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之子于归(五)

  恢复了神智, 想起先前所作所为,再一瞧倒在一侧同伴的尸体, 就不禁有些崩溃。

  或有些重伤, 还有一口气在的, 有人连忙扶住了他,焦急的哽咽唤道:“虚怀谷的弟子在不在, 这里有人受伤!”

  四面八方, 一连好些人说这句话。

  一时间这林中混乱不堪,这时是防备最弱之时, 倘若凌云领着众人全力一击,那这余下的人也要死大半去。

  但这琴声不仅唤回了众人神智,更震慑住了行尸。

  这些行尸动作缓慢, 全不似先前那般敏捷。

  林深处有人叫道:“让一让,让一让!虚怀谷弟子救死扶伤!”

  厌离听到这熟悉的身影,胸口一热,她本跪坐在雾雨身旁,连忙起身, 因雾雨的手拉着她的衣袖, 她一个趔趄, 弯腰才稳住了身子。

  那说话的人身子轻敏, 在尸体间纵跃,身法极快。身后跟着一行人,遇到有口气在的,便有一两个停住, 为其把脉。

  厌离向那人叫道:“莫问!”叫的急了,声音有些异样。

  莫问一顿,转向这边来,倏忽便至跟前。

  “厌离。”

  “你快看看她。”厌离指着雾雨。

  莫问取下包袱:“你受伤没有?”

  厌离道:“我无事。”

  她盯着莫问动作,见莫问解开包袱,里面瓶瓶罐罐,有一包银针,一包药材。

  莫问如今未穿那身苗服,这些东西只能另外收着:“她怎么了?”

  “她背上受了辛丑一锤。”

  雾雨只是轻微动弹也会觉得疼,所以呼吸短促,若非内力不俗,她早已昏了过去,但现在状况也算不得好了。

  她目光朦朦胧胧的,也不知意识在是不在。

  莫问给她把了脉。厌离呼吸发紧,问道:“她怎么样?”

  莫问要扒雾雨衣服,说道:“死不了。”

  雾雨目光骤然冷厉,一把狠狠的抓住莫问的手腕,因着一动作,嘴角又溢了血出来。

  莫问面无表情的看着雾雨,一双眼睛是困惑的,她又看向厌离,说道:“刚才死不了,现在难说。”

  厌离忙握住雾雨的手。莫问说:“你按着她,不要让她乱动。”

  “好。”厌离放下拂尘和剑,两只手拽着雾雨手腕。

  莫问松开雾雨的腰带,敞开她中衣,将胸和小腹露了出来,顺着骨骼摸了一摸。

  雾雨咬牙切齿,狠瞪着莫问。

  “厌离,她像要活吞了我。”

  “雾雨,她只是在给你瞧伤。她行医施救法子一向偏门,一些事医者是不避讳的,你……”

  厌离瞧着雾雨看她的眼神透着那么一股子委屈,话噎在口里说不出来。

  雾雨这人一向强势,难见她服软。

  厌离有幸瞧上几回,但那时雾雨隐瞒着身份,这委屈也不乏欺瞒在。

  此时此刻,这股委屈怕不是作假。

  厌离肩垂了下来,她向雾雨淡淡的一笑,一如这暖春三月,薄冰化作柔水。她声音和软,说道:“一会儿就好了。”雾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莫问手法迅速,将银针封入她受伤的地方,又塞了一粒丹药到雾雨口中,取过木棍,架着她胸前和后背,拿纱布缠绕了起来。

  雪还在下,雪花落在雾雨眼睫上,她眨了眨眼,忽然说道:“厌离,我想起了我们初见时的事。”

  “我遇着几个登徒子,你将我当作世家里娇生惯养,脾气蛮横的大小

  姐,以为我不会武,出手相助。”

  “我那时不知道你的身份,没想过骗你,只是觉得有趣,便将错就错,让你误会了下去。”

