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深山竹林一如海,青翠碧绿无尽头,晨雾冷烟未散尽,飞鸟惊去傍翅急。
白滢冷眼看着包围她的修仙世家,一身狼狈,微微喘着气。
这些凡间的修真者,个个都想活捉了她,好有机会上一次九重天,立功领赏,为了早日踏入仙途,便一波接着一波天罗地网追捕她,都战了十几场了还不停手。
反而是各族的人马露面的少而又少,偶尔遇上几个都莽慌而逃,心知肚明不是对手,更忌惮妖帝的报复。
可怜这些凡夫俗子不明三界恩怨因果,利益熏心,只认九重天的通缉令。
“尔等一介修真,都送命多少了,还敢挡我去路。”
人群里走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手里摇着特制的玉骨扇,语气冷冷:“九重天之令,我等皆从,此乃人间,你既逃入,必要将你拿下!”
语罢,手中利扇出手,袭向白滢。
白滢默然睨了一眼,轻划承影,造了一股剑气与扇子对碰,“锵”地一声,玉骨扇被反弹飞去,所过之处,高竹一截一截倒下,一个回旋又回到青年手中。
这神伺之后果然厉害,轻轻一剑气就能抵挡他六成功力。他一个示意,让全部人一起动手,好不容易在这里追截上了,绝不能让她跑了,再被别的门派得手,就错失了这难得上九重天的机会!
见这些愚夫还想一起上,白滢冷笑,正欲挥剑,忽见近处四面八方涌来血雾,汇集之处一个黑羽身影现身浓雾中,待雾气散尽,一股无形威压弥漫四周,让修真者个个皆呼吸困难。
他们看着那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样貌,没一会儿全部倒地,十分难受。
白滢一见是斩荒来了,心里一阵酸楚,他还是找来了……
“别过来!”
斩荒置若罔闻,一步一步走至离白滢还有三步处停下,见她一身血污,虽右手持剑,但左手直直垂摆,看来伤的不轻。
这滋味简直让他的心像放在火上焦烤,又急又痛。但斩荒没有把这份心情摆在面上,他怕一个不慎,她又逃了。
白滢见他走得这么近,自顾退了两步,不能离他太近了,不然以斩荒的能耐,她跑不了。
二人对视甚久,相顾无言,从彼此的眼神里,都知道各自思量流转,恰似一场心理上的较量。
就这么对着过了半柱香,斩荒不觉眸里一片水盈,眼底红了。他终究是输家,沉不住那么久的气,他现在只想带她回去疗伤!
“跟我回去。”
如斩荒所料,白滢摇摇头拒绝了,他悄然握紧了袖中的手心。
“我知道你定恨绝了我父母,天帝,还有……我,就因为我当初身负贪狼,你才落到今日的困境,可我爱你句句属实,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说过的,以后每一天,我都陪着你,心里只有你,眼里只有你,梦里也只有你,直到你相信我的那一天,这些也不会停止。”
白滢欲哭无泪,心里塞得满满都是他与天帝还有二尊的过往,他们之间太多纠葛,她真的太累了,她只是想活下去,可要她死的人却是有一丝能代表二尊的天帝。
二尊有救养之恩,皆因要护斩荒,这又是数万年来四人一致在做的同一件事,所以她视二尊和天帝是亲人,但一切都是她的妄想,他们四人才是至亲,她是个棋子。
何况她深爱斩荒,更不能让他们兄弟为她开战,北荒血流成河。
“我不能为前人所做之事辩解什么,但是我以往算计你,如今深爱你却落得你疑心重重,是我自作孽,你所受的苦楚,我唯有将命给你,方能偿还你一二。”
说完,斩荒运出自己那紫色的灵珠,飘落掌心。
白滢已明白斩荒想自爆灵珠,随即大惊,往前两步。“不……”
斩荒带着灵珠瞬闪到她跟前,一把卸下她的承影,牵起着那细白的手,将灵珠交给了白滢,再将自己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心,修长的手指与她的两相交错,说道:“我的命就在你手里,如果你不忍心,我可以代你,将这灵珠爆碎了……”
语罢,微微使劲,两人的手指随即覆拢上灵珠,斩荒接着将力道施压越来越加重。
“不……”
白滢想松开,可是奈何力气敌不过斩荒,她已分不清这是他在恐吓她,还是真的要……
随着力道越来越大,灵珠已开始承受由外至内的压力,白滢六神无主,急忙抬起左手使力阻下斩荒,顿时血腥味飘散,白滢竟疼得站立不住。
斩荒一察觉便马上松开,灵珠归体,拉开白滢的衣袖,原来只有一道伤的手臂上,又多了两道。
肯定是这逃捕的过程中心魔发作过,白滢又自残以保持清醒。
斩荒暗暗咬牙,忍着心疼,睥睨周遭的凡人,拥着她化烟而去。
八重天,四帝分别的各自在案前处理公务。
这天帝也不知怎么了,就下了一道通缉令,接下来什么都不管了,闭关在自己宫殿里,所有事务都交给他们四人,这事项交接的手尾也没做好,搞得他们一直忙得团团转。
一道信诀传来,白帝默读。“糟了!白胤澜居然被妖帝先找到了!我得去禀报天帝。”
他刚起身,便见百草仙君匆匆赶来:“白胤澜被妖帝带走,天帝有令,青白二帝立即帅十万兵马包围北荒!”
