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嫁我

　　孟昭松了一口气，杨飒一身藏蓝色葛布衣袍，腰间束着革带，或许为了赶路，他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

　　“你什么时候来的？”说是去执行任务，杨飒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这次却突然出现。

　　杨飒扣住她的手腕，顺势牵住她的手，唇角翘起：“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其实还挺惊喜的，但却不能告诉他，否则又要得意。

　　孟昭瞥了他一眼，两人牵手在街道上走，不远处有浅浅的水洼，在墨蓝色的夜里，像是泼了墨一样。

　　“任务完成了？”她的声音很平静，杨飒稍稍有些失望，不过想起自己的目的，心头又火热起来。

　　两人回到了孟昭居住的院子里，周围的人家都熄了灯，孟昭搁下背篓，径自往一个房间走去。

　　“你就住这儿？”杨飒登时皱起眉头。

　　从院子里迈上台阶，孟昭把门打开一条缝，瞧见孙绮波不在，才侧身让他进来，用火折子点燃蜡烛。

　　房间很是狭**仄，只有一张大床，铺着素色的被褥。床头有个柜子，里面搁着几件衣裳，然后是靠窗的圆木桌，痕迹斑驳，一看就是用的年头久了。

　　杨飒一直知道孟昭住在这里，只不过上次没进来，就匆匆离开。

　　他觉得自己素来能吃苦，但不知道孟昭竟然也住在这样的地方。

　　听说他语调里的质疑和嫌弃，孟昭点燃蜡烛后，嗯了一声：“可能是这儿庙小，刚进来一尊大佛，显得逼仄。”

　　合上木门，室内灯光柔和，杨飒坐到另一张木椅上，一只手立刻就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若是我住在这样的地方也就罢了，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说到这里忽然一顿，“那个与你一起的人呢？”

　　孟昭女扮男装暴露以后，杨飒自然也知道孙绮波是个姑娘家。

　　“去郑家当了护院。”孙绮波自打去郑家当了护院，回来得越来越少，有时候大倒苦水，说是那个什么郑公子挑剔得要命。她这段日子忙于鱼英草，也就没顾得上去看看。

　　杨飒沉吟了两下，然后忽然盯着她。

　　昏黄的烛光里，孟昭心头一跳，隐约觉得他似乎要说什么事情。果不其然，杨飒忽然说：“这次我平定叛乱有功，上头说是已经报了上去，应该会论功行赏。”

　　陆照临十分看重他，已经把这件事报了上去。皇帝对觊觎他皇位的人断断不能容忍，凭借这次功绩，杨飒足以升任千户。他心里高兴，原本是要直接回去复命，等不及就先赶过来。

　　“是么……”孟昭顿了一下，平静地笑了笑，“那就恭喜了。”

　　手腕忽然一紧，杨飒紧紧盯着她，目光炙热，“我们的事，也该定下来了。”

　　她心底一震，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说不出来。

　　杨飒却当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自顾自地开始计划。

　　“等到封赏的任命下来，我就提亲，对了……”他这时候忽然想到她的家世，“我家里边没什么人了，你家里可有父母长辈？”

　　孟昭还没告诉他很多事情，又听他说这个，沉默了会儿：“算是有。”只不过目前都不知道罢了，况且，她心里忽然没来由一阵心慌。

　　如果十年前她跟杨飒成了亲，那么十年后，她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就发生改变了？如果那一切发生改变，她又何必回到十年前呢？

　　孟昭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透过窗缝看到月亮高悬在墨蓝的天空里。

　　杨飒也起身走过来，瞧她神色不对，把人拉过来抱住。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算是？”他面色不虞，轻轻地哼了一声，下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就算是远方亲戚也行，我虽然如今还是军籍，早年也读过些书，懂些礼节。总要到你家里去提亲，才能把你娶回来。”

　　孟锦年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

　　杨飒的声音一顿，猛地起身握住她的肩膀，细细打量。

　　孟锦年只是静静望着他，灯光里脸颊柔和，清晰的眉眼一如当初。

　　他微微眯眼，洋洋得意道：“你好像忘了，自己当初早就答应过我了。三年之内坐到千户的位置，”声音低沉有力，“我做到了。”

