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下走不了了,她抱着那堆衣服到看台处找了个位置坐下,身高腿长的少年在场上狂奔,极具技巧地颠球、用头顶球瞬间赢来满堂彩,再看他进了球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幸亏他没长尾巴,否则非得戳破天不可。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了声,幸亏其他人都在专心致志地看比赛,没人注意到她,否则该觉得她有问题了,下一秒她坐直身子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球赛。
初赛结束,他们成功进入周五的决赛。看台上的观众陆续起身离去,沈岩也跟着站起来朝那几个刚下场的男生走去。
刚赢了比赛的几个人显然还很兴奋,插科打诨就没停过。傅叙澄笑着接过体委递过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没头没脑地就往脑袋上淋。
一旁的詹颖见状嗔怪他:“你干什么呀,这大冬天的,回头再感冒!”说罢着急地扯过旁边人手里的毛巾踮起脚替他擦头发,几个男生见状不怀好意地起哄嚷嚷,十几岁的大男生脸皮还是薄,他轻轻推开詹颖,嘟哝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就在沈岩刚想上前去还衣服的时候,方其恺跟两个男生拎着几个大盒子过来:“来来来,傅大少请大家喝的奶茶到了!”众人都围了上去,她只好抱着衣裳站在几步开外等着。
“还站那儿干嘛,过来啊。”
沈岩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跟我说话?”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身边并没有人。
“不然呢,我难道是在对空气说话吗?”
态度真是恶劣。
她看了傅叙澄一眼,对方早已经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湿漉漉的后脑。她不禁腹诽道:我对你来说可不就是空气吗,跟不存在似的。
他买的奶茶是CBD商圈里头口碑打得很响的那种,沈岩陪顾莘莘逛商场的时候买过一次,价格十五块到二十块一杯不等。她看了眼外卖盒子,这四十多杯怎么也要七八百块钱了吧,比她一个月生活费还多,真是令人咋舌啊。
詹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走了。”
傅叙澄没吭声,倒是方其恺出来打圆场:“嘛呀,过来选一个你喜欢的口味儿。”
“哼,人家都说我多事了,我要是不识相继续待下去该讨人嫌了吧。”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脚下并没有挪动一步,眼睛还是看着傅叙澄。
被盯着的人置若罔闻,方其恺用胳膊肘撞他:“你丫倒是说句话啊!”
他没好气道:“要我说什么?爱走走爱留留,那么矫情呢?”
詹颖愤愤地跺了一下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生们纷纷都在沈岩这里认领了自己的外套,只是还有一件没人要。她接过方其恺递递来的奶茶,由衷地说了谢谢,随后又忍不住说道:“这些,挺贵的吧?”
傅叙澄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看得沈岩突然心虚,下意识就想说我没在跟你讲话,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呀,”方其恺一把勾住傅叙澄的脖子,尽管挨了他一脚却也不在意,“这厮最不缺的就是钱,他爸可是咱们B市的电饭煲大王啊,这点小钱算个什么!”
这个沈岩倒是略有耳闻,同学们都说他爸是东远集团的董事长,那是一个以电器生产销售为核心的集团企业。她记得从前看电视连续剧的时候,每次插播广告都有一个男声在她家那个小而笨重的电视机里头一本正经地说“东远电器,值得信赖”。
但是“电饭煲大王”的儿子却不乐意了:“你爹才是电饭煲大王,你全家都是。”
“哟呵,”方其恺乐了,“那敢情好啊,我巴不得呢,要不你回家跟你爸说道说道,让他老人家认我当干儿子?”
傅叙澄冷笑一声:“干儿子不行,干孙子倒是可以。”
“我操,你他妈的,占老子便宜啊!”方其恺哀嚎。
他就跟没听见似的,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才从沈岩怀里把外套抽出来往身上穿。
“这是你的呀?”
