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布局
边境的落日难免掺杂几分荒凉萧瑟之气,尤其是赶上这战火纷飞的多事之秋,导致兰城百姓的眉间或多或少带着忧愁。
守城门的老兵大爷磕了磕烟杆,半张苍老的脸掩在夕阳光里,拔高嗓门道:“李顺,放他们入城吧。”
年轻的新兵蛋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有些青涩,但不苟言笑、办事较真。
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倚在城门犄角的老大爷,一番思想争斗下还是听话照做了,让一支人货众多的商队进城。
转眼,他满脸纠葛地凑到老大爷跟前,心直口快道:“孙叔,这都第十支商队了,咱这屁大点的兰城哪来这么多生意人?”
老大爷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朵朵烟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给人一种老眼昏花的错觉,实则一直精明地盯着商队的马车,无奈摇头道:“什么货物能有这么重的车轴印?”
年轻士兵立马搭话,“您也觉出不对劲了,要我说……”
老大爷抡起烟杆敲在他头上,好心提醒道:“不是你操心的事,看不出这群人大有来头吗?”
他揉着头,毕竟年轻人血性大,不由地顶了两句嘴,“是不是大有来头我看不出来,但他们一个个的哪里像商人,提刀上阵的土匪还差不多。”
老大爷掐住他耳朵,教训道:“我在兰城守了三十年的城门,什么人没见过,让你别管闲事就别管,这帮人咱惹不起,为了你这臭小子好,还不领情?”
“可咱兰城的守城兵不就应该……”
“应该什么,记得昨日进城的那几支商队吗?步伐整齐,身影矫健,比北燕的正规军都不差。”
老大爷一时眉头深皱,长叹一声,“兰城要出事了。”
“什么事?”
“各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年轻小兵挠了挠头,一脸不解,“您这说得啥跟啥啊?”
老大爷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我说,日头要落了,张罗关城门去。”
一帮子小兵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来,半盏茶的功夫后,城门刚关了一半,又一支商队卡在门口要入城,那头目二话不说递上一纸不知从哪里糊弄来的文书,外加一袋银子,只求行个方便。
老兵大爷接过来,又瞄了一眼那鹰钩鼻、深眼窝的头目,眉头皱得更深。
梁人?
……
说起兰城,地处偏远,是个弹丸大的小城,以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而闻名,简称就是个“花瓶”城池――养老避世的宝地。
因景致不错,北燕那位昏庸的先帝七次下兰城,不远万里就为了赏花,故而此地还有处不大不小的皇家行宫,雕梁画柱,极尽奢华。
好在姬泷不是个败家玩意,早将这处行宫废弛,为了清平会盟才入住这荒废已久的行宫,他把会盟地点定在兰城本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未必能如愿。
禁卫军首领严迟急匆匆地上殿禀报,“皇上,刚接到消息,前几日夜里宫中突发大火,几座宫殿相继烧毁,也殃及到了倚梅园……”
他边说,边胆战心惊地察看帝王的表情,宫里的火也是烧得邪门,不知怎么就一路烧到了倚梅园――沈涵故居,那可是大将军生前最看重的地方。
北燕帝批阅奏折的笔一顿,目光一寒,“园子毁了?”
严迟愁得满脑子浆糊,急忙跪地认错,忐忑道:“并未,所幸大火及时被扑灭,但园子仍有损毁,而且里住的人不见了……禁卫军看守失力,请陛下降罪。”
北燕帝眉头微皱,若不是一场大火,他都快忘了宫里还囚禁着赵云生这号人物,当年若非苏辞求情,那人即便不死,也不会好好地在倚梅园住了五年,由皇粮供养,吃白饭,混日子。
赵云生身份尴尬,父亲是北燕人,母亲是南楚人,做了南楚的细作,又舍不开对大将军的忠义,最后落了个举步维艰、甘居废人的下场,自愿留在倚梅园打理沈涵的菜地。
这人若想逃走,五年前就走了,更何况他昔年在十二上将中武功仅次于陆非厌,皇宫那点守备未必困住他。
帝王不由思量,赵云生突然不见是自己逃了,还是有人劫走了?
