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十六卷

  清行江两日,船只直达了银川,大雪。

  江面上已冰封,他们是乘着轻舟上了码头,寻了一家最好的客栈要了一间独立偏角的上房。

  房内摆了几盆碳火,白滢猫在被窝里一天一夜,皆因在室内,就没想着要斩荒的红莲真气,睡了不知多少时辰,像是忆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掀开被子直问茶台那边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斩荒。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三月初八了。”

  那还有两日了。

  白滢点点头,又蒙上被子,斩荒无奈摇摇头,这么怕冷,老是进入冬眠状态,下次再说要看雪,非得等她道行上了一些才能答应。

  下完棋,他也闭目入定,明日便是带她去看景,要渡精气,自己先调整好才能护她。

  清晨,烛火已尽,斩荒在帐内逐渐醒来,往榻内望去,没有白滢的身影。

  这么冷,她能上哪儿去?下了榻,细细感觉了一番,她的气息没有离开这屋,甚至没有离开他身后这张床榻。

  斩荒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唤了两声:“白滢——”

  突然发觉榻上的锦被里,有异动,他立刻一把掀开,讶然,随后嘴角止不住疯狂上扬。

  皑皑白雪,积淀深厚,林间没有生机之绿,枯枝裹银,天空无点,林天相接,白茫一片。几只麋鹿驰雪,四下张望,偶尔一两只松鼠在白地里打滚,运着得来不易的松果,勤快搬回树洞过冬。

  一个黑色的身影踏雪而来,虽然撑着油纸伞,但小雪随着山风沾上他的剑眉与及背的青丝,覆在他披风的毛领上,深过脚踝的积雪被他踩得一步一个脚印,发出靴与雪的摩擦之声,长袍与披风摇曳雪地上,拂过一片片白色,走了几炷香的时间,他终于走到山上一开阔处。

  长舒一口气,热气从厚薄相宜的双唇间溢出,斩荒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语气轻柔道:“白滢,莫睡了,难得没下大雪,带你来看雪中初辉的景色。”

  哄了半天没点反应,斩荒宠溺笑了笑,伸手探进衣襟里,微微捞了一会儿,捏住了一条银灰色的小尾巴,那小尾巴“啪”一声打了他的手指,又溜了回去。

  斩荒只得再捞,好不容易将一团银灰色从衣襟里捧了出来,原来是一条小蛇,静静蜷缩在斩荒的手掌里,小巧可爱。

  “快睁开眼睛,朝阳就要升起来了……”斩荒吻了吻小蛇头。

  小蛇抬起头,有点东倒西歪的憨样,眨眨眼皮,终于将自己金黄色的眼眸睁开。

  小雪已停,旭日升起,橙金色的光芒普照白色的大地,雪地里到处都是闪亮的星光闪烁。小蛇看景,斩荒看她,一身银灰色的鳞片与鳞片间流溢着银白色的灵光,衬着朝阳,金光璀璨。

  这就是腾蛇,上古纯种血脉,果然非同凡响,与斩荒本体的五色鳞片不分伯仲。白滢因道行太浅,只有道基,若在平常,维持人形与腾云驾雾,施展法术并不受太多影响,唯一难以维持的就是寒冬之下,偶尔会在熟睡间化回原形,而且喜欢化小,减少消耗。

  尽管斩荒喜欢得不得了,但是万年大妖就是死也没几个会化回原形,本体是比较隐私的事物,世间的妖化形成功后,极少恢复本体,这类似于遮羞布,不能随便乱揭。这次化回原形,对白滢来说,纯属意外。

  “嗖”一声灵光落地,白滢现身,往前走上两步,惊叹眼前这番郝阔之景。

  重重山峦,白色为底,朝阳缀空,圣光凌凌,万物空寂,清心舒性。

  斩荒扬手在空中轻轻挥了挥,拨弄寒风般,貌似极致享受这一刻:“如何?天阔雪漫,万径空灵,这番银妆金烁的千山之景你可喜欢?”

