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至
虞老太君被方才的引爆的火琉璃炸倒在地,狼狈不堪,却突然仰天大笑,“苏辞,北燕杀神……待老身夺得机关城,由你领军兵攻四海,何愁得不到天下?”
大将军:“……”
这老太太把脑子炸傻了吧!
虞老太君的华袍被黑灰涂得乌七八糟,坐在地上笑得越发猖狂,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苏辞,我们做笔交易如何?这大山之下老身埋有黄金百万,只要你点个头,老身悉数赠你,条件是你助老身除去言简小儿。”
大将军眉头一皱,为何世人总想与她做交易?
因为她看起来很缺银子,还因为她瞧着很白痴?
虞老太君目光淬毒,软硬兼施,“律川应该给你服了七日断肠散,苏将军若不想毒发身亡,不妨考虑一下老身的建议。”
苏辞嘲讽一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被毒药控制?苏某身中天下两大奇毒,寻常毒/药入体便会被吞噬,说白了,我本身就是一毒物,还会惧死?”
老太君骤变,五颜六色好不热闹,吼道:“你就不贪权、不爱钱吗?苏辞你也是女人,应会明白老身,当你手握重兵之时就没有一刻不垂涎皇位吗?被人踩在脚底,不能主宰命运的滋味不好受吧……九州之上唯有王者才能一言九鼎,唯有天才能生杀万民,而老身将会是未来的女皇,哈哈……”
苏辞:“……”
她竟无言以对。
大将军画风清奇地拾起块板砖,缓步上前,毫不留情下手拍晕了老太君,鄙夷道:“女皇个鬼,妈的智障。”
悔之:“……”
恨离:“……”
元宗:“……”
北燕杀神应该是这个画风吗?
大将军踹了她一脚,补刀道:“即便是昔年的女皇武氏,也绝不会是你这般脑残。”
纯一和尚尾随恨离来了后,便一直在旁边打坐念经,超度亡灵,被苏辞一嗓子吼到了跟前,那没出息的秃驴屁颠屁颠地按吩咐将三个孩子领走。
这片火海中唯一还能喘气的只剩大将军和道长未济,那老混蛋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苏辞只是笑了笑,“你当年可曾饶过我师傅?”
大将军这人看似凉薄,实则心肠最软,别人一点善意便能将她感动得一塌糊涂,面上却不显。
而沈涵于她,是涌泉之恩。
扶苏澈和言简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机关山的,两人老远就看见一袭红衣立在滔天焰浪的火海中,手持滴血的长剑,遍体鳞伤,身上伤口溢出的鲜血让那抹红衣艳丽到刺眼。
大仇得报的那一刹苏辞仰望星海,满眸悲伤,悲伤到有一丝无所依靠的颓废,欲哭无泪,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于世间。
扶苏澈抢先一步接住摇摇倒地的她,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累得合上眼,微微摇头,笑着呢喃道:“我昨夜梦见师傅了,他五年未曾入梦,我以为是怪我……昨夜却踏雪而来,于木兰树下说――阿辞,为师来看你了,莫哀。”
大将军哭了。
梦见沈涵的那一晚,她是哭醒的,那种天地间孑然一身的感觉太苦了,有人问候时欣喜得竟有股锥心的痛。
师傅,我想你了,你何时接我离去?
……
苏辞再醒过来时,躺在城主府中。
言简伏在她床头,美人眸一眨不眨地瞅着她,高兴得两眼直放光,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儿,虽说他生得美,眼角上挑自带三分风流,但还是怪吓人的。
“脸离我远点,瞧着真大。”
大将军一爪子糊在他脸上,却被某人死死攥住手,按在脸上还不让撤手了,毫不要脸道:“小阿辞若喜欢,便再多打两下,照死了抽都没关系。”
苏辞:“……”
这孩子以前有这么贱吗?
那一刻杀伐无度、阴险毒辣的机关城城主似乎又变回了昔日少年,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扑向苏辞,紧紧抱住,宛如什么珍宝失而复得,险些将人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心喜若狂道:“小阿辞,你还活着,在我眼前……你知不知道,我花了五年的时间促成了两国的清平会盟,耗尽心血……”
言简忽而冷冷一笑,话锋一转,眼中迸发出杀意,“只为在兰城一举送南北二帝上西天,我要他们为伤你付出代价,十倍,百倍,千倍……”
“……”
大将军闻言一怔,使出吃奶的劲将人踹下床,训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忤逆谋反,意图弑君,对得起言氏满门忠烈吗?”
言简被踹下床后也不起身,一身玄青色的锦袍姿态慵懒地侧卧在地毯上,支着头,墨发轻落在肩上,邪肆一笑,竟比女人还美,十足的妖孽。
“小阿辞,我早就说过,在我眼中机关城为轻,北燕江山为轻,天下苍生为轻,只有你为重。”
大将军不得不承认,那一瞬她被惊艳到了,小时候这孩子没张开,一身稚气,三分叛逆的倔性,如今在时光和阅历的双重雕琢下,竟有种万事尽在掌中的狂傲,玩世不恭中是稳操胜券的从容。
她一阵牙疼,同样是吃白米饭长大的,他怎么长这么歪?