可劫一个不问世事多年的叛徒又有何用?
刘瑾慢吞吞地走进殿,一脸招牌笑容,娘里娘气道:“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北燕帝似有不悦,“他来做什么?”
老东西笑皮不笑肉,“许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
提起这事,北燕帝就来气,他当初命人护送这母子二人返回皇城,没料到半路上皇后带人直奔了燕关,正赶上兵乱,害得国储失踪,险些有性命之忧。
事过之后,北燕帝不是没问过扶苏茗原因,但她缄口不言,气得帝王下旨收回凤印并幽禁。
帝王心软道:“宣他进来。”
“是。”
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焉能不疼爱?
与此同时,行宫中一处简陋的别院中,因罪脱簪素袍的皇后正襟危坐在破烂到牙碜的桌椅旁,饮着难以下咽的糟茶。
她对面坐了一名烟云紫长袍的温润少年,玉冠挽发,生得俊眉修目,嘴边永远挂着一抹似真似假的浅笑。
“皇后娘娘这住处实在是穷酸得很。”
扶苏茗毕竟是经历过大风雨的人,这点冷嘲热讽刺激不到她,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公子寂亲自前来就为了与本宫说这个吗?”
他笑得瞧不出喜怒,“非也,在下远道而来,只是想看看这《江山美人图》中首屈一指的美人生得哪般模样。”
扶苏茗自是信不过他的鬼话,冷着张脸,死撑着一副高傲不可攀的架势,“公子寂是否该告知本宫,本宫重金聘请长生殿杀的人可死透了?”
寂童以扇掩面,遮住那抹嗤鼻的嘲笑,心道:皮是美人皮,心是阎罗心,大将军若是入画,《江山美人图》哪里有你一席之地?
按理说,结海楼下设的长生殿只管拿银子杀人,旁事不过问,更没有劳烦他这位主君亲自来和买主打交道的理,但架不住有人想拿这事当一步棋,他只好亲自来试探一二。
公子寂摇扇道:“我实在想不通,娘娘这般尊贵的身份为何要和一个小宫女过不去,貌似还是您的陪嫁丫鬟,感情挺深厚的吧……深厚到不惜那以一城的代价买一具尸体。”
扶苏茗声如寒冰,警告道:“公子寂未免管得太宽了。”
她这反应已给了寂童百分百的答案,他当即浅笑离座,躬身行礼,还真有几分赔罪的架势。
“娘娘放心,那人的尸骨估计这时候早被乌鸦啄干净了,只是不知……”
那一瞬,他猛然抬起含笑眸,眼中露出一个股黄泉般的冷意,“娘娘今日这般做,怕不怕他日也有人重金买您一条命?”
扶苏茗秀眉一蹙,摸不清这人话的意图,只对上那双眼时心下一冷。
此时,一袭碧色罗裙的妙龄少女翻窗而入,清美的脸上有几分温怒,一脚踢在寂童腿上,“你还要耗到什么时候?不是说带我去找姐姐吗?”
严迟手底下那群打酱油的禁卫军实在拦不住大将军亲传的徒弟。
公子寂也不恼,从城府难测、阴险毒辣的结海楼楼主秒怂成小绵羊,瞅向流夏,没羞没臊道:“娘子别气,为夫这就带你去找。”
话音一落,流夏的巴掌也随之落了下来,被寂童恬不知耻地攥住手,“娘子还有旁人在,给为夫留点面子。”
这几日流夏一直被调戏,竟生出些免疫力,从最初的暴跳如雷到今还有心思调侃,凶巴巴道:“你还要面子?”