  “喜欢……”

  白滢呼出两口白气,怕寒的体质竟然席雪而坐,面对千山暮雪静静入定。

  斩荒将伞收起,也不打扰,把披风解下覆在白滢肩上,又拿出了一壶酒,与她并肩齐坐,饮下一口,细细看她的眉眼,将所有的痴恋凝聚在双眸中。

  过了几盏茶的功夫,白滢打了个颤抖醒了过来,四肢开始发麻。

  她往斩荒身上靠去,手脚并用缩进他怀里,双唇游离在他的柔软间,斩荒轻笑,低头哺了她一口酒,趁机深入夺取她的气息。

  吻了好一会儿,白滢皱眉不满地推开,“不是这样,我是要你给我渡精气,冷……”

  岂料斩荒居然摇了摇头,还在笑。

  “以后我就不耗费精气你也可以一样暖身了。”

  白滢不解,“那是如何?”

  斩荒拍拍自己的胸口,脸上那笑快裂到耳根边了。“这儿,随时为胤澜君敞开——”

  白滢:“……我好歹一条腾蛇,本体可是威武庞大、凶悍无比的!”

  “是吗?我怎么就觉得你适合小巧软糯在我怀里窝着打瞌睡呢?”

  “不许再说了——”若是传出去,往后她威名何在?

  一阵嬉笑怒骂声荡遍山间,两道身影在雪中翻滚,男声笑声朗朗,女声羞愤无奈,实在闹得急了,斩荒就着身势渡了一口精气给白滢,玩闹归玩闹,可不能真冻着了他的妖后。

  有了这一口精气终于不冷了,白滢舒适地叹口气,拂去斩荒眉上的雪,入魔般看着他俊朗的容貌,心跳渐渐加速,这长密的眼睫毛下,有一双装满了自己的黑色琉璃珠,珠下有卧蚕,一笑起来,让她难以自控,闭上眼再度接触那片柔软,她简直要溺死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不想再醒过来。

  三月初十。

  夜深雪重,白滢披着风袍,将带着毛绒的袍帽戴在头上,阻挡落雪。

  她今日使计要斩荒渡了三次精气给她,眼下斩荒正在客栈内静息入定,趁这个空档,她独立一人来到银川城南街,这里是整座银川最落败,人最少的街道。

  “三月初十,银川城,南街东北角,破屋旁,亥时……”

  她应该没找错,亥时也快到了,可是这里空无一人,并没有她要找的人出现。

  会不会在那破屋里?白滢还没走近,昏暗的街道上传来马蹄之声,几个黑衣人御马飞驰,在破屋前丢下一个重物,竟是一个少年郎。

  白滢早已隐去身形,在一旁静观。

  那少年一身狼狈,发髻散乱,挣扎从地上爬起,朝他们吼道:“我弟弟呢!把他还给我!”

  “吵什么!”数个黑衣人下了马,其中一个扬手凶狠掴了他一巴掌,少年被打翻在地,嘴角流血。“再吵老子立刻要你的命!赶紧滚!”

  少年没有惧怕,但是抱住一领首男子的大腿,声声哀求:“我求求你们,我找了我弟弟十年,眼下才见了他一面,你们便要把他卖了,他才十三岁,我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钱我会凑齐的!”

  “滚开!”旁边另一个壮汉一脚踹在少年胸口,“人家金主就要这么小的,你个穷小子有什么钱,我呸!再说一次,赶紧滚,不要让我们再看见你进我们店里,不然我打死你!”

  少年爬回那男子脚下,仍不死心抱住。“我可以去借,我可以把草屋卖了,求求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凑齐了,赎回弟弟!”

  “大哥,这小子太烦人了,我们几次留他的狗命,他倒越来越起劲了,三天两头摸进我们后院,按我说就打死或打残了他!省心!”

