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隔着柔软的晨光, 顾寅眠凝视着桑萸泪痕斑驳的小脸, 眼底深如寒潭。

  她不信任他, 她在难过。

  顾寅眠轻叹了声,终是不忍地上前两步,不顾小姑娘的挣扎反抗,将她按入怀中。

  让他说她什么才好?

  难过失望, 心痛黯然,他都是有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也有那么点丝丝缕缕的喜悦。

  至少她会生气,至少她会掉眼泪。

  至少她没有选择逃避到底,而是勇敢地说出了心底的话。

  这就是进步不是吗?

  证明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之以往,更重了些是吗?

  如果是这样,他又有什么责怪她的理由?

  顾寅眠低叹一声:“有件事你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我定力很好,至少, 比你想象中要好得多。”

  否则他怎会在意识到对她动情时,便远赴他乡?

  否则又怎会耐着性子做了那么多年她的哥哥?

  晨光渐盛。

  顾寅眠放轻声音:“所以, 你能不能别再冤枉我!”

  桑萸:……

  其实那根头发……

  并不能说明什么。

  桑萸早该明白,她就是太慌张,那瞬间理智荡然无存,只剩恐慌。

  顾寅眠既然这么说, 她自然就信的。

  她本来就该相信顾寅眠。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桑萸有些难堪。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过了会,顾寅眠问, “还有什么想问我?”

  “没有。”

  “真没有?”顾寅眠拂去她的泪痕,“想好再说。”

  他眼底盛满了鼓励与安抚。

  顾寅眠是不是想说,无论她问什么,他都会答?

  如果她对昨晚的事情仍抱有质疑的话。

  就问吧。

  他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桑萸从他坦诚的眼睛里读懂了所有的包容。

  摇摇头,桑萸仰头看他。

  那根头发或许是孙柔的,又或许是客栈工作人员遗留的。

  可这些不是她质疑顾寅眠的理由。

  最初的惊慌失措后,桑萸终于冷静下来。

  由始至终,她只是把对自己的自卑和不信任转移到了顾寅眠身上,如果连他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她还能去相信谁?

  顾寅眠从不曾让人失望。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微风拂动纱帘。

  顾寅眠替桑萸捋好飞扬的碎发,嘴角噙着薄笑。

  小姑娘挺好哄。

  也不是不相信他。

  她只是太敏感太脆弱。

  但有些东西已经逐渐产生变化,她会变得更好的。

  顾家和他,永远都是她的后盾。

  顾寅眠低眉望着桑萸,安抚般亲了亲她粉润的唇。

  阳光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

  雾气散尽,桑萸匆匆赶回小院集合。

  陈露盈小声问她:“给你哥哥送衣服去了?你起的可真早,你哥是不是感动得快要哭了?”又问,“桑萸你眼睛怎么有点红?”

  桑萸下意识揉眼角:“进东西了。”

  陈露盈语含关切:“现在好了吗?要不要眼药水?我有带的,在宿舍。”

  “不用,已经好啦,谢谢你。”

  两人聊得亲密。

  孙柔侧眸冷冷望着她们,眼底透着嫌恶。

  那张脸笑得越明媚,她就越想撕碎她虚假的天真。

  什么单纯柔弱?全是假象。

  她与那男人的关系,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孙柔却不敢做什么。

  昨夜她精心打扮,趁着靡靡夜色,胜券在握地前去岳柏客栈,轻而易举便从前台那儿得到了男人的房号。

  孙柔以为她会顺利的。

  男人的劣根性便是弃旧怜新。

  他们抵抗不住美色的诱惑,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他们心甘情愿丢盔弃甲,沦为俘虏。

  可,失败了。

  男人好像以为门外站着的是桑萸,他嘴角的浅笑在看到她的那秒,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不含情绪地望着她,眼神竟比冬天的冰凌都锋利。

  孙柔有一瞬的害怕。

  他视线极具穿透力,直刺她心脏,骨头仿佛都被震慑得剧烈颤栗。

  但她不能退缩,曾在桑萸那儿遭受的侮辱,她这次全都要讨回来。

  孙柔压制心底的恐惧,浅笑盈盈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眼神充满暗示:“顾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你和桑萸的事,我全知道哦。”

  “是吗?”男人嗓音比烈酒更醇厚,但他的眸光却是如此凛冽,就连嘴角的笑意泛着冷,“你确定要进?”

