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淮水月

  (一)

  先前来大都的时候,他们走的是旱路,这次南下,干脆雇了船走大运河下去,此时已经快入秋,江面上偶尔起北风,倒是顺风顺水,船行地也快,不过几日就到了扬州路,这里来往船只多,市井繁华,杨逍说不必赶路,带晓芙玩了大半日,晚间忽而提到,自己在集庆路有个朋友,原本想着去拜访,这一二年内总不得闲,如今既来东边了,不如去寻寻,晓芙也同意。

  第二日又在大运河上行了半日,到镇江路换船,沿长江逆流上去,就到了集庆路。杨逍口中的这位友人名叫马恪,原是他幼时邻家的小孩,那时两人时常在一块儿玩,关系甚是亲密,杨逍祖父带着一家人离开临安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一直到三年前,杨逍又在京兆府偶然遇到了他,起先也并未认出他来,不过路见不平出手帮他收拾了个抢他钱袋的人,两人闲话起来,才得知是幼年的故人。这马恪和杨逍惺惺相惜,却是个在朝为官的人,汉人能在元朝廷谋得一官半职的不容易,他的官虽不大,也是从小苦读得来的,杨逍那时跟他聊起,只当他是个读书人,也是迫于生计,才给元朝廷做事的,也表现出十分的理解来,那马恪却摇了摇头说:“并不是这个原因。”,马恪的恩师也是在朝为官的,一个汉人做到户部侍郎的官实属不易,他曾告诫马恪,说他们汉人在元朝廷为官,也许会受到不少汉人的责骂,但如果整个朝中都没有自己的人,怕是连一个为汉人做主的人都没有了,他们读书人当为天下尽点责任,他人不理解也是无妨的。“若所有汉人都在江湖之远了,庙堂上的事岂不都是他们蒙古人说了算?”,杨逍听了马恪这番话,顿时对他起了敬佩之心,想着他那颗为天下百姓做好事却不拘于形式的心,倒和自己是一样的,两人平日里虽少有联系,却难免牵挂。马恪比杨逍还要略小两岁,这样的年纪,又是个汉人,能做到从五品的郎中已是不易了,他为官勤勉,又是一表人才的样子,江浙行省这边的丞相和参知政事等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遇到对百姓不公的事,他也就常常劝上官几句,他们倒还听得进去,也算是一心一意在为百姓谋福了。

  杨逍此番来找马恪,却不算凑巧,那马恪升了御史台经历,要进京做官了,因晓芙为难没法用合适的身份去见杨逍的好友,到了集庆找客栈住下了,杨逍想着见了马恪不过一日就要出发的,就一个人去寻他了,却正好见到马恪一家在打点行李装车,马恪见了杨逍也是大惊,两人叙过一番,才知道从前马恪的老师让他在地方为百姓做点实事,如今朝内形式不好,便托了人将他调入京中去了,好在朝中帮帮他,马恪携了家眷,立即就要起身赴任去的。杨逍知道不能拖延他的时候,也不好打扰他,便跟他约了过些时候再去京中看望他,马恪也连连称好,又让个下人去把夫人请出来和杨逍见了,方问杨逍:“此番杨兄是一个人来的?却往哪里去?”,杨逍向来信任马恪,便把自己要去临安一事讲了,踌躇片刻又答到:“内子是跟着我一块儿来的,但一路上舟车劳顿,她染了病,如今在客栈内休息,是不好来见马兄弟的。”,马恪听杨逍已娶了妻室,也甚是喜悦,又说改日定要去拜访嫂夫人,想了一想又道:“不拘杨兄要在集庆待几日,既然嫂夫人在,住在客栈大为不便,我这屋子正好腾出来了,杨兄把夫人带了来这里住就好,倒是我为官多年,竟没有攒下多少银子,这屋子窄小,我们统共只一个家仆一个丫鬟,也要带去京城的,这一走连个下人也没有了,只怕是要委屈杨兄和夫人了。”,杨逍听罢连称不必,马恪却一再坚持,又说:“杨兄就当帮我守几日屋子,免得我们这忽然一动身,屋里有带不走的家当,有人惦记着,你们不拘住几天,走的时候拿把大锁帮我把院门锁上就完事了。”,想了想又说:“集庆这地方秋日短,可偏偏春秋两季都好玩地很,杨兄不妨多住几日,也去秦淮河上逛逛。”,杨逍再三推辞不过,也就应下了,送了马恪一家上了进京的路,便回客栈找晓芙去了。

  杨逍一直把晓芙带到马恪家中,晓芙还只不知道要去哪里,忽而进了个小宅子,这里房屋不多,院子也小,却胜在十分精致,一砖一瓦都透着江南的秀气,那门窗上都雕着精致的花,院内种着绿竹花草,都还是生机勃勃的,前院摆着石桌椅,正好在颗梨树下面,想是春天的时候会有花瓣落下来,当是很美的,院内有口石井,旁边放着块大石板,已经被清凉的雨水冲地光洁了。晓芙又往屋子里探了一探,见里面的摆设也精致,不由感叹一番,问杨逍到:“这里也是你们明教置办下的院子?”,“那倒不是。”,杨逍遂把前面马恪的一番话说了,晓芙听罢直嚷不妥:“怎么好这般劳烦人家的!”,杨逍却说他已经应下马恪了,“你看墙边那些花草,就劳烦纪小姐好心,倒是帮着打理一番,多留它们些时日。”,晓芙虽觉不好,但这屋子里也没别人,自己行动坐卧都小心些就好,也就只说了声:“那我们只好住在客房。”,也就不多言语什么了。

