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41
独自倚在腊梅树下,眼神放空在某一处,想什么又不想什么,愣愣的发呆,庭院的萧瑟,夜的静,忽然让他觉得不知所措,忽然发现除了夺权登帝位,他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是金龙,生来就只为了这么个皇位,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
是为了谁成金龙?
是为了谁夺帝位?
是为了谁活到现在?
为了自己?为了母妃?还是为了那么多扶持他一路走来的人?
想不透,也怕想透,倒不如什么都不想的好。
忽然记起幼年时,闻人舒华教给他的两首诗,每首择一句,搭在一起却是妥帖应景的很。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靠着腊梅树,端木朝华瞧着朦胧寡索的半月,喃喃道:“怕是要下雪了吧……”
有脚步声靠近,端木朝华转头便迎上满脸疲倦的廖月白。
“王爷?”廖月白诧异的上前,瞧他眼眶熬夜熬的发红,不由道:“你怎么还没歇着?”替他拉了拉外衣,“夜里天凉,立在这儿当心身子受不住。”
端木朝华淡淡笑道:“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拢起散着的发,半坐在石阶上,道:“你刚查奁儿回来?”
廖月白点了头。
便也无话,廖月白跟了他有多久了?打十多岁起他便一直跟着自己,尽心尽力别无他求,什么事都以他的为主,不怀疑他一分。
淡淡的叹了气,什么也不说,只问了一句:“查的怎么样了?”
廖月白摇了摇头,道:“奁儿那里什么也查不出来,圣上似乎暗中派了人守着。”落定眼瞧端木朝华蹙眉,“这次圣上如此处心积虑,怕是……”
“无论是处了什么心,只要奁儿不入这个门,便是什么都无用。”端木朝华拾了一枝腊梅在手,道:“腊八之前处理掉她。”
“是。”廖月白敛身应下,转身便要离开。
“月白。”端木朝华突然在背后唤住了他。
转头迎上他一双浅浅脉脉的桃花眼,笑的淡,他弹落衣袍上的落花,道:“那些事情明日再处理,今日就陪我喝杯酒。”
差了小婢女热了酒,没有备菜,只就着零星落在酒盏里的腊梅。
月落石阶,就那么比肩坐着,一身一发的小黄蕊。端木朝华举杯冲他笑道:“来月白,这一杯算做我敬你,不为其它只为走到今日,你我依旧可以把酒言欢。”
廖月白定定瞧着他,没言语,抬手碰了酒盏。
端木朝华一饮而尽,笑吟吟的晃了酒盏,问:“月白,我一直不明白,当日你为何舍弃江湖第一公子的身份,跟随了我?”
廖月白淡淡的啜了一口酒,把着酒盏苦笑:“谁知道呢。”
端木朝华便笑,抬手撂了酒盏,索性直接提起酒壶,咚咚咚的灌了几口,湿了黑发,道:“是啊,谁知道呢,那么多的事情哪能都知道。”摇了酒壶,瞧着冷月笑,“月白,希望十年后你我依旧可以这么坐着喝酒。”
“会的。”廖月白瞧着杯盏中一漾漾的酒,又瞧他,神情淡却笃定,“无论到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
几年前想说却未说的话今日终是说了出口。
那一夜的月夜似乎格外的长,酒喝的似乎格外的久,久到两个人都卧倒在腊梅树下,还未完。
廖月白醉眼朦胧的瞧着靠在醉身旁的端木朝华,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那年他名气正盛,江湖第一公子,不知是开的头,就这么叫开了。他记得那年桃花开的格外艳,端木朝华就在那株桃树下拦住了他,十四五的模样,眉目间青稚点点,眸子里却深的不可估测。
他笑的灼灼其华,桃花眼弯的正好,生生把一树盛放的桃花衬的失了颜色。他道:“江湖第一公子,廖月白?”言语轻佻,玩闹,一拱手,“在下朝华,仰慕公子依旧,今日特为公子而来。”
廖月白瞧他一眼,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寻着开心玩闹,只是淡淡的点了头,擦肩离去。
却没想到,他执着的很,一路的跟随,从城东至城西,从天色微亮到天尽透黑,依旧紧紧的跟着,怎么都甩不掉,且时不时的探过来,笑吟吟与他扯东扯西。
直至到天色尽黑,在青石街道上,廖月白终于忍不住回头怒道:“你究竟想怎么?!”