“嗯。”他的手从黑色外套里伸出来,整理了一下袖口,漫不经心地回答。外套左胸口处的位置异常暖和,这突如其来的温差带给了他一丝颤栗,他看了一眼她抱在手里的那个奇丑无比的海绵宝宝热水杯,是它暖烫了它。
“那你刚刚怎么不拿掉。”害我抱着这么半天,这后半句没敢说出口。
傅叙澄看了她一眼,转身拿起搁在篮球架上的黑色棒球帽:“因为我刚刚还不想穿。”
她目瞪口呆,所以就让我一直拿着,这么理所当然的吗,少爷?
他却是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沈岩离开操场之后先去了趟图书馆借了本书才回教室,傅叙澄位子周围围了一群男生,人手一个游戏机,顾莘莘抱着一袋薯片跟方其恺挤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时不时还发出几声赞叹。
她跟顾莘莘打了招呼以后坐回自己座位上,看着这群张牙舞爪大声喧哗的人,那张数学卷子是没法做了。沈岩整理书桌的时候在抽屉最里头发现了上周傅叙澄给她的那个热水袋,周五那天放学的时候由于那个难为情的突发事件,她把这个忘在了脑后,这个热水袋装着水放了一个周末,她觉得有必要洗一洗再还给人家。
就在她冲干净热水袋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目睹了一场“战争”。
詹颖红着眼睛冲傅叙澄咆哮,他也气得不轻,撂下一句话以后把教室门摔得震天响,将詹颖关在门外头。沈岩当即决定从另外一道门进去,尽管她的座位距离那扇被关上的门比较近。
她走过去的时候,詹颖正在掉眼泪,沈岩也知道那个谁脾气差,更何况被人这么一吼,谁心里不难过呀。她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给她递了纸巾。
对方接过纸巾说了谢谢,只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沈岩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指着那个热水袋问:“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那个热水袋是上周傅叙澄找她借的,绝对错不了,她给上面那只灰色的小熊画了一副眼镜。
“啊?这个啊?这是我同学借给我的。”
好你个傅叙澄,敢情借走她的东西就是为了讨好别的女生?詹颖吸了吸鼻子,冷冷地看了沈岩一眼:“这是我的东西。”
沈岩被她那个眼神震慑住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我现在还给你?”
詹颖从她手里接过热水袋,没走几步就扔进了隔壁班的垃圾桶,也不顾及沈岩还在场。
“......”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什么样的人跟什么样的人扎堆做朋友,这姑娘脾气也不小。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班主任非要在周五的时候召开一次家长会。沈岩上次月考成绩出来了,虽说有一点点进步但仍旧在班级十五名到二十名之间,虽说在这样的重点班级这分数和排名都还看得过去,但是沈岩明白,这不是她跟孙嘉萍想要的。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被英语老师盯上了。
“后门倒数第三排靠过道的那个女生,对,就是你,站起来接着我读的地方读下去。”
沈岩硬着头皮站起来,经顾莘莘提醒以后拿着书开始念:“It is fine and healthy for teens to cultivate their personal interests,and it is good news when young people enjoy harmonious relations with their family and friends.But......”
“好了,你坐下,整体没什么大错,但是cultivate重音在前面,”英语老师貌似有了新的目标,“前面那个忙着打游戏的男同学能起来接着念吗?”
傅叙澄置若罔闻,还抱着手机沉迷其中,全班开始大笑他才如梦初醒,见老师望着自己有点不知所以然,方其恺忙不迭给他指位置。
但是闹了笑话的某人并没有丝毫的难为情,他云淡风轻地站起身,甚至还活动了一下因为低着头藏起来打游戏而酸痛的脖颈,那副模样惹得英语老师一个白眼。
“But there is also a place in a young life for noble purposes that include a devotion to the broader society......”
