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怀秀靠在客栈房间的窗户旁边坐着。
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个火盆。
窗户对面有个老奶奶弯腰拿着根火钳,正往点燃的火盆里放入蓝色的纸裁衣物。
天上挂着一轮满月,今天已经是七月十四了。
往年都是她烧东西给奶奶,今年她不在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记得办这事。
后娘的为人,怀秀是指望不上的。
也就刘奶奶能够靠得住。
可是她也还在为儿女的生计奔波,怕是有心无力。
窗边烟雾缭绕,莫怀仁走过去想劝怀秀进里屋来坐,被她狠瞪一眼,只好保持微笑,坐回桌边数银子。
房间很宽,门口进来有个屏风挡住床铺。旁边摆着一张圆木桌子,上面一叠白切鸭和一盆白花菜肉末汤正冒着热气。
一个丰满女子坐在桌边,伸手帮莫怀仁盛汤。
“表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莫怀仁对这个小辈非常满意,笑着把银票收进怀里贴身放好:“目前没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要回家!”
怀秀一想到奶奶在地下缺衣少食,拍着窗台站起来。
莫怀仁头也不抬:“不要任性,听话。”
怀秀转过头,看向比莫怀仁还要高壮的女子,一脸期盼。
女子看着怀秀紧握的双手,低头闷笑:“表婶,我表叔仪表堂堂,你舍得离开他?”
“我不是你表婶!况且他小白脸一个,哪来的仪表堂堂,浪荡子尽会调戏良家妇女!”
莫怀仁刚刚挺起的胸膛瞬间垮下,夹起鸭腿放到怀秀碗里:“快过来吃饭。”
“你怎样才能放我走?”
女子见莫怀仁抬头看着她,只好走到屏风后面去。
莫怀仁有些烦躁,扯开衣领,站起身朝她走去。
怀秀被他的眼神吓到,盯着自己的手指,心跳加速。
头顶被按住,下巴被抬起,莫怀仁凑到她耳边,声音沙哑:“等你把我榨干,你就可以回去了。”
女子隔着屏风,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她拉开衣柜,从袖兜里拿出一样东西。
东西上面还留有自已的体温。她捧到眼前用脸蹭了两下,眼中含泪,放进被子里。
怀秀听不懂莫怀仁的话,但是看见他笑容猥琐,就知道不是好话。
这人三番两次不尊重自己,实在可恶!
弯起食指,怀秀往莫怀仁眼眶扎去。
女子走出屏风,看着倒在地上的莫怀仁,不知道该不该扶。
“表叔,你怎么了?”
眼眶被捅个正着,莫怀仁心里却泛起甜蜜的浪花。
每天逗她生气,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心里就像有电流经过。
怀秀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胡闹,捏着耳垂,坐到桌边盛了一碗汤慢慢喝:“你不一起吃吗?”
莫怀仁把第二只鸭腿夹到她碗里,擦了擦手:“你把我看光了,你得对我负责!别想着回家了,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家。”
勺子从手里脱落,房间里落针可闻,怀秀满脸通红:“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是你自己露的,我还怕长针眼呢!”
饶是情场老手,女子还是被两人的话语羞得无地自容,她朝莫怀仁挤了挤眉毛:“表叔表婶,天色已晚,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一步。”
“等一下!你不能走!”怀秀追到门口,拉住姑娘的袖子,死活不愿意撒手。
“她赶着回去会情郎,难不成你还想跟着她飞回深山老林里去?”
莫怀仁扯住怀秀的手,进屋关门。
“我要再开一个房间!”怀秀越过他把门打开,走下楼去。
客栈的大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在寂静的夜里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店小二坐在柜台后面,撑着头睡得东倒西歪。
街上连一声狗叫声都没有。
怀秀拍了拍柜台:“店家,麻烦再给我一间客房。”
小二身高和柜台齐平,看着不过十二三岁。
听见声音眼睛都不睁开,只朝她摆摆手:“姑娘,今天特殊日子,这镇上只有我们客栈开门迎客,房间都满了。”
莫怀仁站在楼上,倚着栏杆喊她:“快回来,这大半夜的,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那你帮我送热水上来!”
头皮发痒,皮肤黏腻,再不洗澡就得长虱子了。
小二像是没听见,趴着柜台打起呼噜。
怀秀拍了一下台面,拿起算盘,在小二耳边摇得哗啦啦响。
小二眼皮掀开一条缝,看向莫怀仁:“一两银子,每天给您送浴桶热水,随叫随到。”
怀秀瞪大眼睛:“你怎么不去抢钱!我们就住一晚!”
莫怀仁抬抬眉毛,转身进屋:“动作快些,浴桶要两个。”
小二侧过身,拉了一下墙壁上的摇铃:“夫人好福气,你夫君舍得花钱,说明他看重你啊!”