端木朝华被他突然回头吓了一愣,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他身上,而后眉挑喜色,笑吟吟的道:“公子总算是同我说话了!”近前一步,“我只是想请公子喝一杯酒而已。”
廖月白冷哼一声,拂袖道:“公子若想玩乐便去找他人,廖月白赎不奉陪了。”拔步要走。
端木朝华突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道:“公子到底如何才愿意赏脸?”
廖月白实在被他缠不过,瞧了一眼无星无月的夜空,道:“你若摘的了星星,莫说是一杯,便是喝一辈子我也奉陪到底。”言必挑笑等他知难而退。
他却展眉一笑道:“这好办。”扯了廖月白衣袖往路旁的小酒馆走,“还劳公子陪我来借样东西。”
廖月白诧异,拂开袖子,随他去了路旁的酒馆,却见他讨来一杯水酒,笑吟吟的冲他晃了晃。
“公子且瞧瞧这酒盏中的是什么。”端木朝华将盛着酒的杯盏递在他眼下。
廖月白狐疑的瞧向酒盏,只瞧见水纹潋滟的酒水里什么都没有,不由蹙眉,道:“你在玩什么花样?” 端木朝华笑的春风满面,“星星不就在这酒盏中吗?”
“胡言。”廖月白眉头紧蹙,再瞧酒盏也是除了自个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他却指着酒盏里的潋滟,道:“公子的眼睛不就是这天上最灼眼的星星。”
便是这样一句话套了廖月白陪他喝了一夜的酒。
那夜宫里据说是三皇子离宫未归,封禁了整个京都。
有小琴女敛目来问,“公子可要听曲?”
廖月白转头问他,“你想听什么?”
他喝的酒意正浓,桃花眼薄红又微醺,瞧着廖月白笑了,道:“你陪我宵禁,吟什么都行。”
便是这样跟随了他,弃了江湖第一公子的名头,做了他的廖管家,为了什么,自个也不清楚。
是后来才知道,端木朝华那夜是同端木朝德打了赌,赌他一定能请到江湖中最不通人情的廖月白喝酒。
他赢了,赢了一坛酒,叫春风笑。
猪蹄一只十两 ...
这一觉睡的有些久了,宿醉一夜到正午,明晃晃的日阳透进来时才涨着脑袋醒过来。
端木朝华按着涨的难受的眉心,发现自个不知道何时已经躺在了卧房中,软帐尽遮,房里换了清脑的白芷香,清清淡淡,嗅的通体舒畅的多。
挑开软帐便瞧见在金瑞兽香炉中添香的廖月白,不由诧道:“你一夜未睡?”
廖月白闻言回头,将一缕散发捋到耳后,笑道:“王爷醒了。”到了一盏刚备下的醒酒茶,上前递给他,“睡了一会儿,也是刚醒。”
接过热气袅袅的茶,小啜了一口,端木朝华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正午了。”廖月白将软帐挑起,想了想又道:“两个时辰前,圣上宣王妃入宫了,她瞧你睡的正熟,没让打扰你。”
手中的茶盏一顿,端木朝华紧了眉头,“现在回来了吗?”
廖月白道:“还没有,不过我方才差人去接,宫里的公公说是已经回来了,许是在路上了。”
端木朝华没答话,沉吟了片刻,起身问:“可有报是什么事情?”
摇了头,廖月白道:“是单独召见,不知道讲了些什么。”见端木朝华锁着眉头,沉吟不语,他又问:“那除掉奁儿的事,现在可要去办?”
