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年穗的过去和现在
第五十六章
“阿姨会不会不喜欢短发的女生啊?!虽然现在留长了点但还是算短发啊……”
“阿姨喜欢苹果吗?我要不要去买几个橘子!?”
“阿姨喜欢哪种花?!”
“阿姨……”
年穗一路来问了几百个问题,等到林家栋耐心的答复后也只能稍稍安心几秒钟,下一个问题就立刻又来了。
他们快到楼下的时候,年穗又突然一顿,紧张地拽着林家栋问:
“阿姨喜欢女生化妆吗?我今天专门涂了一个最流行的色号,涂完才意识到要是你妈喜欢女孩素面朝天都样子可怎么办,于是就擦了擦,只剩一点……”
林家栋悠悠道:“刚才不是被我吃了吗?”
年穗的双颊一瞬间变得通红,她原本就是大眼睛圆脸蛋,非常精致的外貌,现在看更像是个可爱的洋娃娃。所谓短发是正太,长发是萝莉,大致就是她的情况了。
“走开啊你!”
林家栋笑着牵过她的手:“别紧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为人。”
年穗和林家栋这几年的异地联系中,学习爱好都是所聊话题的范畴内,同时还有两家人的生活百事。林家栋的母亲开明又温柔,在年穗的心里一直是隐隐期待又害怕的存在。
害怕是因为害怕没有那么好,也害怕真的有那么好,原生家庭生活不易的孩子往往最痛苦于得知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好父母,唯一的缺点只有他们不是自己的父母。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从此连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年穗仰头看着楼上,勾勾林家栋的手心。
“嘿,我们去吃一个冰棒好不好?”
林家栋转头看她,倒是不急这一会儿,现在离说好的上门时间还差不少。他们是来的太早了。
年穗吐吐舌头:“我太紧张了。”
林家栋笑着亲她,把最后一点口红全数吃进嘴里,道:“走吧,给我们穗穗买最贵的冰淇淋吃。”
“那你不许吃!”
“好啊,这才刚见面就来虐待亲夫了。”
“前几天你不是说胃不舒服吗!等一下,什么亲夫?!林家栋我发现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你高中是不是背着我和哪个女同学搞过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确实有。”
“什么?!谁!”
“我只有一段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就是和你。”
“林家栋!”
不管年穗的惊呼,林家栋只是牵着她,一步步走向前方。
*
年穗生长在一个平凡的重组家庭,就连烦恼都是那么平凡。亲妈跟人跑了,独留自己面对暴怒酗酒的父亲和新进门的后妈。
后妈进门第二年就给家里带来了弟弟,往后几年家里又添了一对双胞胎弟弟,年穗的生活空间从独立的一间小屋到与人合住,等到二弟三弟出世,就彻底没她的位置了。
小小的年穗感受到后妈的冷暴力和亲爹的不问不顾,忐忑地提出一个问题:“别的孩子都上学了?为什么我不能上学?”
坏的一方面是这话招来了一顿打,好的一方面是年穗最终还是上了学。年建刚打她仿佛只是为了出气,不知道是对年穗的语气怀恨在心,还是对自己真的把这事儿给忘了而恼羞成怒。
上学是不可能不上的,国家的号召明明白白在那儿写着呢,乡下的泥腿子们都紧赶慢赶跟着走,他们城里人哪里敢违着来。
年建刚还得嘴硬:“她要就给她好了,一个笨女子能读什么书!”
年穗还能想起后妈当时的面色,冷飕飕地剜了她一眼,抿住的嘴唇下一秒仿佛就能蹦出脏话。
脏话倒是没有,后妈从来没有虐待过她的身体,也很少直言辱骂,只是深恶痛绝她占用了本该是弟弟们的资源。所以冷暴力和阴阳怪气的使唤是不会少的。
上学的钱给弟弟们买衣服买肉吃该多好?年穗是什么东西!给口吃的不饿死就该跪地谢恩了,还见天着做起白日梦来了?
当时的年穗,虽然懵懵懂懂但也知道生活不太好过,只是拼命地学习,终于让成绩和自己的心气儿达到了同样的高度。
年穗成为了学校里的明星。
在学校里,班主任疼爱她,老师们看重她,同学们崇拜她,年穗的心和身体都是暖呼呼的,可是回到家里,她却要缩在自己那张杂货间里开辟出的小床上,冻的瑟瑟发抖。
忍气吞声和万众瞩目,区别只在一条路上,年穗的上下学路。
极与极的待遇让年穗当时的精神和心态都紧绷起来,终于崩塌。
那天早上,年穗像一个幽灵般飘出杂货间,一头撞在墙上,再飘到客厅,一头撞在年建刚的身上。
“发什么癫呢?”