  “对呀对呀!大哥,这都几次了,还能不能让我们睡了,再这样下去我的工钱都被都扣光了!他一条狗命我们还怕了不成?”

  男子一把提起少年,恶狠狠道:“听见没?刚才叫你滚你不识趣,现在我兄弟都要你的命,对不住了,你要是挨过了今晚你福大,挨不过就去阎王殿上等你弟弟吧!”

  “等等!大哥,何必让我们费了力气出拳头揍他呢!”

  难不成他们不动手,这小子还能自己死了残了?男子问道:“你小子又有什么馊主意?”

  那壮汉速速上了马,拽着缰绳将马匹勒得高扬起前蹄。“我们这几日前不是将特地打造的马蹄铁装上了吗?我们现在就拿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试试这质地是不是真值那个价!”

  “这个主意甚好!我同意!”周围好几个莽汉都高声附和,少年闻言面上青白交加,开始瑟瑟发抖,却还是没有逃离。

  “你们不要乱来!我可以报官的!”

  “报官?”所有人都仰天大笑,那男子用马鞭抬起少年的下颚,将脸凑近地狞笑。“谁人不知我们这的府衙大人最喜欢又水又嫩的小倌了,你弟弟正是呢!”

  少年眼里怒火滔天,竟狠狠用头撞击那男子的鼻梁骨,引得一阵痛嚎,少年还不解气,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鞭重重抽倒在地。

  男子缓过劲儿后,立即上马,“来人,给我踩,踩死了算我的!”

  周围的大汉全部上马,率着马匹围着少年转,一声口哨响,全部马蹄扬起,纷纷往那单薄的身躯践踏而去。

  此情此景,白滢已无法再忍,即使凡间之事,不能插手,但她若偏要,三界何人能奈何得了她!

  结出一个手印,白滢欲将这波恶棍严惩,不料漆黑的夜空上突然响起雷鸣,一道闪电耀眼而过,白滢惊愕。

  在凡人眼里,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天象,可白滢天命加身,真真实实感应到那是天道对她的警示!

  三界无人能阻,可偏偏天道不容,为何一个少年都能让天道警示她?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刚才的雷鸣声已经惊吓了马匹,一时间人慌马乱,坚硬的马蹄一个后踢,将少年踢倒在雪地上,随后越来越多的马蹄铁从高处落下踩踏,少年五脏六腑被高大的马腿加坚硬的蹄铁无情压碎,身上脊骨寸寸裂断,他的痛呼声与践踏他的人的笑声交织在一块,显得太过弱小。

  少年身下渐渐流出殷红,气息减弱,从他变扭不堪的姿势可以看出他全身骨头错位、断残,内脏破裂,甚至相邻的都搅浑黏连到了一起。

  看到快死人了,领头的男子一把喊停,满意笑了,领队扬长而去,风中还传来他们的猥笑声:“终于解决了这个麻烦啦——老子以后能睡个好觉啦——”

  少年微微抽了抽身体,吐了好几口血,头发散乱,脸上血污一片,没有生还的希望。

  一切来得措手不及,白滢难过地撤下袍帽,不知如何是好,可怜他匍匐在雪地上,嘴里还一直念着:“弟弟……”

  点指算算,亥时已到,此时仍只有这么一个落难垂死的少年,难道……难道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白滢挥手用风揭开他掩面的散发,发下的容颜穿越万年时光,让她瞪大双眼,死咬嘴唇,把所有情绪聚于眼内,泪珠将下不下。

  他就是天帝的下凡转世,这张脸分明就是一万多年前,在深山瀑布边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年郎面容。

  急切走上前,白滢伸手想触碰,可空中突然又传来雷鸣之声,这是天道再次警告她,莫要插手!