其余三帝通通起身,四人看了彼此一眼。
青帝蹙眉:“这、这真要开战?”
虽然他们进攻是为了斩妖除魔,平衡三界,不会有应誓的后果,但是妖族不可能长期只守不攻,妖帝迟早要应誓,为了一个白胤澜,刚立的妖帝就没了,日后妖族又要大乱,况且大战一开,双方都还要牺牲流血,到底不值啊!再说天帝和妖帝这亲血缘的关系,真要闹这么大的动静?
百草仙君顾不得他们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他只是来传达天帝命令。
“别说了,别说了,天帝下令,我们通通照做就是。”
北荒上空万云飘聚,众妖看着那云景,和一百多年前一模一样,九重天又派兵来北荒了。
逆云早已按自家主上的谋划,整军防守在所有边境处,一百年前北荒就已十万大军,如今,数量有增无减,整个妖族,任凭九重天多少人马来踏,都洗净手中刀刃,就算不能攻,也权当重温当年直上九重天之快意!
青帝二帝部署完毕后,神情严肃,看着这宽广的大地上两军人马密密麻麻分布,黑色涌动的人潮绵延不绝,占据整个北荒边境,旌旗无数冽风而动。
如此情景,来参战的上百位仙官都议论纷纷,看那边界无数大阵,这万一不是防阵是杀阵,冲阵摆明了就是去送死,纷纷向二帝进言,在主帐内商讨甚久才离去。
“我们不能开战。”白帝叹道。
青帝面上有一丝无奈和焦急。“北荒至少十五万兵马挡在边境,这又是他们的地界,我们杀进去,只会损兵则将。”
“所以不能开战,没有天帝的命令,我们只管这么守着!”
“我传信给黑炎二帝,要他们无论如何面见天帝,联合众仙谏言,白胤澜之事一定要另寻解决之道!”
九重天和北荒加起来二十多万大军对峙,整个北荒都飘着一丝硝烟之味,连妖族稚童都知道大战在即,北荒大殿平时巡逻的侍卫都全部穿盔戴甲,白滢再被困住,也知道有场战事要因她而起。
她如今不单是被斩荒的结界困住,他更是把当年从九重天拿来的缚仙绳绑住了她,然后就被逆云匆匆叫去。
白滢回了北荒才恍然大悟,这个斩荒居然为了要逮住她,用自己的灵珠吸引她的全部注意,简直就是个疯子!须知灵珠怎可随意离体,还带着她的手运功要爆碎!