“滚,别我扯淡,你特么一下子害死两国君主,想自立为王不成?”
那人拽炸天道:“不想,我就是单纯不想他们好过。”
大将军太阳穴气得直跳,“那你有没有想过南北两帝一同驾崩,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多少无辜百姓会受牵连?”
言为轻邪魅一笑,混蛋道:“与我何干?”
“……”
苏辞觉得她对不起老城主和言夫人,这根正苗红的孩子不知咋搞的,从小到大一直跑偏,如今活脱脱一怪胎。
言为轻:“不过小阿辞若是愿意踹了扶苏澈那混账,留在机关城陪我,我就不去炸南北两帝,咱在这机关城好好待着,我把城门一关,大罗金仙都别想进来打扰。”
大将军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扶苏呢?”
某人委屈道:“他抱着你不撒手,还拦着我不许见你,我就一斤蒙汗药把他撂倒了。”
“……”
就在大将军思索着要不要把言简踹回娘胎,回炉再造一遍,侍卫进来禀报道:“城主,大事不好了,皇上派重兵围城,燕狼卫开道,说要您交出一名乐师。”
言简目光一暗,是那种刀剑血雨欲来的愤怒,“他倒是想得美,真当我机关城是他想攻就攻得进来的?”
他心中已生出百般围剿毒计,定教人有去无回。
苏辞厉声道:“同是北燕子民,不许徒造伤亡。”
禀报的侍卫不由多看了女子一眼,敢和城主这般说话不要命了吗?
然后他就看到,往日里冷酷无情的城主大人竟学孩童耍赖的模样,撇了撇嘴,摇着女子的胳膊,“小阿辞是心疼那三千开路的燕狼卫吧,擅闯机关城皆会被机关绞死。”
侍卫:“……”
这没羞没臊、毫无廉耻的东西是谁?
苏辞一枕头砸过去,“真有本事,一致对外,在自家地盘逞什么能耐?”
“你咋不说说那混蛋皇上?”
“我管不了他,连你也不听话吗?”
言简服了软,“是是是,我都听小阿辞的。”
机关城暗道无数,想将一个人偷偷送出城轻而易举,城主大人又手段通天,不到半日就找到一个身形、声音和苏辞一模一样的人,同样弹得一手好琵琶,除了长得万分磕碜,好歹将人给北燕帝送过去交差了。
待到多疑的帝王下令搜城时,苏辞已经在城外十里的一艘船上,扶苏澈坐在桌边揉着头,姓言的混蛋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蒙汗药,后劲大得很。
“我们这是去哪儿?”
苏辞低眉饮了口茶,问身侧的侍卫。
言简那小肚鸡肠的玩意给她配了十几名的侍卫,皆是顶尖高手,全程盯着她,把小小船舱都挤满了,生怕人跑了似的。
“回夫人,城主暂时安排您到临城住下,待他处理完城中要事,会亲自来接您。”
大将军一笑,指甲运筹帷幄地敲打着桌角,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流夏正领着悔之和恨离在甲板上玩,突然慌张跑进舱道:“姐姐不好了,两个孩子落水了。”
苏辞一惊,匆忙跑到甲板上,瞧着河里冒出的几个水泡,当即命令船上侍卫,“还愣着干嘛?下去救人。”
几名侍卫潜入水后,在船边观望的其余几名侍卫就被扶苏澈一掌拍下了水,紧接着一枚火琉璃在船上炸开,变故之快惹得一众侍卫齐齐懵逼,傻眼得很。
待到浓烟散后,哪里还有苏辞的人影?
这天下能困住大将军的只有昔年一个褚慎微而已,囚的还不是人,是心。
官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中,小恨离还在和哥哥生闷气,悔之捧着两包栗子糕,亲自递到她嘴边都没用。
瓷娃娃满脸写着“呵,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傲娇地扭过头,“不吃。”
悔之无法,求救地看向娘亲。
苏辞对自家混世魔王也没法子,将恨离抱到腿上,“为何生哥哥的气?”
瓷娃娃鼓着肉嘟嘟的小脸,“他是坏蛋。”
悔之低着小脑袋瓜,嘀咕道:“我不是坏蛋,元宗才是。”
大将军闻之,一脸疑惑,“宗儿怎么是坏蛋了?”
悔之气得和吞了火琉璃一样,“他和我抢妹妹。”
因为扶苏澈药性未解的原因,流夏负责驾马车,他倚在车中闭目养神,闻言,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那么个清冷如枝头霜雪的人竟破天荒地鄙夷道:“那确实是坏蛋。”
牙还没长齐,敢抢他女儿?
苏辞:“……”
那好歹是你亲外甥,这么说好吗?
恨离一脸不赞同,挥动着小手解释道:“元宗哥哥才不是坏蛋,他好可怜的,寻常孩子走失两天两夜,爹娘定担忧死了,但我看到元宗哥哥的娘亲来接他时,竟打了他一巴掌,骂他不知轻重……”
苏辞微微皱眉,扶苏茗对元宗期望过重,要求几乎近于苛责。
在机关山里,她就发现小太子十分不爱笑,不是那种因天生性子冷而不爱笑,而是仿佛诸多枷锁系在身上,鞭策着他不能笑,像个傀儡般完美定格太子的一言一行。
驾车流夏朗声问道:“姐姐,我们去哪儿?回山海城吗?”