“那是是我的血汗钱!”
小二困意全无,抬眼把怀秀从头瞄到脚,嘿嘿直笑:“夫人,您就回屋等着吧,我们贵有贵的道理。”
客栈的厨房里,两个婆子靠着门板呼声震天,小二拍了下门板,两人擦掉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
“二娃子,人吓人吓死人哦!”
小二一脸堆笑:“吴大娘,楼上中间客房的客人要两浴桶热水,麻烦您送上去。”
吴大娘年纪大了,倚老卖老:“方婶,你送吧,年轻人体力好,我这老家伙就不跟你抢功劳了。”
方婶皱起一张老脸:“大姐,咱们领着一样的工钱,做工当然也是一起的嘛!”
小二等她们快要吵起来,左右看了看没人,才小声说:“一两银子,咱们平分!”
吴大娘惊呼:“这么狠?小二,你越发能耐了!”
“不怕他们告到掌柜那里去吧?”
方婶为人老实,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在桶里放些干花,老板若是问起,咱就说客人点的是豪华浴汤。”
小二点头应和,觉得这夜班倒是熬得值了。
客房里,莫怀仁一脸坦然,倒显得怀秀心思龌龊。
两人相顾无言,一段时间内房间气氛尴尬。
两个虎背熊腰老婆子敲门,怀秀松了一口气,安排他们把东西依次放好。
门刚合上,走廊里就传来八卦声,在夜里尤其刺耳。
“现在的小年轻可真会折腾!”
“那是当然,他们平常日子过腻了,专门选在鬼节出来住客栈,这叫情趣懂吧?”
“听说还有人专门在半夜带夫人去荒郊野岭寻刺激呢!”
“哎呦,说得我老脸都要红哦!”
盆里水汽腾腾,老婆子的脚步声终于消失。
怀秀斜眼看向把门栓上的莫怀仁,咬牙切齿。
“你出去,我要洗漱。”
“我不敢,我害怕!”
街上传来摇铃声,苍老的声音拖长音调:“七月十四,门窗紧闭!”
莫怀仁伸手把窗户合上,扯开长衫,侧身躲开怀秀扔过来的水瓢,一脸无辜:“赶紧洗完快些睡下,今夜有鬼!”
怀秀手指刚摸到门柄,楼下大堂就传来关门的声音。
她无视莫怀仁戏谑的眼神,用力把屏风推到中间。
屏风不大,刚好能把浴桶挡住。
怀秀摸着结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拨开水面上飘着的花瓣,合衣跨进水里。
“你何必这么防备?这段时间你我形影不离,你即使回家,还能说上什么好亲事不成?更何况你那后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莫怀仁撩起花瓣凑到鼻下闻个不停,仰起头靠在桶壁上,目光投向屏风上的仕女图。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多虑了。”
就着浴桶,怀秀把换下的衣服清洗干净,套上那女孩子帮买来的裙子,爬到床上,用布巾慢慢擦干头发。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银子衣服鞋子样样帮我们准备齐全,我刚才倒忘了向她道谢。”
莫怀仁跨出浴桶,一边擦身子一边往衣柜走:“她是我姑姑的孙女。这点东西值当什么,她现在占了我之前的修炼洞府,那可是块宝地。”
衣柜里还有两床棉被,莫怀仁拿出一床铺在门口,翻身躺下,抖开另一床盖好:“安心睡吧,明天我们去找房子安顿下来。”
怀秀看着跳跃的火苗,张口想说什么,听见他打起呼噜,只好放下蚊帐,看着床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后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莫怀仁翻了个身,感觉压倒什么东西,睁开眼,屋子里灯油已经燃尽,什么也看不清。
听着怀秀均匀的呼吸声,他把被子拉到胸前,又沉沉睡去。
清晨一大早,小二打开大门,倚在大门外看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呆。
想起自己姐姐的遭遇,他烦躁地把肩上的抹布扯下来,朝门上用力拍打。
吴大娘打着哈欠从厨房里出来,拉开长凳坐到门边:“还在担心你姐姐的病情吗?”
“是啊,家里已经没有银子抓药了。”
“唉,她夫家的院子还没找到买家?”
小二转身站到柜台后面,拿出账本,对着拨算盘:“一家子就剩我姐一个活口了,都嫌弃是凶屋呢!”
吴大娘站起身:“再等等,也许会有不知情的外地人买呢。”
街上传来卖豆腐花的吆喝声,怀秀翻身坐起,昨晚连喝三碗汤,肚子憋得慌。
微微亮光从窗户透进来,她踢开莫怀仁的脚,伸手拉住门栓。
“你去哪?”
屋子里想起奶声奶气的声音,怀秀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抱着胳膊蹲到莫怀仁身边,环顾四周,却发现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