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迟玥神经比较大条，自小又随性惯了。

　　从来我行我素。

　　但高元林这一提醒，她才觉得是有点不对。

　　她再大条也知道，“舆论导向”，是一柄多么猖狂的无形利剑。

　　可救人也可杀人。

　　高元林眼色虽飘忽，其实一直在打量迟玥的神色。见她渐渐褪去了一脸的淡定自若与无畏，脸色慢慢地僵了起来，他上一刻刚出口的话带给自己的一点不确定的后怕也变成了底气。

　　办公室内一时静谧的压抑。

　　他也不打算再施压些稻草，迟玥不是蠢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自己分析的会比他的百句话来的有效果。

　　果然，迟玥思了半晌，视线横过来，“她父亲是谁？”

　　高元林眯眼眼开口:“秦老师学校的，首任校长。”

　　迟玥微微启唇。她其实还是有点不明白，秦言的父亲是校长，与她的择偶有什么莫大的关系。

　　便有些自大的准备替秦言拿了主意开口，她神色甚是轻松的刚张了口，就被高元林抢了话头。

　　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身体稍稍前倾，似终于说到什么令他激动的隐秘。

　　说真的，他还从未敢抢过迟玥的话头，也没抢成功过，这自然也是令他莫名激动的理由之一。

　　他说：“秦老师本可以不做教师。听说，以她的能力与心愿，她可以有更多作为，去更远的地方，走更远的路。”

　　迟玥皱眉，越听越觉得玄乎，越听越觉得无名的火。

　　怎么这么一个不三不四的路人，都搞得比她还了解秦言。

　　合着自己这个女朋友，是个摆设。

　　气着气着，给自己气笑了，她眉皱的更深，嘴角却是笑的弧度。

　　“不是，你这听说，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高元林又靠向椅背，弹一弹翘二郎腿时裤子上沾的灰，“秦老师有一个高中同学，很要好的高中同学。秦老师为秦校长守灵之时，她有一整天，都在陪着秦老师。她听见秦老师在灵堂之前，向秦校长保证，在这个学校任教，一直教下去。”

　　他调整下坐姿，又倾身朝前一些，“你们这一代人可能不知道，秦校长，是最传统的那一代校长，骨子里的传统与板正。属于以身报校的那种。所以，迟总，你就不要打算着，叫秦老师换个地方再教书的事了。”

　　迟玥静静地听着，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食指。

　　她想着，在她们过着自以为的小日子之时，在秦言安安分分勤勤恳恳的教书做事之时，这些人，都在旁边哪个酒桌上一遍遍的勾勒出别人的可以踏进的泥潭，他们是如何恣意的将别人的坚守变为自刎的刀子的。

　　迟玥松了磨的些微发僵的手，身靠椅背。

　　她想如常的淡语一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什么样的选择什么样的后果，都心知肚明。秦老师差你们这一刀吗。

　　却只过了这一遍念头，她心下就已微微发疼，再想，连呼吸都疼的有点慢。

　　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先去，我要再想一下。”

　　高元林心内的窃喜已经到达峰值，好在年岁没白长，教会了他什么叫稳扎稳打。

　　但还是在出门之前啰嗦了一句：“迟总，时间不等人呀。嗯，我先走了。”

　　活像一个成了精的老太监。

　　待高元林摸着门把子，迟玥才想起了什么追了一句：“她高中同学是你什么人？”

　　高元林转过去的脸本已阴冷，迟玥这么一唤，他转过头去，又是一张三分笑脸，他说：“我未来的表弟媳。”

　　何志全的现女友。

　　一口郁气从迟玥胸中飘出：嚯，这世界真**的小。

　　待高元林关门走人，她视线落在桌角上那只凶萌凶萌的貔貅上，觉得自己很是神奇，居然憋得下去，没将这东西磕在他脑袋上。

　　高元林出去没一会儿，李然敲门进来。

　　“姐，你怎么不回我信息呢？”

　　迟玥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若有所思着，轻回了句，“嗯。”

　　李然坐下，将椅子朝前挪挪，“他找你干嘛？”

　　这高元林几乎从不主动找迟玥说事，见着迟玥，也是能避则避，今天出的哪门子神，他不但来找迟玥，神情还似复杂了些。

　　既有喜又有虑的，虑在他脸色是常见色，喜倒是难得一见，不似平日的三分虚笑，而是略略的窃喜。

　　所以，他能不进来一探究竟么。

　　迟玥没说话，又打开视频将李然发给她的视频，看了又看。

　　李然一时吃不准迟玥的心思，就配合的说了两句：“美，真的美。好看。”

　　迟玥点头，“嗯，”又稍稍叹息声，“只不过，不是所有的美，都被容得下。”

　　这一句，李然了然了，他心思本来就比较细腻，看事情又通透些。当下就猜着了高元林来找迟玥的大概方向。

　　“不是吧，那厮还能拿这个来说事？”见迟玥不知声，他更肯定了，“靠，都什么年代了！他跟你要什么了？”

　　职场上，这样的人不少见，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李然不再问，又关心一句：“那你答应他了？”