  “如今又说这些做什么呢。”厌离口吻似不愿谈这些事,但她目光惘然。

  她没有告诉雾雨。

  她抱着她躲开辛丑攻击那一刻,她脑子里也忽然记起了最初的事。她想这大概是人之将死要过的走马灯。

  “只是忽然想了起来,你不想听,我便不说了。”雾雨摸了摸厌离的手,声音低了下去:“厌离,对不起。”

  厌离一怔,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雾雨这句道歉并非争对前一句,她知道她是在为了什么而道歉。

  但她没想过雾雨会道歉,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雾雨认错,也知道她这样的霸道性子,即使觉得错了,也不愿在人前承认的。

  所以倏尔听得,竟不知该用何样的心情来面对。

  直到莫问出言将她惊醒:“包扎好了,不要随意动她。”

  雾雨衣裳还是松垮着的,莫问给她包扎了,说是不要动她。厌离也不好给她整理,只能脱了自己的道袍,盖在了她身上。

  莫问收拾了包裹,厌离道:“莫问,清酒是不是也来了?”

  莫问将包裹背好,说道:“嗯。我们来的时候,守在锁龙城的人说你们准备进攻虚怀谷了,便分了两路,她从前谷走的。”

  厌离诧异道:“前谷?”

  她没记错,走前谷是必须渡船的。

  莫问看出她的疑惑,说道:“她师父硬拿她去的。”

  “她师父?琴鬼么?”

  还没能多问些,忽听得伊松怒吼:“凌云!!!”只从这声音也能听出无限的憎恨。

  厌离明白众人在琴声中清醒过来,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这手刃朋友的滋味不是谁都能忍受,悔恨震恐悉数化作怨愤,只会落到始作俑者身上。

  厌离想起白桑的事。莫问怕白桑,却也爱护白桑,白桑陷于为难,她绝不会不管,但巫常控制着白桑,正好要挟她。

  厌离听鱼儿说巫常想要要抓莫问。她若告诉莫问这件事,莫问前去营救,势必受挟制,若不告诉莫问,便是替她做主,让她置身事外了,但莫问肯定不愿如此的。

  她一时间竟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莫问白桑在巫常手上。

  “莫问。”

  莫问正要去看看别处受伤的人,立住了脚步,回头看厌离:“怎么了?”

  厌离皱了皱眉,还是说了出来:“白谷主在巫常手上,好像受了伤。”

  风淅淅,天际昏暗,但林中白雪堆积,反射一地寒光。

  “他在哪?”莫问声音平静,对她这样的人来说,脸上没有表情,表达情绪的只有声音和眼神。

  厌离他们与她相处这么久,便是如此来判断她的心情,她听过的她的声音韵调丰富,但像此刻这般平板至毫无起伏,还是第一次。

  平静的叫人不寒而栗。

  厌离不禁一怔,稍顷,说道:“方才还与凌云一道,此刻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这里应该有人看见的,你去问问。”

  莫问走了,越过那些行尸找到了凌云。

  那弹琴的人从林中走了出来,也到了凌云跟前,一手抱琴,另一手仍自缓缓拨弄琴弦,声音似流水潺潺而过。

  凌云阴了脸色,沉声道:“宫商!”

  他一早得了消息,七弦宫宫主正值闭关,怎料得他会出现在此处。

  宫

  商温笑道:“我苦思这神兵玄妙之处,近日终能参悟一丝玄机,不巧就赶上了一试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这琴声之故,凌云心中生了惧意,细听之下,其实还有笛萧之声,想必是七弦宫其他弟子。

  他猛然发觉,宫商是谁请来的。

  他派人出去抓蔺子归,直到现在也没有音讯,此刻宫商来了,她也一定来了!

  莫问冷声问道:“凌云,巫常在哪里!”