“先等等。”端木朝华揉了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合眼道:“等小凤回来再说……怕是要有变故了。”极缓睁了眼,吩咐:“再差人去迎迎小凤,她不熟路。”
廖月白应是,折身出了门,开了门外一片光亮入屋,煌煌的灼眼,让端木朝华一点点眯了眉眼。
端木朝德……
端木朝德……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有人顿了脚步,莫名其妙的摇头苦笑,自语喃喃的嘟囔了些什么,惹的擦肩而过的路人纷纷诧异侧目。
那人拉了拉一贯素色的上衣,干咳两声,抬眼瞧见街旁颇为兴隆的酒楼,又颇为吉祥的酒楼名儿,侧身挤了进去。
酒楼是京都之中颇有盛名的酒楼,名字叫吉祥楼,最著名的菜色叫,吉祥猪蹄,京都中的达官阔少公子哥都常常慕名而来,爱显摆的还赋了一首诗,被老板装裱在了正堂。
挤进酒楼的那人就站在正堂的牌匾下唏嘘感叹。
吉祥楼里吉祥肉,皮娇骨脆肉肥油,本是圈中猪一头,端上饭桌蹄一只。诗名—— 一蹄十两。
“好诗……”那人情不自禁的感叹,简单明了,直中要害,一个猪蹄十两,果然很著名……比人参都贵了。扫视了一圈人满为患的酒楼,楼上楼下,几乎墙角都蹲着啃猪蹄的人,那人终是一咬牙,冲掌柜的道:“老板,来个猪蹄!”
掌柜的忙着收钱算账,头也不抬的吆喝:“猪蹄一份!”
“好嘞~”店小二异常欢快的应了一声,眨眼功夫便托了一只荷叶包着的猪蹄出来,笑嘻嘻的递给那人,道:“姑娘请自便。”
热腾腾的猪蹄入手,那人的黑面抽了抽,左右打量楼下也没个空位,便拿着猪蹄上了楼,楼上多是位置好的雅间,都被达官阔少给包了,刚要悻悻下楼,突然瞥见靠窗边有张最好的桌子,居然空落落的只坐了一人。
瞧样子是个十七八的小公子,细皮嫩肉的,长的极是顺眼,只是埋头灌着酒,气场和脸色都吓人了点。
现下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猪蹄烫手,那人大步上前,恬着笑道:“公子一个人?”
那小公子懒懒的抬眼一扫,连嘴都未动,又落下眼皮继续灌他的酒。
她也不恼,继续笑问:“不介意我凑个桌吧?”
依旧不答,这回连眼都懒的抬。
“多谢公子。”那人完全曲解了无视为默认,乐呵呵的坐下,慌忙撂下猪蹄,搓了烫红的手。
在她坐下的一瞬间,楼上的众人齐齐注目了她,眼神是肃然起敬。
瞧的她一头雾水,略带尴尬。她清了清喉咙,冲众人包手笑道:“大家吃好喝好。”而后埋头去解她眼前吉祥猪蹄的吉祥荷叶,果然肉香扑鼻,勾的人十指大动,一分价钱一分货。
掳了袖子,刚要下嘴,突然瞧见对面的那小公子醉眼微醺的瞪着她,不由顿了嘴,笑眯眯的将猪蹄递过去,道:“公子可要尝尝?”
恹恹的推开,小公子喝的半醉,倚在桌子上,道:“不必……”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笑着收回猪蹄,一口咬了下去,登时只觉唇齿生香,肉烂骨脆,满嘴流油,真真的如诗云,皮娇骨脆肉肥油!
她极满足的低呼了一声,嘴里一口肉,出不来声,只听到喉咙里一声运气,小狗吃食一样……
小公子又抬眼看了她,微醉的眼睛里,直愣愣的。
她吃的正欢,没抬头,吸了一口骨头里的油,声音响亮。
终于,小公子半趴在桌子上,忍不住开口道:“好吃吗?”
她刚吸出油,闻言抬头,一时愕然流的满嘴是油,忙揭袖子擦,口齿不清的道:“公子没出过?”
摇头晃脑的摆了摆手,小公子极白的面红彤彤的很是好看,强压着一个酒嗝,蹙眉道:“没有……我爹说吃肥油肉不好……”
“咻……”嘴里的肉烫嘴,她一壁抽着冷气一壁道:“什么好不好的……咻……喜欢吃不就好了。”
小公子唰的坐直了身子,直愣愣的瞅着她,瞅的她错愕,摸了摸自个的脸,道:“我脸上有猪蹄?”
摆了摆手,小公子一个酒嗝打出来,红着脸对她竖了拇指,“精辟!”
