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她也只能听话了。
上床后,她立刻用棉被将自己盖得密密实实。
「换我去洗澡了。」他坐在床尾,拔下鞋子。
男人的腿,毛茸茸得让她惊讶,她打了个呵欠。「你叫什么名字?」
他转过来,嘴角一歪,对她露出一个热力十足的笑容。「除非你今晚要想着我,不然,现在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意义?」
她又瞪他。
他设下一个小圈套,如果她执意要知道他的名字,就等于承认她会想他。
「谁要想你?我只是觉得连名字都不知道,很奇怪。」到目前为止,在脑海里,她都用「那男人」称呼他。
男人。不是「那人」,而是「那男人」。她内心深处非常明确的感应到他是个男人,体内某条女性神经为他紧紧绷着。
这不是她曾碰见过的状况。她蹙起眉。
管时锋笑了。「睡吧,我们都累了。明天再自我介绍也不算太晚。」
***
从浴室出来时,管时锋听到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了。他望着她平静的睡颜,止住脚步。
这个女人让他惊讶。他可以想象,一个女人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坐了七、八个小时车子上山,停留不到几小时,又搭了几乎一样久的车子下山,有多辛苦。
老实说,这一路上,他都在等她哭或摆臭脸,或抱怨不停,但她都没有。
当然,她也没露出元气饱满的笑脸,挥动手臂大喊go go go--那种永远撃不倒的天真笑靥,只有漫画里才有,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
她不热血,但认真,该做的事一件都不马虎。他看得出来,她因中暑而睡得东倒西歪,可只要他叫唤,一定醒来,着手为阿赖检查。
一次,就连一次,她也不曾在检查时恍神。即使是男人,也没这等意志力。
更可贵的是,她有双曲线窈窕的腿与浑圆紧实的臀,他用双腿实地感受过,它们弹性极佳,是一个男人能梦想的最极致。
他在穿衣镜中瞥见自己大大的笑容。他想要她。
可惜她不该留下来,他不能允许她留,这真是……该死!
***
这一夜,无梦。
醒来时,精神饱满,可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天花板颜色,得想一下,她才能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越南,边境小城,某饭店……与某男人。
某男人!江心瑀惊跳起来,一瞬间责怪自己睡得太香,全然忘了自保。
火速翻身后,才发现是自己吓自己,那男人睡在另一张床上,一根手指头也没碰到她。
她悄悄去梳洗,又斟了杯水喝下,边喝边瞄那男人。虽然睡不着,可筋骨仍然酸痛,躺着比站着舒服,磨蹭一下后,她又回床上躺着。
过了五分钟,出于一种自己也不懂的心理,她翻身看他,第一次认真体会一个男人睡在身边不到半公尺的感觉。
他不是第一个靠她这么近的男人,却是第一个让她想看仔细的男人。
昨天处在中暑的情况下,脑子晕糊糊,心口乱跳,她对他产生前所未有的敏感反应,此时理智分析,她认为那跟生理混乱有很大的关系。
今天面对他,应该不会再有同样的迷惑了吧?
不确定自己对他会有何种反应,但对于能挑起另类感受的他,她难免好奇。
下山第一段连续弯道,是他的腿包夹她的臀度过,后来的路程还有其它连续弯道,但她不记得有被摔来摔去,难道他都以那种方式把她固定住?
她慌了下,知道这很可能是真的,他们的肢体接触比她以为的更多,她却不曾惊醒,而此时的慌张也是出于窘迫,而非恐惧--老天,她不是个容易亲近的女人,总会下意识把任何人隔绝在安全距离外,即使是无心碰触,也会尽可能闪开,却在那时任由他圈抱!
她瞪看着他,更惊讶的发现,自己还是不想退开。
这时,他的呼吸方式改变了,不很明显,但她察觉得出来。
他的眼睫动了几下,从侧躺翻过身,伸了个懒腰。
她无法收回视线。他伸展身体的时候,像一头结实雄壮的野兽。
是的,野兽。说来老套,但她想不出其它形容。
他本是完全松懈状态,逐渐向头顶伸长了双臂,往下蹬直双腿,腰身拉长变细,像有无限力道蓄积在体内,肌肉紧紧贲起。
当他完全僵直的时候,腿间顶起的帐篷变得不能忽视。
她无法假装没看见,也不能假装不想看,那不是因为好奇,是因为……那是他的勃起。
他的,所以她想看。
过了不知多久,每分绷紧的肌肉又一点一点松释开来,直到完全放松。
他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再度侧身,这一次,睁开眼睛看她。
他眼中那抹亮光显示,他早就知道她在看他,而且不怕她看。
不对,正确的说,是欢迎她看。
有点害臊,可她没退缩,就那样迎着他的目光。
两人之间,隔着那条容不下一人侧身走过的小小走道。
管时锋喜欢自己看到的景色。
睡过一觉之后,她好多了,脸上不再病态潮红,双眼也不是亮而无神。她的脸蛋仍是红的,她的眼儿也是亮的,却是因为她贪看的一切。
这个女人也许还未意识到,但她对他有兴趣,身体方面。也是在那一秒,他知道自己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必须拥有这个女人,因此,他没遮掩晨间生理反应,也不难为情,这就是他。他很清楚他们会发生关系,而且很快,这种性吸引力无法消灭,除非被满足,所以她必须面对他属于男人的那一面。
特别是……她明显性经验缺乏。
他缓缓凑过去要吻她,动作不快,如果她不要,可以退开,他给了充裕的时间。
但江心瑀没躲。她也在好奇他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他啄了一下。
她愣了愣,像不敢相信他真的做了,迟疑了下才舔嘴唇。这个吻很浅,但不随便,他罩住她的唇,吸吮了下,发出湿润的啵一声,便退开了。
她应该惊讶,也该来点羞赧,毕竟这是初吻,但心中只是淡淡的啊了一声,像被通知了什么,却又不是那么肯定。
他往后拉开自己,看着她。
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她忍不住问,「这是禁欲两个月的冲动吗?」
「当然不是。」她太纯洁了,管时锋想。「禁欲后哪能吻得这么清纯!」
她有点困惑。「但你说过不会动我。」
「这是早安吻,不是侵犯。」
「我不太懂。」她说。
他笑了,「早安吻是用来道早安的,侵犯可不会这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