  晚膳过后,杨逍带了晓芙往那秦淮河边去,此时已到掌灯时分,站在文德桥上望过去,河边两岸都挂着五光十色的花灯,桥下的游船来来往往穿梭着,远处传来清脆的唱曲声,桥上有些刚总角的小孩子提着篮子在卖花卖果子,两边酒肆里招徕声此起彼伏,这边竟如同与世隔绝一般,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晓芙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夜色里有点恍恍惚惚,她要再往前走,杨逍却拉住了她:“晓芙,你不知这典故。”,他指了指脚下的文德桥,狡黠地笑了笑说:“人都说‘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的,我虽不是君子,而今有了你,也是不去过这桥的。”,晓芙虽不懂杨逍到底在说些什么,看那边一溜的妆楼,像是烟花之地,心下也明白了几分,脸上忽而又是一红,瞪了杨逍一眼就要走,杨逍又凑过去跟她说:“我带你坐船去。”,也不等晓芙答应,就拉了她向渡口边走去。

  因晓芙穿的还是女装,行走多有不便,杨逍便包了一整条船,只在秦淮河中亮了灯的这一带□□,两边的河堤都高出河面不少,河岸边的房屋一排排的甚是整齐可爱,晓芙借着两岸的灯火,望着船窗外河堤上生出些低矮的树木来,艄公摇撸的声音一阵接一阵,连绵不断的,竟有了些倦意,渐渐靠在杨逍身上了也不知不觉,她想这集庆虽也是靠着江的,那景致到底是和汉阳不同,这江南,就是带着烟水气,繁华里带了烟水气,平淡里也带了烟水气,她从前没领略过这烟水气,见过了竟然就喜爱地很,这脂粉香,这六朝金粉梦,这才是红尘该有的样子呢。杨逍从前行走匆匆,也没好好在集庆游历过,他握住晓芙的手,想着既来人世走了一遭,到底还是快活些的好,此刻他两人相偎相依,他又为此生能遇到晓芙而庆幸了。片刻后他跟晓芙说:“你既喜欢这里,我们就多待些时日,过了秋天再走,或者哪一日你待得无聊了我们就走,总之起身是方便的,再过段日子,也该吃螃蟹了,你说好不好?”,晓芙心里本就是愿意的,又想起还要替马家多照看那些花草些日子,便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一直在船上待到半夜里,江上起了凉风,杨逍担心晓芙着了凉,才起身回去睡下了。

  (二)

  这马家的宅子确实是朴素狭小,总共只得一进院子带着个前院,怕是除了马恪,哪个为官的人也不会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但晓芙从踏进这个院门就知道马夫人定是个整洁有见识的女子,这屋子地段好,虽是在城边,却就在城南这一带,靠着水西门,离南门也不算远,采买东西方便,马恪要去淮清桥那边的官署,骑马也要不了多少时候。这条街僻静却正好干净,院内屋里也是一尘不染的,院子虽小,花草却齐全,一年四季的都有,精致有趣。杨逍见晓芙如此赞叹马夫人,便笑到:“你和她倒是有缘,日后定要给你们引荐的,只怕她见了你也喜欢。”,不想这一句正好说透了晓芙尴尬不好见人的身份,她心里又担忧起来,只随口应了杨逍一句。杨逍说要雇个下人来做事,晓芙却说不知在此住得了几日,不必麻烦,她在峨眉清苦惯了,这个房子还是打理得下来的,杨逍也就由着她了。

  那日杨逍正陪着晓芙在院内收拾花草,忽而听见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他们对望一眼,不知来人是谁,杨逍上前去开了门,竟瞧见门口站着的是个年轻的清秀妇人,只略大晓芙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裙,见了杨逍也愣了一愣。晓芙也走上前去,站在杨逍背后望了一眼,那妇人见有位小姐在,便笑了笑,开口到:“打扰先生小姐了,我家是住在这隔壁的,马家进京前,马大官人让马夫人来知会过,说得空帮他们照管着这边一些,我这几日在隔壁听见这边院内老有动静,又不好来问,今日才想着来看看,想二位是马家的亲戚,在此处帮忙照看房屋了?”,杨逍听了,知道这妇人心中纳闷,便把他和马恪的交情,并马恪让他们在此处借住一两月的事讲与那妇人听了,只不说自己的真名,仍旧用了柳闲之的名字,“马家那日急着赶路进京,也没有再知会夫人一声,我们也并不知情,打扰夫人了,还请夫人见谅。”,那妇人见他二人气度穿着均不凡,也不怀疑,只说既有人照看,她也就放心了,便向他二人告了辞,回到隔壁家里去了。

