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天晚上,孟芜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茫然的望着漆黑一团的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她都躺累了,就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拉开了床头的小壁灯,扭扭身子半坐了起来,背靠在床头板上,怀里抱着被子。
她斜着眼睛瞟着床头柜上的小盒子,里面是那副雪花耳钉。
孟芜本来拒绝了何肃的礼物,因为接受礼物的同时就意味着接受何肃。
所以她也一并婉拒了何肃,但她不方便把话说得太决绝,只是说自己现在没有那份心情,好歹留了个转圜的余地,因为她其实也没怎么拿定主意。
但何肃露出黯然的神色,把孟芜的手轻轻推了回去,“收下吧,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过些天不是要过生日了吗?就当做领导慰问下属的生日礼物吧!”
孟芜还在挣扎,“这,这不一样的,不管怎么说,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何必把界限划得这么清呢?”何肃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强硬姿态,“你可以拒绝我,我虽然难过,但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我还能够以朋友和上司的身份和你相处,不要对我退避三舍。”
孟芜又支支吾吾了几句,终究没好意思把东西退还给何肃。
“孟芜,”临下车时,何肃叫住了走到车边的孟芜,“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了,或者说我终于打动你了,你就把它带上吧,我觉得会很漂亮。”
孟芜借着壁灯暖黄色的光,端详着耳钉晶莹剔透的碎钻,手指划过微冷的钻石和金属,一阵甜蜜又兴奋的轻微颤栗便从指尖传导至心头。
孟芜不想承认,她心动了,虽然很快的冷静下来,拒绝了何肃。但嘴上说的果断,心底却是犹犹豫豫。
她看到的何肃,俊雅柔和,文质彬彬,遇事精明果断,待人谦和周全,不过有时也会露出狡黠诡诈的一面,有一种奇妙的二重性,这种蕴含着神秘光华的魅力让人难以抗拒。
她思索着,自己可能一直误会了何肃。
之前见到的拦车女人,她和何肃之间的纠葛,自己一个局外人根本看不清,就凭那几分钟的观察也难以了解透彻。她见到的何肃,根本不像是始乱终弃的渣男,她觉着是自己带着先入为主的有色眼镜,才产生了错误的偏见。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那个林玉颜。
孟芜紧了紧手里的被角,环抱起胳膊陷入更深的思考。
她和何肃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晚加了她的微信好友后,孟芜一回到家就翻开了林玉颜的朋友圈,她纯粹是好奇,想一窥这些艺术家们的日常生活,结果却出乎意料。
并没有铺天盖地的艺术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奢侈大牌的新品发布会消息,几家高级餐厅的就餐照,还有许多一只三色小猫的萌照,虽然也有小提琴的练习照和音乐会彩排照,但都瑟缩在眼花缭乱的料理、萌宠和奢侈品堆里,显得灰扑扑的。
不过孟芜更关心的事情是:林玉颜的微信里似乎和何肃没有交集,起码朋友圈里压根儿没有何肃的影子。
当时的孟芜本来断定两人关系不一般,但发现他们全无交集后,却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失望,反而觉得安心,浑身透着轻松舒畅,现在想想,孟芜才明白:自己那时候就已经沉迷于何肃了。
但林玉颜终究在孟芜心里投下一道疑惑的影子,她又细品起林玉颜看向何肃手时那别有内涵的眼神,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热络。
孟芜想不通,如果她是何肃的女朋友,那为什么不明说?况且何肃毫不避讳的和自己讲林玉颜的水平不高、花钱买场、留学不及格等等难堪事,根本不可能喜欢她……
思绪被逻辑打进了死胡同,孟芜索性不再细想,她脚探下床去,趿拉上棉拖鞋,拿起床头柜上的小盒,拉开了厚窗帘,借着月光走进了洗手间,小心翼翼的拈起耳钉,照着洗手台前的大镜子,慢慢的戴在了小巧圆润的耳垂上。
孟芜心里胀胀的,静静的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她竭力摆出最柔美迷人的笑脸,那副揉进了星河的耳钉在朦胧的月色下也熠熠闪光。
可让她有些失落的是,镜中的脸虽然称得上漂亮,但绝不是那种耀眼的美,这是孟芜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容貌而有些沮丧。
她鼓起嘴向上吹出一口气,气流把额前的碎发扬起,露出了有些宽的额头,她抱起胳膊瞅着自己,越看越觉得和那个林玉颜差了一截,生气的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抔水,哗的一下撒到镜子上,扭头离开了。
临睡前她摘下耳钉,却有些舍不得,看了又看,她隐隐的明白,自己后悔了……
T市的同一片夜空下,何肃在衬衣长裤外罩了一件厚厚的睡袍,独自坐在了庭院里桃花树下的藤椅里,面前横着一张成套的藤桌,桌子上放着一瓶波旁威士忌,一个玻璃杯和一小桶碎冰块。
他用小钢夹夹起了几块冰放到酒杯里,把琥珀色的酒水浇在冰上,冰块放出清冽的声响。
暮春时节的夜风已经变得和煦,不再刺骨了,微风扫过院子,吹落了缤纷桃花。
但月下独酌,总有一种清冷的味道。
他轻晃了晃酒杯,回想着今天对孟芜说的话,那些蓄谋已久的话。
他喜欢孟芜吗?是喜欢的,但是未必有多么的深陷其中,也就更谈不上爱。
只不过一句‘我爱你’足以让大多数女人丢盔卸甲,特别是从他何肃嘴里说出来,格外的勾魂摄魄。
这句话是他的魔法,就算是当场拒绝他的女人,也会在今后的时光里时不时的想起他,回味他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情意,而后目光开始不由自主的跟上何肃的身影,任由这份毫不起眼的思念慢慢发酵,直至酝酿成熟,再由何肃亲自起开女人心底的盖子,挥发出沁人心脾的爱情芬芳。
何肃其实很希望孟芜接受他,他有他的考量:他和之前那个拦车的女人的确交往过,可……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已经一刀两断了,何肃现在很需要一个女朋友,好让林玉颜看清现实……
“你又大半夜的喝酒了!”眉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何肃身边,一把夺过何肃手里的杯子。
何肃朝眉姨温柔的笑了,“您怎么还不睡?”