  凌云余下的人手阻拦众人,行尸行动虽缓,依旧能战,将众人团团拦住,不让他们近凌云的身。

  凌云心思不在这行人上边,他回过头,越过无垠的花田,望向另一边,那一头大火在燃烧,天空都是紫红的。

  凌云虽不理睬她,没有回她的话,但另有一人叫道:“哎呀,不好!巫常带着白谷主往西边逃走了!”伊松听到有人问起巫常,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顺口就说了出来。

  巫常在凌云催动哀鸿剑前,就带着一部分人先走了。

  伊松虽见了,但全副身心在凌云的哀鸿剑上,还不及吩咐人去追时,哀鸿剑鸣,众人都失去了理智。

  莫问听了,转身就朝西边追去。

  伊松见状,连忙吩咐了几名弟子跟去。

  唐麟趾望了一望凌云,又看了看莫问,‘唉!’的一声恼叹,还是放弃了杀凌云,选择跟上莫问。

  她想这里这么多人对付凌云,也不少她一个,而莫问这人呆头呆脑,一个人去追巫常,她如何放心。

  莫问对虚怀谷的路径很清楚,路过一处潭水,出林之后便是三条岔路。

  这其中一条路是断崖,一条会迂回到前谷。巫常没有必要往绝路上走,回前谷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莫问向正中那条路走了过去,这条路她来过,当年她跟着清酒从谷中逃出去,走的便是这条路。

  梅树夹道,这个时节,梅花开的正好,艳红欲滴,由白雪一衬,更显清姿。

  巫常等人走在前边,不是仓皇逃窜,因而一点不急,一步步走着。

  是以莫问在梅林中央便追上了他们。

  “巫常!”

  一行人闻声伫足。巫常回过头来,看到莫问,眼中登时发出异样的光彩。

  他没想到要的东西竟然此时自己找上门来。

  “是你!”巫常愉悦的声音发颤,他认出了她来,即便是蒙着头巾,不看那红纹,也能认出她来。

  他当初得到点风声,入虚怀谷查探,与玄参交上了手,但是没见着活人蛊。他不死心,玄参死后,又暗暗探了一次虚怀谷,仍旧没有找到她。

  他也不知当初在名剑山庄上曾与她离得这样近,只是没有会上一面。

  否则必然感叹两次与这东西失之交臂,浪费了这些时间。

  巫常一转过来。莫问便看到了他抱着的白桑,看到她胸前的红色的血迹。

  莫问的瞳仁收缩,成了梭状,寻常人的瞳孔断做不到这样。

  “师叔……”风吹的她耳垂上的银环摇摆,她大睁着一双诡异的眸子,只看着白桑,木然的脸在这夜色里显得阴冷。

  她抬着步子直往巫常走来,唐麟趾和一行丐帮弟子刚刚追到,没有明白她要做什么。

  唐麟趾叫道:“莫问!”想让她停下,再往前走可就到巫常跟前了。

  巫常抬了抬下巴,两名属下越过了莫问,朝唐麟趾出手。

  其余有十来只行尸往那些丐帮弟子袭来,他们倒是知道唐麟趾这赤霓挨不得。

  莫问似没听到唐麟趾的

  呼唤一般,对巫常一干人也视若不见,她走到巫常身前,伸出手来要碰白桑。

  巫常身旁一人忽然闪出,一刀砍向莫问双腿,刀锋锐利,又快又狠,登时见血。

  莫问跪倒在地。

  巫常有些心疼的说:“让她无力反抗就行,可别损了她的根本。”

  “属下有分寸。”

  巫常将白桑放到一旁,走到莫问跟前来蹲下,扯开她额上头巾,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那红纹。

  他笑道:“我终于见着你啦!”

  他兴奋极了,简直要喜极而泣:“你是最完美的一只活人蛊。你知不知道你能养成,费了我多少心血。”

  “蛊皇那个老东西,因为忌惮我,不仅不让我碰你,还要将我驱逐出苗疆!那个蠢货,以为把你放到虚怀谷,我就找不到你了。哼!没想到我因此炼制出行尸,如今又找回了你!”

