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绿酒莫辞醉

  一趟巫夜之行令叶凝心绪几番起落跌宕,难免影响身体康健,回来后养了两天才缓过来。

  期间往百草堂看过如松如兰的课业,幼女稚童天真可爱,加上林夫人温婉可亲,一番闲谈笑闹下来,心绪稍霁。

  而今已是七月,盛夏的云泽潮湿闷热,晚间吃过饭后叶凝便同当归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泡一壶清茶或是启一坛醇酒,摇扇纳凉。

  来到云泽已有数月,叶凝酿的酒也渐次启封,添了不少乐趣。

  月上柳梢黄昏后,虽然地气依旧潮热,天气却凉了些。

  叶凝穿着薄纱也嫌热,便将袖子挽起来,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当归近来学诗的兴头十足,从长乐街上淘了些诗词书籍,一边读诗,一边抄书练字,专心致志。

  四合的暮色中,街巷里孩童的嬉闹声传来,却不似白天那般吵闹,有种夜□□临前的安静。

  叶凝觉得惬意,踢踏着鞋子抱了坛酒出门,摆开两只荷叶杯。

  酒香入鼻,当归哪里还能写得进去,娇嗔一声:“姐姐你打扰我了!”却还是蹭到叶凝旁边帮着倒酒,又去厨房拿些果点出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院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当归犯懒不想动,叶凝便自去开门。

  一袭磊落白衫映入眼中,衬着门边爬山虎茂盛的绿叶,令叶凝眼前一亮。

  迷蒙天光下,门外的人面含浅笑,招呼道:“叶姑娘。”

  “公子清?”叶凝探头往外看了看,只有他一人闲闲站立,并无人作陪,诧异之下便侧身往里让道:“快请进。”

  她一身家常打扮,纱衣之上是件浅紫色的半臂薄衫,袖子卷起露出雪白的手臂。一头青丝松松挽着,有几缕垂在胸前,几分慵懒闲散情态。

  公子清还是头一次见她这种打扮,乍见之下倒怔了片刻。

  叶凝并未发觉,又去屋里取了只酒杯。当归斟酒毕,公子清便闲闲道:“天落说你找我?”

  “还是为了情九思,也没别的紧要事。”叶凝落座抿了口酒,清甜淡香,倒很合胃口,眉眼愈发舒展,问道:“那凝花膏用起来如何?”

  公子清饮一杯酒,赞道:“很好。”不知是赞酒好还是药好,续道:“这药膏倒是奇特,涂抹之后有些温热,很能舒缓腿乏。”

  “那便好,过段时间给你换成暖玉膏,该会更有效。”

  “暖玉膏?”

  “膏药触手温润如玉,涂抹之后能驱寒生暖,所以叫暖玉膏。情九思中有很重的寒毒,用这药慢慢驱寒,好歹能降低毒发的可能。要彻底根治,还是得以情九思做药引,慢慢拔除。”

  “叶姑娘费心。那几味药材小鸾已经在收集,一个月内必然送过来。到时炮制药材,还得辛苦你。”公子清将酒饮了数杯,连连称赞,“这是你自己酿的?”

  “味道如何?”

  公子清含笑将酒杯斟满,神色间皆是赞赏,举杯望着叶凝,诚恳道:“这一杯借花献佛,我敬你。”他的神态举止总是从容不迫,看着赏心悦目,此时举樽含笑,天然的清贵风华配着暮色景致,如画如诗。

  叶凝亦斟酒饮尽,醉于酒,醉于景,不由道:“你若不是生在皇家,此时必是个名满天下的诗人谪仙。”

  “声名羁绊,清倒更愿寓情山水,奈何俗事缠身,只能忙里偷闲。”

  人语渐歇,新月初上。

  两人把酒闲谈,偶尔夹杂笑声,夜风摇起枝叶,婆娑摇曳,一如人的心绪。

  当归借着取酒之名回屋,躲在门后看着两人偷笑。叶凝明朗的笑容映入她眼中,是久违的惬意欢愉,一时觉得生活十分完满。

  夏夜薄凉,星空淡远。

  叶凝一梦醒来时月明星稀,天还未亮,院中寂无一人。身下是竹编的矮榻,石桌边几个空坛,桌上除了荷叶小杯,还有副画。

  画上女子站在海棠树下半仰着脸,正伸手去摘青青果实。长裙曳地,青丝松挽,有几缕发丝飘在耳际,似被夜风拂起。她侧首看过来,笑容明艳,酒后难得的露出女儿情态。

  叶凝瞧了一阵,不由失笑。依稀记得昨夜她说起幼时庭院里也有一株海棠,娘亲会亲自做蜜饯、酿酒……彼时公子清坐在桌前看着她,取了当归练字的纸笔随意摹画。

  昨晚还说了些什么呢?

