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38
端木朝德没有讲话,只是眼睛愈发晶亮,手指一分分扣紧扶手,似乎喃喃的恨道:“三哥,朕的好三哥,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总是压了我一头……”
小凤挑帘跃下马车后,吃了一惊,圣上太操心了……
阮府内外齐刷刷的两排整装盔甲兵,将整个阮府围了一个严实,那叫一个森严,不敢说水泄不通却的确是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想来圣上这次是动真格了,阮府上下的任何人怕都是出不了门了。
小凤站在门前愣了许久,小公公才善解人意的上前,笑道:“圣上吩咐奴才要好生将二小姐送回阮府。”哈腰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便也不好耽搁,小凤拾阶而上,合眼扣了青铜瑞兽衔住的门环。
“谁?”门里有老翁惊问,阮府如今这种境地还会有什么样的人来。
小凤莫名的紧张,声音有些发紧道:“是我,小凤。”
门里人顿了顿,又问道:“哪个小凤?”
小凤很清楚的听到身旁小公公的笑声,瞅了一眼,小公公面皮紧绷着。
也是,回自个家报了姓名还要问是哪个的确有些荒唐。小凤隔着门缝笑道:“阮尚书是我爹,我是阮轻尘的妹妹,阮小凤。”
门里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一壁来给她开门一壁道:“是二小姐啊!你早说你是小黑凤不就行了!”
管家老翁头给她开了门,乐呵呵的迎她进去。小公公看着她进去吩咐了门外的守卫留意些,便上了马车回宫复旨了。
阮府内冷清的奇怪,除几个丫鬟小厮再没其他人了。
老翁头一壁引着她往里走,一壁絮絮叨叨的说,府里的人大都在阮轻尘的房里,她爹和她娘也在,说是阮轻尘听到圣旨后,要死要活的,怕有个闪失,都在守着呢。
二娘在自个房里守着阮氲廷,因他脾气向来不知深浅,听了圣旨比阮轻尘还闹腾,非要杀出去替天行道拍死圣上和三王爷,吓的她爹一棍子将其抡晕,绑到了房里。
小凤又问了三娘,他却道不知道去了哪一房看热闹去了。
笑着让他下去歇着,小凤折身去了阮轻尘的正房,一路的花草秀丽,旧路旧人行,却愈发觉得胸口闷的慌,大抵是心境不同了吧,回家这个字眼让她分外感慨,说不清楚。
阮轻尘同她不一样,是一个人住一串小院落,青墙红梅的煞是有情调。
小凤跨入月亮门,就听到厢房里传来的细碎哽咽,和老妈子的叹气道:“大小姐,你就吃一点吧,这样饿下去迟早会饿坏身子的……”
阮轻尘声音略哑,语气却依旧那股子冷傲道:“死了才好,死了就都干净了!”
小凤立在门槛之外是抑制不住的叹了气,果然是小姐的性子。
房门没关,打开着,小凤立在门槛外,正在踯躅要怎么进去,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已然回头瞧见了她,震撼的尖叫一声,啪嗒一声脆响落了手中的青瓷碗,见鬼了一样盯着她。
这一串阵仗,房里的大大小小也都闻声回了头,所有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小凤身上,表情各异却都有一种惊悚在里面。
小凤摸了摸自个的脸,不明所以,却依旧硬着头皮,笑着进屋,瞧着躺着榻上的阮轻尘和坐在榻边阮尚书和窦花,道:“爹,娘,我回来了。”
阮尚书惊愣的面皮还没有回过神,小凤就听到躺在榻上的阮轻尘怒不可遏的道:“阮小凤你倒还敢回来!”
小凤一愣,错愕问:“我怎么?”
“你怎么了?!”阮轻尘翻身而起,指着她道:“你还有脸问你怎么了?!就是我阮轻尘对不起你,你冲着我来啊!你干嘛对廷川下那么重的手!”
小凤眉间一蹙,“什么对林廷川下那么重的手?他怎么了?”