眉姨在何肃对面坐下,她穿着一件开襟毛衣,在春夜里还是有些单薄。
何肃解下睡袍,把它罩在了眉姨的身上,眉姨本想拒绝,“我不冷”,可何肃笑着把袍子在眉姨
肩上轻按了一下,就转身坐了回去。
眉姨看看何肃从家里酒柜中拿出的威士忌,目光里有些忧虑的色彩。
“你爸爸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嘴唇总带点青色,早上刘医生来过,他说你爸可能心脏有点儿问题,具体的我也听不明白,都是医学上的词,刘大夫临走时说要他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何肃点点头,没说什么。
眉姨看了看何肃的神色,才又接着道:“王美慧有些坐不住了,她一连好几天都说去和什么张太太、邓太太逛街,可我那天打电话给张家,人家说好久没见到何太太了,邓家的保姆直接告诉我邓家一大家子都出去旅游了。”
“您现在怎么跟间谍似的。”何肃轻笑出声。
“我就是觉得她有鬼,”眉姨低声说着,“她大概是看你爸身体开始不好了,就想早做打算,给她自己和何良谋划。”
“嗯,差不多吧,”何肃的手又摸上了酒杯,“她之前私底下见过杨律师,旁敲侧击的向人家打听我爸有没有立遗嘱的打算。”
何肃说着,就又倒上了半杯酒,举起杯子抬眼看向眉姨,眼里含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可惜她不够聪明,杨律师是爸的律师,吃喝都要仰仗爸爸,就算有朝一日他老人家不行了,那也下一任雇主也得是我,王美慧想撬开他的嘴可不容易,这不,她那里一有风吹草动,就让我知道了。”
“这些都杨律师告诉你的?”
“嗯,她自己没本事挤进何氏,儿子又是个黄口小儿,人家自然不会和她坐一条船,当然是第一
个出卖她。”
眉姨叹了口气,她虽然厌恶王美慧,可也不喜欢这些错综复杂、勾心斗角的利益往来。
何肃却朝着一树桃花举起酒杯,很愉快的和粉嫩的花朵干杯,就像透过艳丽的花朵,讥嘲同样艳丽的王美慧。
别墅二楼的大卧房里,王美慧正端着一杯水,等着侍候何政吃降压药。
何政年纪大了,拿着药瓶的手总是打颤,他把两片药片放进嘴里,接过水把药咽了下去,但一不小心被水呛了一口,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声里伴随着浓痰卡在喉管里的嘶嘶声。
王美慧连忙给他拍背抚胸,手法娴熟,就像十几年前做护士的时候一样。
她心底是很厌恶照顾何政的,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当年那个被何家雇佣的小护士,给病人喂药送水,擦洗梳理,让人家随意使唤。
在她眼里,这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所以她现在在人前从不提自己从前做过护士,她怕现在认识的那些阔太太看不起自己。
而她的最后一位病人,就是何家的前任女主人,宋殊音……
何政呼吸平复之后,王美慧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何政喝了一小口,就挥挥手让她把杯子拿走。
“我这两天腿总是疼,你帮我揉一揉。”何政伸出手指了指腿。
王美慧转过身把杯子和托盘一并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她背对着何政放东西时,咬着嘴唇的皱了一下眉,而后立刻转回去,换上了一副温柔的脸孔,顺从的在何政面前蹲下身,开始由上至下的给他按摩。
何政仿佛很享受似的眯上眼,把头靠上了椅子背,他舒服的呼了一口气,“还是你捏的好,手劲不轻不重,很正好,舒服极了,之前请的那些按摩师,不是找不对地方,就是手劲太大,捏的我骨头都痛,手艺真不行。”
王美慧讨好的笑着抬起头,看着何政,“这跟手艺没关系,是他们不用心。”
何政看着王美慧也笑了,他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握住了王美慧的手背,又用大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皮肤,“你最贴心了。”
王美慧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滑过他爬满了老年斑的两颊,又掠过像杂草一样干枯衰败的花白头发。
王美慧娇笑着从他手里把手轻轻抽出,继续给他捏着,可她故作温柔的眼底却压抑着浓稠的嫌
恶。
她给何政按了许久的腿,手都开始酸胀酸胀的疼,毕竟她也不年轻了,不像刚来何家那时康健,但她一个字的抱怨也没有,微笑着服侍何政换好睡衣躺下,关好灯才从卧房里出来,小心翼翼的轻轻把门带上,端着杯子走下楼梯,眼角刚好瞥见何肃和眉姨在院子里坐着聊天。
她端着托盘的手紧了紧,嘴角抿得发白,咽下一口怨毒的气,才加快步子走向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