白滢一股怒火上来,一脚踢碎了旁边的落地花架,精致的盆栽落地撒碎一地。
室内一阵破裂响声让外面的侍女跪了一地,她们都捧着伤药,衣服,还有水盆,不敢靠近,胤澜君双手被缚,身上尽是污迹,一看到她们就全部轰了出来,现在还在里面砸东西,盛怒当中。
这根本不是那个传说中淡漠如水,清风朗月的胤澜君啊……
众人正焦急着,就见长廊尽头那风华绝然的身影稳稳走来,终于暗松口气。
“拜见妖帝。”
斩荒没理会侍女,径直想走入房内,刚要踏进,一阵妖风“哐”一声把门关上了,差点把妖帝高挺的鼻梁给撞了,门板猛扇出的余风吹起他的青丝,一拂而过。
抿抿唇,斩荒还是推开了房门,一眼就看见白滢立于窗前,背对着他。
逆云一个眼神示意侍女们赶紧动作利索得进屋,把东西都分别放好,细细收拾好地上的残碎,便全部退下。
“白滢……”
白滢深吸一口气,自己不应如此动怒,也从来没试过砸东西、猛关门这种行为来泄愤,她越来越不像她了。
转身走到茶桌落座,把捆着缚仙绳的手放在台上;“给我解了!”见斩荒不应,不觉又一股怒火:“我叫你给我解了!”
斩荒悠然入座,拿过一旁的伤药,将她的衣袖通通撕开,这下三道承影造成的剑伤清清楚楚显露出来,他又抿了一下唇,转身将湿布拧干,回来细细拭擦伤口周边的血迹。
待全部拭擦干净后,定定将药粉倒在伤口上,这一倒不得了,白滢当即闷哼一声,疼得额门一层薄汗,斩荒略停顿了一下,拿着药瓶的手指用力紧握,接着倒药。
“承影是上古宝剑,这伤用法力来治没什么效果,这药是上等的伤药,能除剑气,所以很疼,你多忍着。”
终于上完药,包扎好,白滢的脸色本就有些苍白,这下更白了。“可以了,给我解开!”
“除非你向我保证,绝不离开北荒一步。”
怎么可能?她就是要走,不能因为她,让九重天和北荒开战。
一个负气,她不顾手上的伤使劲用蛮力挣脱,刚弄好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斩荒怒红了眼,咬牙切齿:“你……”随后一个无奈,念诀解下缚仙绳,拉起她的手看看裂开的不多,又放心一些。
“九重天已经大军压境,只要我离开北荒,妖族可以不流血牺牲。”
斩荒起身负手看望窗外,嗤道:“九重天又如何?只要我在,没人可以碰你一分一毫。”
“就算你聚集全族妖力布下防阵,只守不攻,北荒能坚持多久?要让他们退兵,必须开杀,如此你便会应誓!”
到了此番境地,她还在为他着想,为妖族着想。
斩荒回眸一笑,转身微微张开怀抱,眼中情深映点着星光,如一潭春水盈盈,似涟又静。
“你是我的女人,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白胤澜,你要牢牢记住,任何人不懂你,我会懂你,任何人弃了你,我偏要你,往后我对你绝没有算计与欺瞒。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下你,九重天要杀你,我便灭了九重天,三界要追捕你,我就对抗整个三界!我不怕元神永禁黑暗,因为没有你,我宁愿元神毁尽,不再看这三界一朝一夕,一花一木!”
那一字一句都润含春风般的细腻情深传入她的耳中,每一字间的停顿、语气仿佛是灵魂深处发出的誓言,明明万年所求几番生死才握在手里,却要为她再把这一切付之一炬付,至死不悔。
悠悠两万载,她一直孤寂修行,把他记挂在心上是仅剩的一盏温暖,除却天帝和二尊,她谨记的从来都是自己要懂得报恩,懂得身负重任。
眼下自己已经穷途末路,苟延残喘之际,心尖上那个少年郎却为她撑起一片天地,从古原冰窟、挡天雷一直到如今的生死局面,他都未曾改变过。
窗外因九重天压境的云彩光芒奕奕,他用一身桀骜的风骨挡在那光前,修长却不单薄的身躯在地面上投下大片阴影,把三界那些容不下她的刀光剑影通通摒之于外,身下的阴影便是她可以安心伏立之地。
白滢潸然泪下。
这一刻,她终于释怀了,不管前尘往事如何,眼前这个笑如朗月,眼如星辰的男子,他全部的情,全部的爱,全部的真,已汹涌澎湃进了她的心里,她的骨里,她的魂里。
一朝情深今夕归,斩荒终于属于了她。
慢慢走近那个黑色的身影,白滢把自己埋入他的胸膛,紧紧抱着,再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