一段话读下来让沈岩有些羞愧,对比之下高下立现。从前在小镇念初中,英语老师教的所有东西都是以应付试卷为目标,从未教过口语,她知道自己的英语口语听起来很奇怪甚至还有一些些滑稽,但没想到跟他的口语对比起来竟然这么差。
英语老师本来想狠狠教训他,但是在听他念了一段课文以后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她眼睛里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赞赏刺痛了沈岩的眼睛。她趴在桌子上,人哪人哪,无能又敏感是多么痛苦啊。
她又看了眼正前方那个后脑勺,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什么都有就算了,他还什么都会,明明脾气那么差可大家还是喜欢他。
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啊。
开家长会那天是周五,冬天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沈岩的心情也并不轻松。她挽着孙嘉萍的手刚上楼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栏杆旁边的人。
傅叙澄,詹颖,还有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妇人,沈岩猜想那应该是傅叙澄的母亲。
“从小你爸怎么教你的,是不是跟你说要让着女孩子?怎么越长大反而越不听话了?欺负女生像什么样子。”许敏拉着詹颖的手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
“就是就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我还冲我吼。”
傅叙澄两只胳膊搁在栏杆上,舌头顶了顶牙齿,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狗仗人势”。
“许阿姨你看他!又骂我!”
“啧,”许敏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会不会说话。”
“行行行,你们俩说什么都对,我不跟女人计较。”他大手一挥往教室走去。
“嘿,这孩子。”许敏无奈地笑了一下,拍拍詹颖的手跟在傅叙澄身后进了教室。
老师讲话的时候家长都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学生们都在外面,有的回宿舍收拾东西,有的跑去体育场撒野,还有的担心老班说自己坏话默默地留守在教室外边。
沈岩趴在栏杆上,歪头看着一旁心急如焚地方其恺。前不久他跟一个外班女生谈起了恋爱,但是还没甜蜜多久就被一直追他女朋友的一个孙子举报了,闹得人尽皆知。对此沈岩表示深深的同情,没想到这年头三角恋爱还能以这样鱼死网破的方式结束。
“你爸知道了会骂你吗?”
方其恺叹了口气:“何止骂我这么简单啊,他老人家的鞋底可不是吃素的。”罢了他又说,“傅叙澄这小子竟然还有心情去踢球,哥们儿我都快英勇就义了。”
“他在这儿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吧?”
“谁说的,起码我爸要抽我的时候他能拦一下吧?”
方其恺果真没说错,他爸是个急脾气,刚从教室出来扬起手就准备抽他,他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躲:“爸,您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就是一起学习来着,没,我真没对人家姑娘干出什么事,这不还没来得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想过占人便宜......”
刚打完球回来撞见这一幕的傅叙澄在接收了方其恺的求救信号以后,走过去拦下他爸:“方叔,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虽然他是真的该打,但您回去再教训他呗,照死了打都成,在这儿就给这小子留点面儿吧。”
方其恺:“......”我谢谢你全家。
沈岩闻言也笑出了声,“照死了打都成”,哪有这么劝人的,不过下一秒她就立刻噤声闭嘴了,因为傅叙澄瞪了她一眼。
会上班主任并没有提到沈岩,被他提到名字的人是成绩拔尖的和总是垫底的那几个,其他人一概不在他的点名范围之内,他将成绩单打印出来每个家长人手一份。
孙嘉萍在布艺店还有点事情,结束了以后还要过去一趟,沈岩跟她一道儿去。
“妈,您要是觉得我考得不好就骂我几句吧,这样我心里好受一点。”
“挺好的呀,”她笑着说,“上回不是二十一名吗,这次都十六啦,进步还是蛮大的。”
“嗯。”她点点头。
“岩岩,”孙嘉萍突然停下来拉住她的手,“我看你物理好像不是太好,七十多一点,要不,”她停顿了一下,“妈在店里请吴姐她们帮忙做一床被子和几个抱枕,你送去给你们物理老师请人家多指点你?店里最近进了一批上好的鸭绒,在市面上卖得也不便宜......”
“妈,”沈岩打断了她,“干嘛送这个,人家又不稀罕,再说了,这样您让同学怎么看我啊?”
孙嘉萍一愣,笑容有些苦涩:“也是,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这必要,我只是不喜欢那些旁门左道,我会自己努力的。”她低下头左手抠右手。
“行吧,”孙嘉萍整理了下她的衣领,“妈帮不了你什么,关键也还是得靠你自己。”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该努力,我知道我不应该让你失望,我知道你所有的希望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