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临五

  刘介吩咐山茶给她倒杯茶冷静,“可有证据?”

  似是被一语浇熄了气焰,“我爹不可能突然失踪的,一整船人呢,怎么可能都不见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温寻霜捧着茶杯声音越来越弱。

  “适才温姑娘说,温家茶庄布庄的管事全都换了一批,是何时发生的事?”刘介坐在她对面,提问的语气依旧从从容容。

  “昨天,就在我前天晚上被人袭击之后。”她被这么一问也意识到不对,勉强眨眨眼睛润开眼泪,“这未免太巧,怎么所有事情都挤成一堆发生了,先是我爹失踪,然后是我家里的仆人被遣散,再然后是我遇刺、庄里的管事换人……这背后肯定有人,只是我还没找出来。”

  刘介托着腮又问,“温姑娘的叔父可熟悉上临城中温家的生意?”

  “不熟悉,我叔父和我一样,也不对。”温寻霜组织组织措辞,“这么说吧,我叔父是个读书人,我爹一直供着他考取秀才,考到秀才以后他一直就给人授授课、代人写写书信什么的,对做生意一点都不感兴趣,这次南下还是听说我爹要在陵县开书铺他才跟着去的。”说了一大通她反应过来,“容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随口一问。”

  温寻霜沉默下来。

  一旁安静观望的烛芳安慰她,“那艘船上没有打斗没有血迹,说明你爹现在应当性命安好,你宽宽心,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力把他找出来。”

  “你们说得对,如今没有证据把所有事情联系到一起,不能草率地把帽子都扣作一堆。要紧的是先把我爹找到,找到人以后我再回庄子里从换掉的管事头上一五一十地把这背后的事查清楚。”温寻霜说到这蔫巴地,“话虽这么说,可如今连官府都无从找起……”

  刘介点破,“如今困境只在于,此事究竟是人为还是神力所为。”

  “肯定是人做的。”不要他说话,温寻霜已经自顾道,“我知道我没证据,但这种事情要怎么找证据啊?”

  “好办。”刘介不疾不徐地,“将那作怪的神像从临水里捞出来瞧瞧便是。”

  “这话说得轻巧!”温寻霜因这一言瞪圆了眼睛,“都说是神像了,这些年去河底捞的人还少了?之前石像所在方位前的河段已经被人捞了个遍,就连下游都被人捞过,可愣是没一个人捞到的。这玄乎事,我向来没什么运气。”说着还摇摇头。

  刘介却笑,“既然石像前的河段和下游已经被人捞过,那我们就捞上游。”

  “上游?”这下烛芳和山茶都忍不住开声。无怪她们惊诧,这方法本就有悖于常理。

  “不试上一试又如何知道?”他啖口茶,“反正如今毫无头绪。”

  -

  最终刘介还是请了几个船工循着石像所在的临水上游打捞而去。

  温寻霜对他的说法十分怀疑,没有跟着一道去瞧,而是一天到头跑县衙,最后以伤口渗血被米酒揪回小筑养伤告终。

  烛芳自是与温寻霜不同。

  她跟着刘介在河岸边看着几个船工捞了一上午,趁机还伸手泡进水里探了探,得出结论,“这河底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应当有精怪。”

  刘介站在她身后给她遮阳,“这话凡人却不会信。”

  烛芳甩甩手站起身回头看他,“我总觉得,你说要找人往上游捞石像不是因为‘没有头绪’。”

  “那烛芳以为是因为什么?”他笑着,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手。

  “因为……”烛芳垂头看一眼自己已经被擦干的双手,把手背到身后去,“我哪知道呀,你这凡人的心思忒难猜!”

  “猜不到我告诉你便是。”他语气十分轻巧地,“此事缘因我旧时偶然间瞧见的一本书。”

  烛芳抬起眼眸,“书?”

  “嗯。”他越过她望向她身后波光粼粼的宽阔河面,“那书中言道:‘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

  “这是为什么?”

  刘介收回目光,在她身边蹲下身,“你瞧。”烛芳依言蹲到他旁侧,见他从河滩上挑捡起一块石头立在软沙之上,伸手指了指石头左侧,“此为上流,河流水自此方向流下。”

  他又用手指刨了刨石头左侧的沙地,刨出一个浅浅的小洼,“石像巨大且重,水流不能推之,可石下泥沙却是疏松,水流只能退而侵蚀泥沙,日积月累,石像上流一侧被蚀出浅坑,石像往坑中倒。”说着把石头滚进沙地的小洼中,“如此循环往复,石像便往上游移动而去了。”

  烛芳惊叹,“我竟从未想过这个!”