“不敢,我只要你。”
“……”
特么的,她是打不过,若是打得过,非大嘴巴抽他到跪地求饶为止。
寂童调戏够了流夏,才想起正事,看向扶苏茗,笑得六禽无害,“娘娘,在下说笑呢,您勿怪。”
一国皇后被人晾在一边,塞了满嘴狗粮,再大度冷艳,心里都憋了一股火,刚要发怒,却见两人默契转身,连个招呼都不打,飞檐走壁地走了,在这戒备森严的行宫中如入无人之境,气得扶苏茗摔了茶杯。
另一边,苏辞在西南山林却扑了个空,折返路上便大病了一场,她身子本就弱,禁不起这般奔波,烧得不省人事,耽误了几日路程。
她再醒过来时,坐在马车里翻看着信鸽捎来的纸条,根据近些时日得到的情报,将所有蛛丝马迹拼凑到一起,聪明的脑袋瓜得出一个结论――苏家军要谋反。
大将军整张脸上大写着一个“衰”字。
本来一个陆非厌就够闹心的,现在十万苏家军一齐上阵,险些把她一口气过去。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辞揉着突突不停的太阳穴,头次觉得自个年纪大了,想安安稳稳地过两天清净日子,实在经不起折腾。
她差点把牙咬坏,“这帮子兔崽子胆都肥了,就是欠宰……”
正碰上雪戮狼打猎回来跟在马车旁,机灵的大家伙闻言吓得缩了缩头。
小不点自上次与悔之重逢,顺藤摸瓜找到苏辞,一只灵兽激动得落下两行眼泪,这次不管苏辞再怎么命令它,听话是听话,但不肯走,寸步不离,明里暗里地尾随保护。
它这个头,这体形,穿城过镇就是一阵骚动,苏辞好言好语地和它商量了好几回,又责骂几次,偏那鬼畜生死活不点头,就大摇大摆又半心碎地跟在苏辞的马车后,一副忧郁模样生怕少看她半眼。
大将军听到雪戮狼委屈的呜咽声,掀开车帘,叹了口气,不由安慰道:“没说你,说的是姓陆的混账。”
大家伙当即高兴地摇了摇尾巴,撒娇地用头蹭了蹭苏辞放在车窗外的手,然后朝车后马上的言简叫唤了一声。
言简驱马上前,手里拎着一条七彩的毒蛇,嫌弃道:“小阿辞,它又逮了条蛇王给你补身体,不是我说,那蛇胆又苦又腥,还是别吃了。”
毫无意外,雪戮狼听懂了,朝他示威低吼,赤眸发光。
言简按住胯/下急躁不安的马,一脸无奈,“大兄弟,别总呲牙咧嘴,我这一路上换了多匹马了,匹匹都是被你吓得小便失禁、口吐白沫……”
大家伙闻言,骄傲地挺起胸脯,仰头迈着步子。
言简:“……”
最怕傻狼成精,还格外幼稚。
小悔之从后面的马车一跃而下,被雪戮狼稳当接住,骑坐在它身上。
那素来深沉严肃的孩子难得露出一抹明朗的笑容,“小不点,我们去前面山上玩,不理坏叔叔。”
言简:“……”
他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机关城城主怎么就惹人嫌了?
苏辞隔着车窗嘱咐道:“当心点。”
悔之被雪戮狼驮着,已蹿出好几丈,欣喜喊着:“娘亲放心。”
大将军对上言简“心灵受伤,求安慰”的目光,但心里装的事太多,已无心思和他打趣,像交代后事般道:“皇上有难,我要去趟兰城。”
马上人一愣,脱口而出:“你傻吗?”
先不管前因后果,皇上死了,他第一个放炮庆祝。
至于苏辞,她养的人和兽都聪明得招人恨,偏自个是个十足的棒槌。
大将军一笑,“大抵吧,我答应过他,此生若他有难,若北燕有难,不管我身处何地,都会为他一战。”
言简当即怒了,吼道:“可你已经战不了了。”
虽是担忧之言,出口又后悔了,怕伤了她的心。
便听她风轻云淡道:“我还活在世上,还有一条命……”
大将军此人半身红尘,半身清魂,扛得起家国大义,做得了凡尘俗夫,浊也清也,不负一世为人。
可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