年穗感觉自己的嗓子不见了,像是从肩膀上面直接长了一个脑袋,怎么都找不到那段颈子在哪里,连带着喉咙也没有了。她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是幻影还是虚像?她摇摇晃晃直起身子,又要走去洗浴室。
“站住!”
她站住了,但站不稳,只能在原地打晃儿。
年建刚走过来,也不扶她,就站在离了几步路的地方打量了她一遍又一遍,最后咂巴咂巴嘴,跟她的后妈说:“生病了,把她扶屋里吧。”
这个“屋里”听起来指的是大屋。但是并没有人来扶她。
年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争执:“传染给我们怎么办?”“传染给他们三兄弟又该怎么办?”“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呢,要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你想让咱的小子们也沾惹上吗!”
大多数时候里,后妈面对亲爹时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儿,也因此在他们少有的几次针锋相对间,都是年建刚举手投降。
年穗在心里掐着秒数,果不其然,最后是后妈领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杂货间。
说是领着,其实根本没有碰到她,只是拽着她的一处衣角,把她拎回去而已。
年穗进去前的最后,鬼使神差地往外张望了一下,虽然没有期待,但还是想看看年建刚是作何反应。
她看见年建刚抱起刚睡醒的大弟和小弟,最后还唤着二弟的小名喊他起床的画面。
记忆里已经没有年建刚唤她小名的画面,她有小名吗?老师们会喊她“穗穗”,亲人却从未这样亲昵呼唤过她。
年穗晕倒在门口,离小床还差一些距离的地方,最后听见的是后妈的一声惨叫。
*
谁也没想到年穗会病得那么重,病来如山倒,倒在年穗身上的这座山是火山。
浑浑噩噩不知道几天几夜,年穗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这张木板上,第一次不觉得冷。
她撑起身子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劲,没有折腾的心思,只好望着天花板发呆,这时门响了。
随着吱吱嘎嘎的开门声溜进来的,是五岁的二弟。
“坏家伙!”
二弟嘟嘟囔囔骂着,年穗听了一会儿后问他:“你骂我干什么?”
“你害了我弟!”
通常情况下,这三个小子都会回答她:“骂你需要理由吗?”
今天居然真的有理由,年穗都觉得吃惊:“我害他什么了?”
“你自己有病怎么不早说?因为你生病了,我弟也病了!”
年穗忍着头疼琢磨了半天才明白整个事情的过程,原来是自己发烧前一天夜里因为和大弟有过接触,所以似乎他也发烧生病了。
至于是什么接触,她想来想去终于想到,晚上的时候后妈要求她尝一口汤烫不烫,再选择喂不喂给小弟。
年穗尝了一口,舌尖烫出一颗小水泡。
后妈点点头,面上毫无波澜地转身,年穗却明明看见她的嘴角是在上扬。
如今,年穗的心里觉得好笑又畅快,可是下一秒就畅快不起来了。
“你晓得不?你仿佛要死了一样瘫在床上,不用吃也不用喝,是真的和死了差不多,可是爸妈还是把药给了我弟!”
年穗缓缓睁开眼睛,去看得意的二弟。
仿佛是被她的反应鼓舞到,那小子的声音更高了:“别家的婶婶们都说你要死了!都说你再不吃药就死了!可是家里的药不够,他们就都给弟弟吃了,还把弟弟抱去医院了呢!”
小孩子所拥有的东西不多,父母的爱是其中最值得炫耀的。
年穗只问了他一句:“我快死了?”
“反正他们都说你快死了。”
可我没死。年穗想。
那天夜里,九岁的小年穗,一步步走到外间,走到年建刚面前问:“为什么讨厌我?”
因为我妈抛弃你,跟别人跑了吗?至少,年穗一直这样认为。
年建刚却只是看着她说:“你若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年穗又感觉到那熟悉的,紧绷的感觉。
年建刚吐了一圈烟,道:“我那几个小子都没你聪明,偏偏你娘是个贱货,你又是个赔钱货。你也别这样看我,但凡你是个带把的,我也会把药掰成两半,一手抱着你一手抱着你弟去医院!”
“要怪就怪你自己!”
一直以为自己生活的不幸来自于狠心的生母,没想到还是来源于自己。
第二天,年穗剃了寸头,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把自己当一个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