　　孟锦年微怔，随即想起来似乎在贺府，她给自己挖了个坑。还想辩解挣扎一下，杨飒却直接打断她，“当初的事到底如何我不在乎了，不过现在看来，那就是天意。”

　　孟锦年微微抿唇，就听见他低沉柔和的声音，“天意要你嫁给我。”顿了顿，又威胁道，“你不嫁给我，还要嫁给谁？”

　　她忽然觉得心头情绪翻涌，眼底就有了泪，偏过头，泪却涌出眼眶。

　　杨飒正威胁着，蓦地一愣，伸手去擦：“我不过是要你个承诺，至于到了这种程度……”她向来平静得让他跳脚，咬牙切齿，却不曾如此过。

　　孟昭摇头，泪却像是开闸的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她只是想到了以前，明明有千万条通向好的路，偏偏他们选择的是一条绝路。

　　那个时候，她作为孟锦年，作为欠债的那一方尚且自尊骄傲，杨飒为人更是自负，两人从来都是相互试探。或许其中有过真心，却在她察觉到杨飒心中有人之时决绝地紧闭心门。从那时候，就注定了悲剧的开始。

　　他们都太骄傲。

　　可偏偏这一路上，每一个细小的障碍成为隔绝他们的绊脚石。

　　杨飒咬了咬牙，脸色阴沉了些：“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别人……”却被孟昭轻轻打断，她抬眸盯着他，“你真的要娶我？”

　　“这是什么话？”杨飒眉头紧皱，“难道婚姻大事，也可以拿来开玩笑？”顿了顿，低头凑近她，“难不成到了这时候，你还想嫁给别人？”

　　孟昭摇了摇头，收敛住情绪：“可是……”可是瘟疫还没有解决，母亲也还没有真正安全，她还有诸多顾虑。

　　“没什么可是的。”杨飒手掌紧紧箍住她的腰，语气霸道强硬，“便是天塌下来，也挡不住我要娶你。”

　　见她还在犹豫，杨飒的耐心宣布告罄，凑近她逼问道：“难道你对我的情意都是假的，还是说，你有了别人？”

　　明明是逼问她，杨飒只要心里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一种暴戾的情绪就不断翻腾。

　　好在孟昭叹了口气，否认：“当然不是这种原因。”她心里明明有一腔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还有什么原因？”杨飒的声音沉了下去。

　　孟昭是在找不出退却的理由，低了低头：“只是太突然了，或许应该再缓缓。”

　　杨飒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抱着她懒洋洋道：“如今也只是跟你提一提，要到任命下来，还有一段日子。即便是提亲、纳吉等等一系列的日子，也很繁琐。”他身边弟兄们成亲，从订下来到真的成亲，半年都是快的。

　　“若是订下来，即便是成亲，也说不定要来年开春。”

　　听到这里，孟昭倏然间松了一口气。

　　杨飒却不放过她，紧追道：“你这算是答应了，可不能再反悔。”孟昭前几次骗他骗出了心理阴影，杨飒不得不确认好几遍。

　　孟昭点了点头，杨飒瞬间心头火热起来，抱着她转了个几个圈。

　　孟昭连连阻止，横了他一眼：“邻居们都睡了，你想把他们吵醒。”杨飒把她放下来，低低地笑，“人生三大乐事之一，你还不许我高兴一下。”

　　说完了提亲的事情，夜深了，杨飒一路过来租了间客栈，但在这儿待了一会儿，便不想回去。毕竟他明日一大早就要离开，能多待上片刻，就是好的。

　　孟昭犹豫了一会儿，再三警告不许动手动脚之后，两人熄灭了蜡烛，睡在一张床榻上。

　　只不过孟昭又拿了一床新的被褥铺上来，两人睡在上面，中间隔了个枕头。

　　月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进来，黑暗里杨飒忽然出声，嗓音低沉：“睡着了？”