  刘介站起身,用手帕把指尖泥渍擦掉,笑道,“从前未读这本书时,我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可她怎么就没读到这本书呢?烛芳随他起身,心想这大抵是因为她看话本的兴趣甚重于读什么地理志。

  “被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我们肯定能在上游捞到那石像。”她定定神,钦佩又信心满满地朝他道。

  刘介将她头发勾到耳后去,指节还刮了刮她耳后的肌肤,眉眼含笑,“做任何事却不要太肯定,免得以后难过失望。”

  烛芳一愣,“你,这是在教我?”

  他收回手,“嗯,在教你。”

  -

  烛芳与刘介在打捞石像的河岸整整等了一天,却没等来什么好消息。日落返回小筑时,温寻霜恰好又从官府回来。两方一碰头,皆是消息空空。

  这样的“无头绪”一直持续到翌日中午,河头船工来报——“神像被捞着了!”彼时温寻霜正包着一口茶,闻言直接惊得喷了出来。

  刘介一行赶往临水时河岸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甚至还赶来几个衙役维持秩序,像是官府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被打捞上来的石像足有一丈之高,瞧着确乎是一个女子双手交握于胸前期盼丈夫归家的形象。只是因着落河的冲撞和经年水流的冲刷,女子的裙摆已经缺了一角,右上臂也不知所踪,整个躯体破破烂烂,甚至连五官都被磨平了些许。幽绿青苔覆在石像的各个犄角旮旯,使整个石像看起来残破又诡异。

  “还真捞上来了……”温寻霜喃喃着。

  烛芳观望一小会儿,踮脚附到刘介耳侧,“没什么古怪的,就是个普通的石头。”

  刘介看她一眼,笑着上前,却在半路被官府的人拦下,“容公子,这神像实在奇怪,还是莫要再上前了。”

  “无妨。”

  刘介言罢挡开衙役的手,径直蹲到巨大残败的石像跟前,缓缓伸出一只手朝那石像探去。人群霎时间鸦雀无声,个个屏息凝神,眼珠子发直地盯着他的举动。

  白皙匀称的手掌在众人瞩目下慢悠悠搭上那横躺着的石像的肩膀,一息,两息……无事发生,阳光依旧明艳。

  “假的。”刘介抽手起身,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氛围里传得极开,“温家主失踪一案,非为神力,而在人为。”他眼眸慢慢望向旁侧几个并排站着的衙役,“还望官府尽早查清真相。”

  话音落下,掀起轰然大波。人声沸反盈天,议论指斥不绝。倒是温寻霜怔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眼眶再度红热。

  这般压力迫使下,上临城的官府连带着事发地的官府动作明显加紧很多。这下不必温寻霜动不动跑去官府逼求,官府府衙已经自发地走访起城里温家的各类庄子。

  只等到这日晚间,忽有马嘶声响彻小筑前门——

  一直负责此案接洽的府衙满面红光地跨过门槛迈进小筑,声音几乎要穿透几层回廊,“温姑娘,有消息了!”

  “温家主如今人在陵县,据温家主所说,三日前他是被一股巨力卷到陵县的,其后一直半梦半醒,不久前才神志清楚。与温家主通行的失踪了五人,其中就有温家主那位幼弟。不过温姑娘你也别急,如今温家主已经被找到了,相信你叔父也只是被那巨力卷去不同的地方而已,安心等几天,官府会帮你把人找到的!”

  温寻霜被他这噼里啪啦一通说得又惊又喜,想到什么还是狐疑,“可今天中午不才证实那神像‘乾坤挪移’之力是假的吗?”

  “嗨,神力哪可叫我等凡人妄自揣测?”府衙不以为意,“说不得只是在温家主一事后神像神力耗尽了呢?再不然是容公子心不诚恳神像不肯显灵呢?这些事说不清的,人找到就好。”

  府衙走后,温寻霜安静了许久,仍存疑惑,终是望着被惊动来的一屋子人道,“我还是觉得此事有蹊跷,不是神力。”

  然而这一道防线很快在她第二日收到温家主写的亲笔信后被击垮——

  “吾儿启:为父行船间忽遇奇力,半刻抵至陵县,然而突遇此事心神恍惚,醒时即刻提笔报安。汝叔父景虚未与为父一道,恐被奇力卷至他方,已报官督寻。太康六年九月二日。”

  “是我爹的笔迹。”温寻霜握信的手有些发颤,“九月二日也是他失踪的那天。陵县寄信到上临需四日时间,而我爹消失之地离陵县尚有一日路程,若他是按凡人的速度赶往陵县再写信给我,信件必然明日后日才到,绝不会如此快……我爹没骗我,官府也没骗我,这世上,的确有神仙。”

  作者有话要说:

  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

  ——《阅微草堂笔记》

第24章 上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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