  恐惧莫名的不断加深,但孙柔还是昂首挺胸进了房间。

  男人一旦到了床上,不就那么回事吗?她不该害怕。

  夜色浓郁,孙柔慢吞吞褪下外衣,轻抛在地。

  鲜红的裙勾勒出女人曼妙的身躯,空气里弥漫着水蜜桃般的香味。

  男人站在窗下,视线投向远方。

  月光衬得他身躯挺拔,他英俊的面容不输当红明星,凸起的喉结更显性感。

  这是孙柔这些年里见过的最具魅力的男人,没有之一。

  除了看不惯桑萸,孙柔很清楚,她有种冲动和欲望,想征服这个男人的冲动与欲望。

  “顾先生……”

  男人漫不经心打断她:“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孙柔笑着朝他走近:“什么?”

  顾寅眠审视着这张并不丑陋的脸,口吻并不算严厉:“自作聪明却愚蠢至极的行为,以及,威胁。”

  孙柔怔了怔。

  男人并不给她任何近身的机会,他不耐烦地靠在窗口,一丝目光都吝啬于落在她身上:“这位同学,如果你的志向是让男人成为你的猎物,那么,今晚你恐怕是要失望了。”

  男人被夜染黑的眸涌动着雪色。

  他侧眸看她,语调忽然转得更为凌厉:“离桑萸远一点。”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不要质疑我的实力,也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校论坛的帖子,我之所以不计较,是不想让桑萸看清更多虚伪,你做的事,并非神不知鬼不觉。以后该怎么说,该怎么做,自己掂量。”

  “现在,你可以滚了。”

  孙柔惊骇地僵在原地。

  校论坛?他知道帖子里的舆论导向是她请人做的吗?

  怎么可能?

  难怪,难怪后来她想再度引导新的话题走向,那些帖子却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原来是他?

  孙柔全身都凉透了,她不是没接触过上层人士。

  这个男人却与他们不同,他看起来斯文儒雅,可骨子里却冷厉阴狠得多。

  他没有撒谎。

  他是认真的。

  如果她做出不利于桑萸的事,他绝对说到做到。

  区区一只金丝雀。

  值得他这么大动干戈吗?

  孙柔倍感耻辱地捡起外套,走出大门之前,她不甘地扭回头,恨恨对窗下男人说:“你以为桑萸很干净吗?她瞒着你在学校勾三搭四,她早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她给你戴绿帽你也无所谓?呵,真痴情啊。”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这样的事。

  孙柔以为他至少会情绪波动,会生气。

  可男人只是淡淡一笑,再无其余反应。

  孙柔从没遭受过这样的耻辱。

  她走出月色笼罩下的客栈,如游魂般走在昏暗的小巷。

  不甘心。

  可她一想起男人那寒凉刺骨的眼神,心脏竟下意识地收缩。

  结束了。

  孙柔很清楚,除非哪天桑萸被这个男人抛弃,否则,她动不得她。

  *

  写生为期十日,如今时间已过一半。

  负责的老师清早把大家聚集在小院,评了几幅优秀画作。

  统共二十幅画,桑萸独占五幅。

  陈露盈与有荣焉地比了个大拇指,为桑萸惋惜:“你爷爷要是没生病,你就能去留学了,真可惜。”

  桑萸笑:“现在也很好的。”

  陈露盈:“是啊,反正你那么认真努力,哪里都差不多啦。”

  空中那道不满的视线又朝她投来了。

  桑萸不是没感觉到。

  起初她并不想理会孙柔,但总被这么盯着,多少有些不适。

  桑萸没有躲避地望向孙柔那边。

  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

  孙柔愣了半秒。

  惊讶自脸上一闪而过。

  她竟敢回应她?

  秋风吹来一丝凉意,桑萸藏在背后的双手握成拳。

  有些事情,她心底也是有答案的。

  因为相信顾寅眠,所以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平静地与孙柔对视,桑萸望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那里面涌动着汹涌澎湃的海,仿佛像头巨兽般想要将她吞没。

  桑萸原以为像孙柔这样的女孩,是拥有很多的天之娇女。

  可她为什么偏偏还要觊觎别人微末的幸福呢?

  于孙柔来说,那份幸福或许只是其中之一,于别人来说,却是唯一。

  所以,桑萸不想示弱。

  两人互相望着,谁都不肯先行错开视线。

  仿若展开了一场无形的较量。

  桑萸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她指甲壳儿嵌进柔嫩掌心,又徐徐松开。

  算了,何必呢?