　　孟昭用薄被罩住脸，阖上眼眸不说话，旁边的人却翻来覆去，过了半晌，又喊了一声“孟昭”，她只静静地不出声。

　　忽然一阵窸窣声响起，黑暗里她蓦地睁开眼睛，呼吸也屏住，直到身边一沉，她猛地直起身体来，低低喝了一声：“杨飒！”

　　旁边的人却忽然愣住，许久以前的称呼脱口而出，孟昭也愣住了。

　　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人出声，声音不冷不热：“杨飒是谁？”

　　孟昭沉默下来，她岔开话题，抬手去推杨飒的胸膛：“我们提前约定好了，我才让你睡在这里。”

　　手却蓦地被粗粝的大掌扣住，杨飒猛地一拉，两人的距离就缩短了，滚烫的呼吸近在咫尺，孟昭却听出了杨飒低沉的声音里难掩的质疑：“杨飒是谁？”

　　这么久了，孟昭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他们即便相差十年，也终究是一个人。

　　到了此时，杨飒却一遍又一遍地在提醒她，这是十年前，不是十年后。

　　他如今，是杨世泽。

　　孟昭直到若是不给出一个解释，今夜别想睡了，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还记得那日我跟你提过的诗句吗？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那又如何？”他的声音硬邦邦的。

　　也不管他是否能够相信，孟昭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我觉得‘飒’字很适合你，所以这是你的称呼。”

　　过了许久，杨飒才深吸了一口气，冷哼了一声：“是吗？”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攥着她的手腕靠近，低沉的声音带着威胁：“若是让我知道，真有这么个人，我一定找到他将他碎尸万段。”

　　孟昭：“……”你不会找到的。

　　算是糊弄过去，孟昭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出现这样的口误。

　　谁知道杨飒却赖着不肯走，即便在黑暗里，她也能感觉到杨飒的目光，带着温度如仿佛能将人烫伤，她心头一跳，隐隐觉得不那么好打发。

　　“去休息吧，你答应过的……”孟昭低低地声音里，带着告诫。

　　杨飒却直接倾身过来，她抬手抵挡住他的胸膛，刚要呵斥，就听见他低低道：“答应过你的肯定会信守承诺，只不过你方才吓到我了，这笔账怎么算？”

　　他的气息灼热，带着旷野的草木气息，孟昭明知道他在找借口，却一想到方才的质疑，有些心虚。

　　毕竟十年后，他们早就……

　　她一时松懈，杨飒就快速倾身过来，嘴唇被更加炙热的覆盖，温热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孟昭身体一松，整个人就被杨飒牢牢压住，他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探入薄被里。

　　孟昭下意识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却不容置疑地反被杨飒握住，他凑近她耳边，灼热的气息几乎烫伤她的耳朵：“难受，帮我……”

　　孟昭后半晌都像是陷入一个模糊的梦境里，一切都是被杨飒指引着，只记得后来手腕酸痛，杨飒耐心帮她擦手后，直接隔着被子抱着她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翌日早上，孟昭察觉到身边的人，恍惚了一瞬。

　　意识到昨夜发生的事，她脸颊又发烫起来，忙起身绕过杨飒下了床，三两下穿好衣裳，杨飒懒洋洋的声音菜从背后响起来：“这么早……”

　　已经不早了，孟昭倏然想到邻居，转身顿了顿，说：“你还要赶路，快点起来吧。”

　　院子里早就有别的邻居起床了，孟昭催促杨飒起来，又把人推出去。两人出去的时候，有邻居瞧见愣了愣，孟昭无从解释只能低着头迅速离开。到了大街上，才算松了一口气。

　　杨飒一只手紧紧与她十指相扣，经过了昨夜的事，两人仿佛又近了一些：“这么怕人瞧见？”

　　孟昭瞥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叹道，恐怕又要有一些闲言碎语了。

　　杨飒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不顾众人的目光，在大街上直接抱住她，下颌搁在她的肩膀上：“等我来娶你。”下一次，就是名正言顺了。

　　孟昭顿了顿，缓缓回抱他，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今天晚了些。

　　另外，怕有人忘了，男主至今为止还是叫“杨世泽”。只不过为了称呼，文里一直写的杨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