阮轻尘翻身跃下床榻,不顾丫鬟的阻拦赤足逼到小凤跟前,伸手去扯她的手腕,小凤吃过一回亏,便防了一心,她上前时就躲了开,她一个踉跄扑倒了门槛上,好巧不巧的划破了手心。
“轻尘!”阮尚书第一个冲上前,推开小凤去扶阮轻尘,接着是一大干的丫鬟老妈子,最后是窦花,都在扶起阮轻尘,瞧着她流血的手心后,落在她身上。
不用分辨都知道,全部都是愤恨的眼神。
阮轻尘头发散了一肩,含着满眶眼泪要再次扑向她,却被阮尚书扶了住。
房里乱成了一锅粥,阮尚书却瞧着她一句话未说,是窦花先来了她身边,叹气道:“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有事等会再说。”
她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跨步出了厢房。
远远的听见阮轻尘哭道:“阮小凤你怎么那么狠的心……得罪你的人是我,你干嘛废了廷川的手……他以后再也不能握剑了你知道吗……”
只道腊月风寒 ...
天不太晴,日不太暖,薄雾小风的凉着。
小凤袖着手立在北院的一株腊梅下,愣愣的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腊月的腊梅开的好也香,黄灿灿的一串,压枝的馥郁。
探手摸了摸数杆,果然摸到数道极深的凹坑,横横竖竖的划痕,不甚明显,凌乱却隐约是个字。小凤禁不住乐了,歪头去瞧隐在花杈下的枝干,上面刻着一个字 ——凤,字体极丑。
一树的繁花下,小凤笑的见牙不见眼,拍了拍那株长的极好的腊梅,摇头晃脑的走了,一壁袖着手走,一壁念念叨叨,“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我当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二娘的院子在西厢房,小凤本要去瞧瞧阮氲廷却在院子口顿了步,仔细的斟酌了一番,不知道自个去西厢房会不会讨人嫌,最后还是折身返回了。
刚转身,身后就猛地有人撞了上来,哎呦一声的踉跄。
小凤扭头就瞧见了一个老妈子神情慌张的,面貌熟悉的很,是阮氲廷的奶妈,她打小同阮氲廷玩在一块,所以同奶妈也熟悉。
“这是谁啊?要走不走的杵在这儿!”老妈子微恼的瞪着小凤,上上下下一通打量,一点点诧异道:“你是……”
小凤笑道:“徐妈,我是小凤。”
“二小姐!”徐妈上前一把攥住小凤的手,颇为激动,“你怎么回来了?”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眼眶竟有些微红,“瞧瞧,才走多些儿日子就瘦了这么多,我都认不出来了。”
小凤忙伸手抱了抱徐妈道:“瘦了好,瘦了好,瘦了才漂亮嘛。”
徐妈揭袖子擦了擦眼角,又赶忙抓了她的手往院里扯,“你快去瞧瞧三公子吧,他都快把天给揭了,好赖不听,我本来要去找老爷的,现下你回来的正好,三公子打小就听你的话……”
小凤由她拉着,步入院子,笑着让她别急。
刚入院子就听见,二夫人秦雪鸳哭的凄厉,一调高过一调的传来:“这是作的哪门子孽啊!生出你这么个作死的小祖宗!今个儿我也不拦你了,你要出去替天行道就先掐死我!反正是活不了喽!”
阮氲廷的声音就淡定的多,有些无奈的道:“娘,我求你小点声行不,我耳朵嗡嗡的疼……”
“我小点声!我小点声你能听我啊!你平日里胡风浪荡也就罢了,我多少回的告诉你,阮家就你这么个儿子,只要你别做的太出格,将来这阮家还不都是你的!你可倒好,偏往死里作,整日里去什么梨花斋让那些不要脸面的找到家里来!现下又要跟小凤那死丫头……”
“娘!”阮氲廷有些恼了,不悦道:“你说话要是再这么不招人待见,我可扭身就走。”
屋里有什么物件极清脆的摔了碎,二夫人气的一声小兔崽子一声小没良心的骂了开。
徐娘刚要敲门进去,小凤却拦了住,笑眯眯的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这里她去照应。
徐娘有些犹豫,却还是依言退了下去。小凤却不急着进去,而是靠在门外,听起了热闹。
二夫人骂的很是热闹,阮氲廷却不接嘴,只是到门前拉扯了两下朝外扣着的房门,道:“谁在外面?赶紧把门开开,要不然爷我踹了!”