  往后那妇人又来过几次,都是家里做了点心,送给他们来吃的,她同晓芙交谈过几句,两人听见彼此说话都带点蜀地的口音,又更加熟悉了一些。原来那妇人是隔壁陈家先生的娘子,那陈先生是个读书人,在不远处长乐路上设了个书馆,教些半大的孩子读书,家就住在此处,陈娘子为人和气,日间除了去书馆里送饭送点心,就在家里洒扫裁剪,她见晓芙也是个秀气漂亮的女孩子,心底也喜爱她,只是认识时间尚短,两人也不会事事都说。本来晓芙觉得自己和杨逍孤男寡女两个人住在此处,没得惹闲话,但见那陈师母从来不多言,也不多问,每每来探望时都是正常的神色,也就稍稍安了些心,晓芙于针线上不是很有天赋,偶尔想做点挑花绣花的功夫,也肯去向陈师母请教一二了,只那陈先生早出晚归的,还不曾和杨逍正式会过面。

  那日夜间,杨逍拖着晓芙看了大半夜的星星,正睡下,忽然听见陈家的仆妇在门外死命地敲着门,口里大声喊着:“柳先生在不在家里?”,杨逍忙去开门,那仆妇来不及解释,只说先生病倒了,夫人命快请柳先生过去瞧瞧。杨逍披了衣服就到隔壁去了,晓芙也跟了过去,一进门就见陈先生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陈师母脸上还挂着泪,见杨逍来了,便急切地说到:“这么晚打扰柳先生了,我家官人不知道为何就病倒了,大夫已命家仆去请了,但我听说这忽然倒下的人,旁人是不能乱动他的,我一时没了主意,想着柳先生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请您过来帮着看看。”,杨逍蹲下来看了看陈先生,他们于医理上虽不精通,到底是练过武的人,一眼便看出他是心脉上的问题,赶紧先在他穴位上点了几下,护住他的心脉,又输了些内功给他,不一会儿那陈先生就转醒了,这时大夫刚好来了,给他把了把脉,大惊到:“不知是哪位高人用真气帮陈先生护住了心脉,要是晚半刻,他的命就休矣!”,还好那大夫也说,如今并无大碍了,略开了几幅药让陈先生定时服了,又叮嘱他平时少动些火,就回家去了。那陈师母听罢,却忽然朝杨逍拜了几拜,直说要感激柳先生的大德,杨逍赶紧将她扶起来,晓芙又安慰了她片刻两人才回去,至此两家来往更为密切。

  时间久了,那晓芙也知道,陈师母本就是蜀地的人,十来岁上嫁到集庆来,如今已有大小一对儿女了,那大儿子年方三岁,小女儿却是年前才出生的,还不满一岁呢。“陈姐姐怎么嫁地这样远?”,晓芙陪陈师母闲话时问到,“这便是人常说的缘分了,若是有缘分的人,哪怕隔着千里,隔着世俗也是要在一块儿的,你说是不是?”,那陈师母本不知晓芙和杨逍之间的事,只是感慨自己的经历,随口说了一句,却勾起了晓芙无限的心事。“纪妹妹,你怎么了?”,陈师母看晓芙剥豆子的手一动不动,望过去才发现她在发呆,便问了两声,“哦,不要紧。”,晓芙回过神来,因陈师母实在待她贴心,这几日相处下来,晓芙也极信任喜爱她,不由地多言语了几句:“如姐姐这般讲,要问两人的前程,这感情竟是不顶用的,全要凭了这缘分了。”,陈师母听出晓芙这话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幽怨,又带着些期盼的样子,一时想这话竟不好乱说,她虽不知情,可看着纪小姐是心里有事的,不好白白惹了她伤心,便笑了笑又答到:“缘分是缘分,但也要看这个缘分怎么讲了。”,陈师母把面前剥好的豆子倒在一个小瓦盆里,又继续说到:“遇见是缘分,遇不见也是缘分,遇见了如何处还是缘分,那有福的一切顺遂是缘分,焉知一时半会儿两人功德不到非要勉强一把的还是缘分,世间万般总是好事多磨的,若片刻不顺心也无需挂怀。”,晓芙隐约也知道这是陈师母在开导她了,也就笑了笑,不再多问了。

  这些日子,杨逍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陪着晓芙,但也会去忙些自己的事,一两日间总要到明教在集庆的分舵去一两趟,这事他没有回避晓芙,晓芙却从不过问,只他有时回来提起些忧愁的事,晓芙便替他开解。晓芙又听陈师母说,前日里几个做了官的汉人硬被说成是前朝旧臣的子孙,都打个半死了,又被人救出来送走了,还有几个人原说是反贼,都快被处死了,也给人救走了,不知是何方神圣到了,晓芙心里知道这都和明教有关,她也知道杨逍一直不停地在让人打探阳教主和范右使的消息,她想他心里到底是放不下的,自己受他爱护关照,却偏偏是他的羁绊,一时心里又乱了。

第六章淮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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