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骅琴一

  “骅琴钟离,君子无双。文载武胜,万世不衰。”这首童谣早已传遍刘魏乃至刘魏以前的王朝的大街巷道。

  骅琴坐落于刘魏之东,距离刘魏王都仅仅一天车马路程。大抵是钟离氏族千年盘踞此地之故,骅琴并没有如同京都又或是京畿城镇一般喧闹繁华,而是山水秀丽、古朴宁静,宛若世外之境。

  红木马车驶过骅琴界碑,便算是彻底进入了钟离家族的“领地”。一路只见青石板道,河堤柳色,只是冬日柳色灰靡,却不如夏日一般活泼,更似泼墨之作,无端地显出些雅致。木楼商铺很是稀稀落落,沿途连叫卖声都没怎么听见。

  马车最后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此山名为‘壶山’,钟离家宅便在山上。壶山麓修了两座书院,一为东簏书院,收的是男学生;一为南麓书院,收的是女学生。”刘介慢悠悠踱着石阶,给身侧的烛芳解释。

  烛芳想起来,“从前李仲元就在东簏书院读的书。”

  一路缘阶而上,竟能隐约听得山麓钟声回荡,夹杂的诵读诗书的声音就不甚清晰。

  一行人走得很慢,花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钟离家宅的后门。按着瞿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如今六公子回宗之事暂且不宜声张,家主的意思是,待认祖后再办宴。”刘介给她释义过这段话,“父亲觉得,先前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族里的族外的约莫都有,暗地里一一理清楚后才好坐实我这嫡子的位置。”

  烛芳还惊叹过,“你们读书人说话真绕。”

  钟离家委实很大,比揽月小筑大了数十倍不止。刘介这次回来虽走的是后门,但实际上只是低调行事,他毕竟是先长公主唯一的子嗣、钟离家唯一的嫡出,待遇自不会差。一座行居小院便抵得上半个揽月小筑。

  烛芳一进小院就被女婢带下去沐浴——原因是这钟离家的家主、刘介的父亲——钟离信正候着见他们。

  她不大习惯被人伺候着沐浴,即便是在天宫,沐浴也只是兴趣来了的消遣,自不可能有旁人盯着帮着。不过她吸了几口气,忍下来这股不自在。

  女婢给她浇水擦身的时候并没有说一句话,力道却是恰恰好,看起来很是训练有素。沐浴事毕,女婢最后给她穿上身的是一件蚕纱素衣。这身裙裳很是素雅,只在领口袖口处用银线绣了两朵兰花。

  烛芳披着一头还微微带着湿意的头发到正厅时,刘介已经卧在摇椅上撑着一只手要睡不睡地,看起来等了颇久。

  他自然也是沐浴过的,乌发已被白玉簪子簪好,身上的衣裳也换上了月牙白的儒士袍。这样一瞧,倒再没了从前的一身散漫随性气质,似被拂去浮尘的上好玉石,艳色独绝。

  烛芳稳了稳神,唤他,“刘介。”

  他便睁开眼,从从容容地整衣起身,瞧她半晌而后笑道,“这是谁家的小仙子下凡来了?”

  烛芳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开眼睛移开话题,“你们这里怎么都是白衣裳?”

  “如雪如玉,素净之色,自然是讨风雅学士的喜欢的。”刘介走到她跟前,“烛芳若是想要其他颜色的衣裳,我差人准备便是。”

  “不必了,都一样的。”

  “这话也对,烛芳穿什么都好看。”

  烛芳回眼看他。心想这人夸人的话怎么张口就来?从前就是,现在更甚……这么说似乎也不大对,她总觉得他在拿她当小孩子哄。

  她认真地给他解释,“我,在神仙里也算成人了的。”

  “我知道。”

  “所以,你不要老是把我……”她卡在这里。

  可刘介是何等玲珑心思,即刻闻弦歌而知雅意,好笑道,“实在是烛芳太讨人喜欢了,叫人想多惯着一点而已。”

  所以同她年纪小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烛芳被他这话说得心里甜滋滋地,顺从心意上前抱着他,嗅着鼻尖的冷香,矜持道,“那我就,勉强接受了。”

  刘介似乎是挑起她一缕乌发捻了捻,“头发还有些湿着,不好出去吹寒风。”

  “你又忘了。”

  他一默,继而笑,“还真是,我又忘了烛芳是个小仙子。”

  这时有人敲门。

  三道不紧不慢的扣门声响落下,仆侍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六公子与烛芳姑娘可收拾妥当了?家主正候着呢。”

  -

  家主的正院离刘介住处并不很远,木楼竹阁,石树花池,风雅古朴又大气。

  出乎烛芳意料地,这钟离家主钟离信瞧着并不老,不似话本中教书读书的老夫子,却是颇为年轻,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像是个美儒士。