小凤没搭理。
二夫人扯着嗓子哭道:“我看谁敢开!你今个儿敢出去,我就真的不活了!”
阮氲廷不服气的道:“你今个儿要是不让我出去,我就真的断袖给你看!”
“你……”二夫人气的咯儿了一声,言语颤抖的道:“你竟然拿这个威胁我……”
“是你先威胁我的。”阮氲廷嘟囔,“我弄不死你儿子,还弄死你孙子啊。”
“噗……”小凤实在没忍住,笑了,阮家的列祖列宗啊……
门是朝外扣着的,没锁。
小凤听的差不多了,伸手解了锁,刚要推门而入,便听到二夫人又软了语气哭泣道:“我真就不明白了,小凤那死丫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这么着向着她……”
小凤的手顿了顿。听阮氲廷道:“我也真的很纳闷,小凤到底有什么不好,你们一个个偏心眼偏的万八儿千里的。”
二夫人忽然止了哭声,语调变的很是奇特,似乎拉了阮氲廷过一遍,小声道:“娘掏实话告诉你,别跟她走的太近,落不了什么好,她根本就不是……”
还有什么话未讲完,小凤突然一把推开了房门,断了那话。
二夫人和阮氲廷都是一愣。
小凤笑的有些仓促,却淡定的道:“我听徐妈说大美醒了就来瞧瞧……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二夫人面皮一紧。阮氲廷是既惊又喜,大步上前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真的熟悉……小凤不答话,先同二夫人打了招呼,才笑道:“被拆穿是假货,只能回来了。”
小凤说的云淡风轻,阮氲廷却蹙了眉,一把扯着她就往外走。
“大美……大美……”小凤被拖的踉踉跄跄,死劲定住脚,“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阮氲廷转身极其愤恨的看着她:“你怎么就这么面啊!他们这是摆明了讹你啊!你这么被送了回来,以后怎么做人啊?”
小凤乐了,“大美啊,你先前带我去红杏出墙,不就是希望我被休了吗,现在怎么又不乐意了?”
阮氲廷脸上有了被当场拆穿的窘红,没想到她已经看透了,却依旧死不承认的辩驳道:“那不一样……”
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凤笑道:“瞧你那奸计败露的样儿,成了成了,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自个有打算,你别操心了,还是操心你自个的事吧。”
阮氲廷撇嘴,“我有什么好操心的?”
笑眯眯的凑近他跟前,小凤道:“我方才好像听谁说要断袖来着……”
“滚!”阮氲廷打袖里摸出折扇,一折扇戳开她,“我那叫策略,策略你懂吗!”
“哦~”小凤眯眼笑了,渐渐就有些淡了。
院子里腊梅的香袅着,有些阴魂不散。
阮氲廷扶着扇子道:“你方才去过东院了吧?”
“恩。”小凤点头。
阮氲廷又道:“林廷川的手筋被端木朝华挑断了,昨个刚走,轻尘的性子你也知道,打小惯的,又刚听圣旨要她嫁给端木朝华难免受不了,她若说些什么不中听的你也别太在意。”
小凤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我方才去瞧了那株刻了我名字的腊梅树,好家伙开了好一树的花。”眯了眯眼睛,“谁说那棵树活不了,你瞧,只要给它一零星的阳光,它开的花比谁都好。”
也没再说什么。阮氲廷同小凤一起去找了三娘,却在半道被徐妈截了下来。
徐妈扯着小凤道:“二小姐可让我好找,老爷和大夫人在前厅等着你呢。”
小凤手心不自觉的紧了紧,又松开笑道:“我这就随你去。”
阮氲廷瞧着徐妈的脸色,又瞧着小凤,死活非要跟着去,便一道去了前厅。
刚入前厅便觉着气氛压的慌。
前厅里没生火,穿堂风溜溜的寒。阮尚书同窦花坐在正堂,二夫人坐在一侧,阮轻尘也坐在一侧,都直勾勾的瞧着小凤。
阮氲廷被二夫人强拉过了一遍,小凤敛着眉眼上前,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爹娘,等待发话。
等了许久许久,才听到阮尚书叹了一口气,道:“凤儿啊,你恨我不?”