  “晟苍……”

  蹒跚后退两步,颤着缩回手,白滢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百感冲击。

  不知从哪个巷口钻出两个酒鬼,经过他旁边时不慎被他拉住了裤脚,听他嘴里一直念叨“弟弟……”

  “去!”其中一酒鬼醉的头昏眼花,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即将没了性命,还踢了他一脚,勾搭着另一人醉醺醺离去。

  “弟弟……”

  那两个醉鬼还没走远,其中一个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痛苦挣扎在半空,一阵猛烈的绞力扭断了他的双腿,随尘风跌滚到远处,晕死了,另一个如见恶鬼索命般惊吓地大叫,连滚带爬逃离。

  未对两只蝼蚁多看一眼,白滢跪在少年身旁,泪眼婆娑。“当初你说若我身死,斩荒再自爆灵珠,你便是连天帝都不做了也要护他,如今我们都尘埃落定了,你却还要受罚,转世之劫是生生世世都在寻找弟弟,求而不得,难以善终,你这是何苦呢……”

  语言片歇之际,那少年已不再动弹,身周的鲜血被白雪吸食,再也不流了。

  白色的身影缩成一团,压抑不住,失声痛哭。

  雪越下越大,寒风呼啸,这世道依旧灰暗,人命如草贱,待到天明时,府衙自会有人来打理,乱葬岗一丢便是,野狗食尽,秃鹰啄残。

  白滢化出一本厚厚的书折,封面上标写着“天帝下凡转世录”。

  前两日为何会意外支撑不住人形,就是她用了秘术,损耗巨大,躲过了几个天门的守卫,潜进第六重天,去了司命仙君的落笔生花殿里偷出这本书录,这上面记载了司命写的这次天帝下凡受罚所有经过,结果。

  只是这书录有结界,她现在的道行只解开了一部分,草草窥探了大致,只知道天帝被罚了五世,每一世都是以寻找弟弟为执念,寻不得守不住,又不得好死的下场,最后只记住了三月初十,银川城,南街东北角,破屋旁,亥时这几个信息,便以看雪为由头,来到银川。

  白滢已经五百多年没看过天帝一面,最近一次是她被囚四百多年时,天帝来门前对她说的一番话,就再无音讯,三十年前这两兄弟又打了一架,接着听说他被罚下凡,白滢心里耐不住关切,才盗了书录,来银川看他,心里想着就看一眼,与他擦肩而过也足以了。

  可没想到她看到了他这一世身死之际……

  征战沙场,踏尸无数,白滢不是没经历过血流成河,但是这少年郎不一样,他带着她第一次游历人间,共领罚鞭,之后陪伴了她几千年,她出了洞府除了二尊,唯一能见的人就是他。

  不管二尊如何考验,他与她如何重伤,都不会是眼下这番惨厉,她从未见过他……“死”。

  这个少年郎的模样是她心底不容被欺的少小,如今这副狼狈惨亡之样,死不瞑目,叫她如何不肝肠寸断?

  白滢缓缓起身,泪眼仇视天际,幻法点燃书录,“这笔账,我终有一日要算回来……”

  再看一眼那亡息遍身的人影,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悲痛,瞬身而去,将书录丢落地面,慢慢燃烧。

  一阵妖风吹过,书录只烧到偏大一角就熄灭了,修长的手指灵动一勾,书录入手,施法一抹,结界破除,静静翻开,内容尽显,一目十行,文笔凄楚,悲绝炎凉,概之如下:

  第一世,兄弟分离,血海深仇,弟死而疯,受凌迟之刑而亡。

  第二世,家贫卖弟,终生不得见,苦寻十年,恶棍乱马践踏而亡。

  第三世,患恶疾,弟以身替命,受骗五年,寻五年,明真相,再不得见,终身守墓,重病郁亡。

  ……

  再燃一把红莲之火,书录一瞬间烧得灰烬散去,化出麒麟玉佩握紧,不多久,有人拂雪离去。

  伏地之尸被风雪掩埋,空中旋动的晶花片将着寒风对着那离去之人轻轻吟唱——

  雪漫夜残无灯燃,遥记当年烛下谈,问君何以眼似泪,红玉替谁泣心寒。

第75章 番外十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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