  “父亲。”

  “家主。”

  进门的两个人同时朝他问了一礼。

  “来了,坐吧。”钟离家主打量二人一眼,微微笑道。

  他面前的桌上摆了一桌子菜肴,菜肴还往外腾腾冒着热气。

  待烛芳与刘介落座,钟离家主又吩咐仆侍给二人添碗添筷,“舟车劳顿,还要你们过来陪我说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只是我这一把年纪了,实在是等不及想即刻瞧见你们,这才叫人早早候着传话的,还要你们多多担待。”

  烛芳听着他“一把年纪”的自称感觉有点违和,不由道,“可您看起来一点也不老。”

  钟离家主似是被她逗笑了,“小姑娘不懂,有了孩子,不管什么年纪都算变老了。”又看着她,“你叫烛芳?”

  她点点头。

  “哪个烛,哪个芳?”

  “烛火的烛,芳华的芳。”

  “这名字叫我想起一卷《少年游》,词道‘人如秾李,香濛翠缕,芳酒嫩于橙。宝烛供香,珠帘闲夜,银字理鸾笙’。”钟离家主夹了一筷子菜,“不论词作,单看词牌,小姑娘你这烛火明光、芳华年月,却正待一回少年游。烛芳,是个好名字。”

  烛芳听得有些呆,她从没想过她这名字背后有旁的寓意,这钟离家主不愧是文人,一联系居然能联系这么多,她由衷钦佩道,“过奖了,您真厉害。”

  “是给你取名字的人厉害。”钟离家主笑道,话及此也不深问,只把目光一转转向未置一词的刘介,“这些年在外头过得可还好?”

  刘介斟着茶,闲闲答,“过得挺有意思的。”

  可不是有意思么?烛芳不由打趣着想,屁股后头追命的人那么多。

  钟离家主就叹了口气,“你这性子也不知像谁。外头那档子事情我都知道,先前是顾着国师的话,没好太明面上帮衬着你,如今你人已经平安回来了,要查的我都会帮着你一五一十地查清楚,想怎么办全凭你的意思。”

  “不必帮。”刘介把茶斟好给家主推过去,“我都弄清楚了。”

  家主没取茶杯,“既然已经弄清楚,那你的意思是……”

  刘介又斟了杯茶给烛芳推过去,语气散漫地,“藏头鼠辈,懒得计较。”

  家主眉毛微拧,“这不成。”

  “他们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最后给自己倒了茶,啖一口,“此事还需父亲帮忙。”

  “何事?”

  可他却回,“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不好叫它耽误了吃饭。”

  所以寒暄至此戛然而止。

  烛芳用完饭食随刘介出门还是没能听到正事。刘介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只拂一拂她的发,“以后就知道了。”

  -

  到骅琴的头几日刘介都非常忙,早出晚归地,似乎是要归宗祭祖,走访门亲。他也不带着烛芳,只给她找来一大摞话本子,并且叮嘱她,“院外头我都下了令,不会放生人进来的,若是这几日有人要见烛芳,烛芳也一概不要理他们。”

  烛芳应下,日子便过得非常清闲。早春还寒,所幸院子不小,供她活动的地方很充裕。许是怕她闷着,刘介还给她找来一只白毛鹦鹉。早晨起身逗逗鹦鹉,下午翻话本子,话本子翻累了就带着鹦鹉出门遛个弯,她也不觉得无聊。

  回骅琴的第四日早晨,烛芳揉着眼睛起身出房门,忽地见主厅里的摇椅上躺了个看书的人——

  竟是近几日都没怎么好好见过面的刘介。

  “你今日怎么没出去?”她换只手揉眼睛。

  “事情算是处理好了,有点小空。”他把书搁在一旁桌案上,看她,“烛芳可还困?”

  其实是有点困的。

  她没打算骗他,于是诚实地点头。

  他便朝她勾勾手指头,“那过来躺一会儿吧。”

  “躺哪?”她不解。

  “躺这。”刘介说着指了指身下的摇椅。

  烛芳一瞬间清醒了,“那不就是……”躺你身边了吗?

  可他一点都不害臊,分外坦荡,双手垫到脑后望着她,目光清澈澄明。烛芳安静地与他对视片刻,还是慢慢挪上前卧到他身侧,轻手轻脚地抱住他。虽然是轻手轻脚,但是摇椅还是慢吞吞地晃了起来,像个哄小孩睡觉的摇篮。

  刘介抽出手给她揩揩脸,“再睡一会儿,睡饱了我带你下山玩。”

  “下山玩什么?”

  “今日东簏书院与南麓书院有蹴鞠比赛。”

第29章 骅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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