　　迟玥这才开口漫不经心的一句，但李然看得出来，是刚刚的情绪消化她太多力气。

　　她先是哼笑声，嘲讽至极。“这种人，贪得无厌，喂不饱。”后一句就有些咬牙切齿了，“况且，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眸子似有寒光。

　　李然心内嗯了一声：这才是她的迟姐。

　　收了脸色，迟玥朝李然招招手，李然趴到办公桌上，听迟玥对他说：“还是去请上次那个人，叫他仔细点，也小心一点。”

　　李然趴在桌前，“哎”了一句。正要转身，又听迟玥很郑重地再吩咐他一句：“务必小心，还有，不要激怒高元林。”

　　这一天的忙碌都是不到位的。

　　心情，有时真的很能消耗人的意志力。

　　而高元林还可以在格子间，与人说笑，唠嗑。

　　所以说，再被鄙夷之人，也有令人叹服之处。

　　就说这心态，迟玥就自问，她是绝做不到的。

　　下了班，回去的路上，迟玥终于有时间，将上午高元林的话全部整理一遍，再将秦言的想法先自行推演一遍。

　　归根结底，在于秦父的值得敬仰的作风与令人尊敬的身份。如果他还在世，迟玥觉得，一切都好转圜，偏偏他已作古。

　　没人有能耐与死者做谈判，也没人有本事与死者争取什么。

　　还有秦言，她从初见，就知道，这是个分外特别的女孩。

　　说她单纯，她却看透许多事物。说她性子柔顺，她却一根筋的很。

　　这么一路开着想着，车开过了迟玥还没发觉，直到秦言来电，叫她方便的话，给浩浩买一个本子。

　　她才发现，已经开过了小区。

　　陪着居浩林写作业的秦言听见开门声抬头。

　　居浩林立刻跳过来：“老妈，我本子呢？”

　　迟玥摸一摸鼻子，“哎呀，电话说迟了。都开进小区了。”

　　居浩林却在这时敏如侦探：“秦姨打电话都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上楼”

　　迟玥绕过他去挂外套，“在楼下接了个电话，说的时间长了些。”

　　嗯，言论无懈可击。

　　居浩林悻悻然坐回位置。

　　从迟玥走进来的那一时间，秦言的目光就没转移过。她起身将迟玥挂起的外套拿下来，重新理了理再挂上去。

　　走到坐在沙发上舒展身体的迟玥身边,“晚饭吃了？”

　　迟玥正将身体扭成糖股，一摆手朝秦言白嫩的脸颊香了一口，带着娇嗔的语气，“没有，小玥玥想吃东西，想吃言言做的东西。”说着，又朝秦言的胸前咬了一口，带得秦言又急又面红。

　　埋头做作业的居浩林全然不知身后是个什么情况，只听见迟玥的一句“小玥玥”哈哈笑起，“小岳岳，老妈，小岳岳比你可爱多了。”居浩林还是乖觉的，说话这句，立马拿过另一句做补救，“但他没你美。”

　　迟玥眨巴眨巴眼，怎么一句比一句听着逆耳呢。

　　秦言红着脸，离开母子俩的言语和目光之间的射击，去给迟玥做吃的。

　　迟玥僵坐了一天，站起来在屋子里走动，顺便瞧一瞧居浩林的作业。

　　客厅的长桌上放置了一盏护眼灯。灯光暖白，照在书本上和居浩林肉嘟嘟的小脸蛋上。迟玥看得欢喜，低头在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

　　居浩林停了手里写动的笔，给迟玥回了一个脸颊吻。亲完后，迟玥正要直起身，见居浩林朝她勾了勾小手指，勾之前，还迅捷的瞄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秦言。

　　迟玥弯下腰，居浩林：“秦姨让我不要说。”

　　迟玥挑眉，“不要说什么？”

　　居浩林小小声，小的不能再小声，说了几个字，迟玥就是听不清，只好将脸偏过去，将耳朵靠到居浩林嘴巴边。

　　迟玥也瞟了一眼厨房里秦言的背影，立时觉得母子俩这副模样，有点像是防特务的，而居浩林似个相当不称职的间谍。

　　居浩林显然觉得这样的距离影响声速传播，便直接勾了迟玥的脖子，贴在迟玥耳边：“今天上课的时候，校长来找秦老师的。”

　　这句迟玥听了个清楚。

　　但也是纳罕，校长找老师说话，有什么可异怪的。

　　居浩林也是个小人精，见迟玥还懵懵之态，再勾住迟玥的脖子，“秦老师回来的时候，眼睛好像有点红。陈梓鹏说她肯定是哭过了，挨校长批了。”说完这句，他松开迟玥，任迟玥缓缓站直身体。迟玥仍一脸懵懵之态，只这懵懵之态，已多了些微讶异。

　　迟玥看了一眼在厨房姿态清雅做事的秦言，复弯下腰问儿子：“还知道什么？”

　　居浩林晃动手里的笔，很认真的去想，“嗯—班级门口多了张红纸，算不算？”

　　“什么红纸？”

　　“没看见，我在教室跟张宣雨他们玩着呢，是陈梓鹏跑过来告诉我的，说朱老师从门口撕下来一张纸，看了看，然后很不高兴的样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