  他说要出远门,有事找白掌柜即可。还说他也爱酒和甜点,去年酿的菊花酒还未启封,约她重阳节时共启新酿,登高对酒……他说生活中的种种琐事与愁苦虽然令人疲惫,却也有很多美好值得追寻。

  叶凝唇角勾起,进屋时才见当归窝在门后的椅子里睡得正熟,便摇醒当归,扶她回屋再睡。

  渐而月落星没,晨光熹微,叶凝抱膝坐在窗边,脸上挂着笑意。

  哪怕人生是场负重的奔跑,哪怕疲累沮丧,总还有明媚的晨光,温柔的夜色,值得人细心体味,眷恋徘徊。

  -

  叶凝心情变好,做事便也更有劲头。先是去百草堂消磨了上午的时光,指点如松如兰的医术,而后带当归上南曲街闲逛。

  吃喝玩乐整个下午,待得傍晚回去时大包小包摆了满屋。

  她打发走送包裹的伙计们,一样样拆开,笔墨纸砚、糕点干果琳琅满目,首饰精巧可爱,衣裙霞衣蝉带,加上种种新奇可爱的玩意儿,俩人整理归置之间笑语隐约。

  过了两日,叶凝在厨房中亲自煎药取汤,将种种药材研磨调和,制成两小盒暖玉膏。

  了却一桩任务,她正躺在院里喝茶看天,陡然有个身影从天而降到她身畔,哈哈笑道:“阿凝!”

  “木槿?”她惊喜之下刚要起身,木槿已侧身闪开,笑道:“你看谁来啦!”

  院门洞开,门口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衫,修眉束发,腰紧背挺,大步向她走来。

  叶凝微微一愣便已被他握住了肩:“阿凝,原来你在这里!”熟悉的男子气息逼近,她往旁躲了躲,僵着身子招呼:“怀瑾。”

  慕怀瑾察觉她的躲避,却也不尴尬,只道:“你消失了四个月,也不打招呼,可知我和父亲多担心。还好么?”

  “很好啊。”叶凝躬身将竹榻上的书卷收起,“慕……大人他还好吗?”

  木槿和慕怀瑾陡然看过来,慕怀瑾尚且诧异,木槿已心直口快道:“怎么不叫伯父了?”那年慕鸿带叶凝进慕府时,谎称她是故友遗孤,数年来叶凝对他始终以伯父相称。

  叶凝也有些尴尬,只得瞎扯:“在这边跟人客气惯了。进屋坐吧。”

  “还是在这里,景色好!”木槿落座,又挤眼弄眉地取笑:“算了我还是去找当归玩。”

  叶凝笑着点她额头:“还贫嘴,当归上街闲逛去了,待会才回来。蔽舍寒微,没什么东西招待,先尝尝新开的海棠佳酿。”便去取酒坛子。

  木槿笑着跟在后面:“哎哟果然变客气了,这是寒舍么?院子比回春堂的后院还宽敞!”

  叶凝也是兴致勃勃:“可见回春堂的后院更简陋寒微。这儿可没玛瑙杯琉璃盏,要委屈木大小姐了。”

  “只要有你的酒喝,就是福气!”木槿涎着脸,迫不及待地拍开泥封,酒香四溢。

  慕怀瑾连连称赞,木槿斟三杯酒,举樽同庆。

  当归回来时便见到三人围坐饮酒,其乐融融。她们前两天买的大包干果还剩许多,恰被叶凝拿来待客。当归见了木槿,扑上来便叫“木姐姐”,待得问候慕怀瑾时便有几分腼腆:“少爷。”

  慕怀瑾便笑:“几个月不见,当归又长个子啦?”

  “从头到脚衣服都换了,以前的都没法穿。”叶凝打量着当归,“只怕很快就要比我还高了。”

  慕怀瑾闻言便也打量,倒让当归有些不好意思:“我先去做几个菜。”

  木槿拍手称赞:“又有口福了!”

  有木槿在,气氛自然是欢乐有趣的。饭后慕怀瑾自去客房歇息,叶凝拉木槿进屋,掐她手臂:“阿瑾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口没遮拦。”

  木槿吐吐舌头:“知道你不想我搀和,可表哥他是真的喜欢你,这几个月他都快急疯了。我实在不忍心,才带他来这里。阿凝,你就不能回心转意么。”

  “怎么回心转意?怀瑾有妻有子,你该劝苏婉仪多对他用心才对。”

  木槿却是不屈不挠:“你以前明明喜欢他!不就因为他娶了苏婉仪你才搬出慕府么,表哥娶她并非本意,只不过是老夫人的安排。他喜欢的是你。”

  “那时是我年少无知。”叶凝不带任何情绪。

  刚刚经过国破家亡的离乱,又曾苦苦流浪挣扎,在异国他乡碰到那样明媚温柔的少年,悉心照拂关怀备至,豆蔻年华的她怎能不动心?

  可那毕竟只是一场美丽的梦,回归现实,梦终究会破碎,会清醒。

  木槿还欲再说,叶凝已把茶杯送到她嘴边:“快润润口先。”木槿泄气瞪她,叶凝便笑道:“我师父怎样?”

  说到这茬,木槿倒是认真起来:“她的气色更不好了,脸上看不出端倪,但我暗中观察,她身子似乎虚得很。”

  叶凝闻言大惊。师父多年来注重养身,身体一直康健,她以为上次的虚弱只是暂时,可她的身子居然还没好……而且能让木槿看出端倪,想来她的身体已是很差的了!

  她不由紧张,医者不能自医,纵使师父医术高明,却也难免……

  越想越是担忧,叶凝握紧茶杯呆站了片刻,眉目焦灼:“我想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捌 绿酒莫辞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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