一口热油烫在嘴里,她呲牙咧嘴的瞅着他。
只见他粉团似的脸上红扑扑的,身子微微摇晃,却极认真的看着她,大着舌头道:“姑娘的谈吐,真是……真是……超凡脱俗,超凡脱俗!”
又是一口热油噎在喉咙里,烫的她打了个哆嗦。
小公子却一壁对她比着拇指,一壁提了酒壶往嘴里灌,灌的太过生猛,呛的一阵大咳,神魂颠倒,桌椅乱颤。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搁下手里的猪蹄,拉下他还要灌的酒壶,语重心长的道:“公子,酒入愁肠愁更愁,你要节哀。”
小公子拨开她的手,拎着酒壶晃,“你不懂,我喝的不是酒,是眼泪,她的眼泪。”
她略微有些纠结,依旧去按他的酒壶,“别胡说孩子,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酒不好。”
“我不是孩子!”小公子一把扯回,当啷甩落了酒壶盖,吼道:“我都已经做爹了!”
满堂的人再次注目。
看他的小样是已经彻底喝醉了,不能再喝了。她便好心的起身躲下他手中的酒壶,放的远远,道:“恭喜恭喜,当爹了是好事。”
酒壶被抢,小公子突然愣了,愣愣的瞧了自个的手,又愣愣的瞧了瞧站在身边的她,突然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扑在她怀里痛哭流涕。
太突然了,生生的惊的她心尖一颤一抽,在回望,果然满堂都在眼色深邃的瞧着她们,神色各异。
她想挣扎开,偏这小公子抱的死紧,只好无奈的道:“公子,有什么话咱好好说,先冷静一下放开我成不?这个,男女授受不亲……”
哪里还听的进她的话,小公子哭倒在她怀里,淋漓尽致,还一壁道:“我太坏了!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却不能娶她做我的娘子,我不是个男人……”
满屋子的窘意,最窘的莫过于她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男人泪流满面,而且还是扑在自个怀里,面对一道道略带同情的目光,她竟一时手足无措了,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最后实在忍不住道:“小哥,我说小哥,这种事情你说给我个外人听也没用啊……”
“不!不!”小公子皱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严肃的拖着抽泣声道:“姑娘不是俗人,见解独到惊世骇俗,你一定能一语点破我!”
“我……”她再次纠结了,但你又不能跟个醉酒的人讲道理,只得咂了咂满是猪蹄味的嘴,道:“唔,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只能说,既然做了就要负责,就跟吃猪蹄一样,既然吃了,就要付账,天经地义……”刚说完,脑袋里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伸手一摸腰间,顿时悲从心生。
果然啊,出来的太急没带银子……
她侧目瞧了瞧远远侯在楼梯口冲她媚笑的店小二,心中切切了,刚要琢磨怎么付账, 怀里哭的小公子突然收了泪,红着一双直愣愣的看她。
许久许久,伏案而起,惊呼:“姑娘果然高人也!一语惊破梦中人!”
“……”她抽动嘴角讪笑,“客气客气。”
小公子摇摇晃晃一抱拳,“今日姑娘大恩,沐阳铭记于心!”一声再会刚要说出口,她赶忙插嘴。
“那个……不知道公子有银子吗?”
满屋再次注目她,充满了鄙夷。
她视若无睹的继续讪笑道:“可否借十两银子给我?公子放心,我一回家立马就差人还钱给你!”想了想在怀里一阵翻腾,找到了一方皱巴巴的绣帕,捋展了递给他,“公子拿着这个,我叫阮小凤,你改日来……”一句话没讲完,小公子突然蹙眉。
不悦的道:“姑娘这是瞧不起我,不过是十两银子谈什么借不借?”摇摇晃晃的从怀里掏出一定金子,啪的拍在桌上,打了个酒嗝道:“就当我请你了!”
小凤登时感动不已,一拱手,“多谢公子。”刚要将帕子收回,突然瞧见他直愣愣的瞅着那帕子,不由道:“公子若不嫌弃,这帕子就当初次相见的赠礼……”
小公子亟不可待的抽过去,喜道:“不瞒姑娘,你这帕子和我娘的一摸一样,连褶皱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