  忽地弯唇,桑萸对满脸都是敌意的孙柔笑了笑。

  她一双明眸弯成了月牙儿,清亮亮的。

  看起来与平常温软的模样,并无差别。

  孙柔却好像被一道惊雷劈中,遽然震住。

  不再徒劳与孙柔对峙,桑萸主动移开目光,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方向。

  有时候,不一定需要以暴制暴以牙还牙的,无视或许更具力量。

  小会议结束,桑萸背着画板画架和颜料,同陈露盈去山脚写生。

  昨夜孙柔彻夜未归,陈露盈早就隐晦地向周遭打听了个遍。

  眼下她很是快乐地同桑萸分享信息:“不是我们班男生,她也没把恶魔之手伸向小学弟。奇了怪了,桑萸你说孙柔春风一度的对象究竟是谁?我好奇得不得了,咱们这才来画乡村几天,不说别的,就撩汉这点来说,我挺佩服孙柔的。”

  桑萸笑笑,不应声。

  陈露盈一个人叽叽歪歪,难免有些索然无味。

  不过她也习惯了,桑萸从不讲人坏话,她们在寝室八卦时,她永远都是听众。

  虽然偶尔会感到不尽兴,但陈露盈蛮喜欢桑萸这个优点的。

  两人选好光线风景合适的地方,并排搭好画架画板。

  认真开始勾线上色。

  日头渐高,哪怕戴了遮阳帽,陈露盈仍怕晒黑。

  她从包里找出防晒喷雾,给自己喷完,还不忘招呼画得全神贯注的桑萸:“桑萸你把脸转过来,我给你喷点儿呀。”

  “谢谢。”桑萸配合地面对陈露盈,很乖巧地把眼睛闭上。

  “下巴抬高点儿,我再给你喷脖子。”

  “嗯嗯。”

  “桑萸你好白啊,脖颈都粉粉嫩嫩的,你怎么保养的啊?”

  “可能是睡前经常喝牛奶吧。”

  “是吗?那等我回去也试试,看……”

  话语戛然而止。

  陈露盈手微微一软,喷雾瓶险些摔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团红痕。

  桑萸全身都很白,便显得脖颈处的那团红格外扎眼。

  因为她今天穿的是高领的粉蓝格衬衫,所以她到现在才发现。

  我的天。

  是草莓吗?

  不不不,是被蚊虫叮咬了吧?

  然而,明显不是。

  果然还是吻痕对吧?

  始作俑者是谁?

  谁给她留下的吻痕……

  僵硬定在原地。

  陈露盈脑子混乱,她真的整个人都凌乱了。

  “桑萸……”

  “嗯?”女孩声音软软糯糯的,许是久不见她有动作,桑萸睁开水润润的杏眸。

  干笑两声,陈露盈避开她坦诚的目光,讪讪说:“那个,喷好了。”

  “谢谢,那我们继续画画吧。”

  “好。”陈露盈满脸呆滞地站在画架前,不时偷偷往桑萸那儿瞟。

  惊天大瓜,桑萸居然有主了?

  而且那人就在画乡村!!

  所以,究竟是谁????

  任陈露盈抓破脑袋,无论怎么想,所有证据最终指向的人都是,桑萸的……哥哥。

  除他,还能有谁?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桑萸清早见的人只有顾寅眠。难怪,难怪她早就觉得桑萸这个哥哥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他们竟、竟然……

  可顾寅眠是她哥哥啊!!!!

  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德国骨科吗?

  不可以的呀——

  陈露盈内心仿佛跳出个小马哥,疯狂用双手摇晃着桑萸的肩膀。

  一声声地嘶吼咆哮。

  不可以啊,不可以。

  卿本佳人,为何骨科?

  这个二次元萌点不能走到现实的,虽然那个男人万里挑一惨绝人寰的帅,但拒绝骨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是没有未来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上午,陈露盈都仿佛游魂般。

  作品更是涂得乱七八糟。

  中午桑萸本来与顾寅眠约好一起吃饭,但她不好意思再丢下陈露盈一个人,征得顾寅眠的同意后,她决定带室友一同去找他。

  哪知陈露盈一反常态,有点惊乍地猛摇头:“我不去。”

  “……”

  “你也不准去。”

  桑萸有点懵:“为什么?”

  “因为……”陈露盈猛地弯腰,一把抱住肚子哎哟叫了两声,神情狰狞说,“因为我肚子好痛,疼死了,桑萸你陪我回宿舍休息。求求你了,呜呜好痛。”

  桑萸慌张地搀起陈露盈:“你哪里疼啊?我带你去医院吧。”

  医院?莫非她演过了吗?

  “不,我……我是胃疼,老毛病了。”

  陈露盈气若游丝地赶紧把捂住腹部的手转移,摁着胃部道,“回去吃点药,喝点热水,休息会儿,我肯定就好啦。”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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