  他将莫问上下打量,像是打量着什么物品,见她长的极好,欢喜的快要将对蛊皇和玄参的怨恨忘了,直要感谢两人。

  他养的那些活人蛊也有能长到四五岁的,但都活不到成年,像莫问身体长的这样好,精气足,还习了武,古今罕见,比任何蛊都要稀贵。

  “有了你的血,我能养出最完美的行尸来,我能给他们开灵智,甚至将来有一天,能制出长生不老的蛊来,哈哈……”

  想着这些,他快活的不得了,对于莫问推开他,爬到白桑身前,也不计较。

  莫问瞧了一眼白桑的伤处,在胸膛正中的心脉处,她不敢直接把白桑的脉,便只是伸手碰了碰白桑的脸颊,入手冰凉。

  站立在一旁的几只行尸自莫问腿上被砍了一刀,流出鲜血后,他们便直直的盯着莫问,嘴角流涎。

  当莫问爬到白桑身前后,便再忍不住,咆哮着朝莫问扑咬而来,巫常几名属下拦都拦不住。

  莫问的血对所有的蛊有致命的吸引力,能勾动他们的本能,对行尸而言,这是最畏惧也是最诱人的存在。

  行尸犬牙尖利,咬破了莫问皮肤,鲜血溢出,他们吞入口中,更显疯狂,要撕下皮肉来。

  巫常喝止道:“住手!”

  巫常好不容易得到这活人蛊,珍惜的很,可不愿让别人给破坏了。

  行尸尝了血,不肯罢休。

  巫常取出骨笛,尖酸的笛声响起。

  这些行尸忽而都住了手,齐齐的转过面向巫常,模样怪异。

  巫常目光看到莫问,见她侧过头来看着他,她额上红纹越发艳丽,整个眼白染了一层鲜红。

  这些行尸住手并非是因被他控制了,而是因莫问的指令。

  莫问指着他,嘴巴张合,发出轻微的古怪声响。

  这些行尸得了命令,不理笛声,齐齐朝巫常扑咬而来。

  巫常的属下拦阻,然而行尸本就多,先前的行尸不吃人,此刻的行尸更凶更猛,且一个俩个都如吃人血肉的猛兽,不惧刀剑,抵着透体而过的剑将人扑倒便撕咬。

  哀嚎一阵接一阵。

  巫常见了,又是恐惧,又是惊艳,将他这枯瘦的脸都扭曲了。

  他亲眼见到莫问的能力已自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喜不自禁,但是这力量如深渊,庞大到不可测,不可控,是以恐惧。

  他抬起骨笛,换了韵调,朝着莫问吹,见莫问捂住了脑袋,他便激动的加紧了调子,要控制她。

  要得到这举世无双的宝贝了,巨大的喜悦挤着他,他已经不再去想其他,眼里心里都只有这只活人蛊。

  却见莫问倏然狠狠的睁了眼

  ,瞪着他,吼道:“撕了他!”

  行尸如野兽哀嚎,他们将巫常一行属下撕的血肉横飞,鲜血将他们染得鲜红,他们又一步步朝巫常走来。

  巫常连催骨笛,但莫问始终没有丧失理智归他控制。

  直至一群行尸扑来,他仍是不死心,吹奏笛子,行尸利牙咬住他身子撕扯。

  行尸将他扑倒,一只只涌上,疼痛让他的疯狂收敛,他回了神,他在痛吟之中,犹自不解,为什么莫问不受他控制。

  蛊最受不住虫鸣之声,意志越弱,越容易被控制。

  这活人蛊天赋异禀,虽能自如控制体外的蛊,但控制体内的蛊必不自如,需要消耗极大的精神,值此虚弱之际,稍加干预,便要丧失理智。

  凌云说她还不会把控,否则上次驱除她朋友体内的蛊后,不会就昏晕了过去,那时定是受了影响,失去了理智,被人弄晕了。

  这才多少时日,她怎么可能就不受控制了。

  断气之前,巫常仍旧不明白。

  怎么可能……

第143章 之子于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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