这话有些出乎意料,小凤抬眼瞧着阮尚书道:“我怎么会恨您呢?”
阮尚书皱了眼角的鱼尾纹,“我打小就偏心轻尘,待你不是很好……”
小凤提裙跪了下来,淡淡道:“爹,您这样就是抽我耳光了,我知道自个笨,不会说什么话,但我就算恨尽天下人也不能恨您和娘,单单是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都无以为报了。”
阮尚书又叹了口气,瞧着小凤道:“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小凤诧异,“我不明白爹说的意思。”
“你还再装傻充愣!”阮轻尘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道:“你有胆子在圣上面前指控我和爹,现下却没胆子认了?”
小凤愈发的迷惑。
阮尚书叹息道:“不是你告诉圣上是我逼你顶替轻尘出嫁,求圣上下旨替你做主的吗。”
这话一分分的琢磨,便也就清楚明白了,圣上旧事重提,下旨要拨错改正,轻尘重新嫁给三王爷,一定是有人掀起的头。
小凤蹙眉道:“你们以为是我求圣上下的旨?”
“不是你还有谁?!”阮轻尘愤愤道:“圣上都亲口说了是瞧在你的面子上免了爹的欺君之罪,掩盖处理,只要我和你换回来就放了阮府上下,你这么大的面子什么求不来!”
还要解释什么?圣旨上说了什么她不清楚,但唯一清楚的是,没有人信她,再怎样解释都没用了。
阮氲廷瞧她缄默,急道:“你们都傻啊?她会求圣上让端木朝华休了她?!这摆明了吃亏的是她啊。”
阮尚书没言语,所有人都没有言语,还是分分明明的不信。
小凤便敛了眉目不再瞧任何人,“爹,我只能说我没有,信和不信便都随你了。”
阮轻尘愤然而起,却被阮尚书喝了住。
阮尚书落目瞧着小凤,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没用了。”顿了顿又道:“凤儿,你能不能向圣上求求情,收回圣旨……”眉间纠结的紧,低微不已,“算爹求你了。”
小凤忽然便笑了,还是不信她,终究是不信她。
衣如新人如旧 ...
满厅的清冷,一双双目光渐次瞧过,小凤终是敛下眉目,膝盖跪的僵冷,道:“对不起爹,我真的……无能无力。”
阮尚书凝着目什么也没说,起身行至她身前,忽然撩袍跪了下来。
这一跪没有声响,却惊的四座皆起,当啷的落在小凤心头。
除了窦花坐着一直没动外,所有人都离座而起,急呼着上前,阮尚书却提声喝了住,他瞧着小凤,鬓发微颤的道:“凤儿,爹这辈子亏欠你太多,现下再自私的求你最后一回。轻尘性子倔,入王府就真的是没有活路了……圣上说只有你能救她,爹求你帮帮她。”
“爹……”阮轻尘红着眼眶踉跄跪地,身子抖的一句话讲不出来。
窦花不看她,二夫人同阮氲廷都有些经不住眼睛发涩。
阮尚书鬓发斑白,噙着一眶热泪,再不能讲什么。
这样的一跪,重的小凤不能抬头,真狠,端木朝德这一棋走的真的狠,是非逼着她去低声下气的求,求什么?能求什么?
小凤闭了眼,道:“好,我去求。”撩袍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厅。
还是嫉妒,还是吃醋,还是止不住红了眼,父爱如山重,这次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只可惜那么多的爱都不是她的,她忽然不确定她还剩下些什么。
老翁头开了门,小凤刚要跨出去,阮氲廷追了出来,张口要言语,小凤突然截口道:“别说话了,我嗓子疼。”微仰了面,跨步出了阮府大门。
门外的侍卫横枪拦了下,小凤淡淡道:“带我去见圣上吧。”
果然,侍卫转到街角的一辆马车前禀报了一遍,马车便驶了过来,赶车的是个小公公模样,尖着嗓子道:“二小姐请上车吧。”
小凤下了台阶,行至马车前,临上车又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阮府大门,瞧出了别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