苏辞的身体已成山河日下之势,无力回天,不知是不是时辰快到了的缘故,她近日总是梦见故人,铁马冰河历历在目,沙场嘶鸣恍惚在耳,总想再望一望南境故土。
“去燕关吧。”
扶苏澈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难掩悲痛,温柔道:“若是累了,便靠在我肩上歇息一下。”
“好”,苏辞一笑,缓缓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疲倦地闭上双眼。
片刻后,她依稀陷入梦境,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这一生真的累了。
扶苏澈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突然心生不安,竟有些慌张地轻唤道:“阿辞。”
苏辞一颤,有了半分清明,掺着浓厚的鼻音,“嗯?”
“歇一下就好,别睡太沉,到了我叫你。”
“好。”
小恨离那天看到俊爹爹搂着娘亲,似想狠狠地将人揉进骨血里,却又怕她一碰就碎,只得万分温柔小心地虚搂着,寒冰的眸像要溢出眼泪般无奈心痛。
若哪一日,你心悦一人便会晓得,那人在时是阳春三月、艳阳高照,那人去时是冰冻三尺、大雪不止。
他啊,是云行雨施的天神,掌管你的喜乐忧怖。
你啊,是爱恨嗔痴的众生,折进一生颠沛流离。
……
机关城,一座客栈中。
听雨单膝跪地,“主上,下个月便是清平会盟之期,虚陶老丞相催促您尽快赶往兰城。”
白衣温雅如仙的人站在窗边,低眉瞧着手中一支断成两半的白玉簪,好生用帕子擦拭干净,才珍重地放入锦囊中,随身系在腰间。
“走吧,大梁最近异动频频,纵我有心维持三国鼎立的局面,不起战事,稳固太平,大梁和北燕怕都不会答应。”
“您真的打算和北燕帝联手吗?毕竟上次……”
上次燕帝和淳于�i联手,险些坑掉南楚半壁江山,此人豺狼之心,信誉堪忧。
淳于初一笑,“难道和那群野蛮的梁人联手吗?司徒不疑可不是会静下心来和你好好说话的人,他更愿意直接生吞活剥了你。”
近年来,大梁太子乖戾残暴之名有增无减,可谓动辄杀人,东宫中无一日不见血,大梁朝中怨声载道,但碍于太子手中的兵权,连大梁王都不敢多说两句。
落云进屋拱手道:“主上,马车已准备好。”
“那便出发吧。”
淳于初脚步突然一顿,摸着锦囊里的朝暮簪,没头没尾问道:“你说若是我命人将断簪重续,她会怪我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两人一愣,相视一眼,默默低下头。
五年来,他家主上日夜须臾不离这支断簪,擦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眼又一眼,不厌其烦,相思入骨已成毒,偏那瓶解药早洒了。
未等两人回话,他又自言自语道:“算了,他日我于黄泉下见阿辞,她若不喜,岂不又徒惹她生气?”
落云听着,心里实在难受,可偏又嘴笨,乱语道:“主上,将军心肠好,没有不喜的东西。”
他眸子一暗,“却也很少有喜欢的东西,不过她喜欢四海升平,还好,我入土前定会为她实现……许这般,她会愿意在忘川见我一面。”
只一面,阿辞,再见我一面可好?
出客栈的时候,路边买画的穷秀才摊子被一匹受尽的马踢翻,画被风吹得满街乱飞,穷秀才急得差点落下两行清泪,满街扑腾捡画。
淳于初无悲无喜地看了眼,“帮他捡捡吧。”
若是大将军还在,以她的性格,定会多管这闲事。
落云、听雨齐声道:“是。”
一张画刚要落到马车旁,淳于初顺手拾起,万金之躯亲自给穷酸秀才递了过去,淡淡道:“这里还有一幅。”
秀才连忙道谢,伸手去接画,却见人不撒手,尴尬道:“这位公子……”
淳于初目光扫过画像,瞳孔一缩,当场愣住了,入骨毒从心房发芽,枝干疯狂生长,蔓延到四肢,疼得浑身千疮百孔,逼得他一口血哽在咽喉。
“这位公子您不松手,小生怎么接画?”
他眸子瞬间染上血红,一把掐住秀才的脖子,周身戾气如沾血的刀锋,“这画中人是谁?”
落云、听雨吓了一跳,急忙拦着,欲将无辜秀才解救出来,“主上息怒,出了何……”
“事”字在两人看清画像后,齐齐卡在了嘴边。
说实话,这穷秀才真有两分墨宝,普天之下除了他们家主上,估计没人能把大将军画得这般惟妙惟肖。
可怜那穷秀才险些被掐死,挣扎道:“公子饶命,小生也不知画中人是谁,那日在河边看到了惊为天人,就提笔画下了,无意冒犯。”
淳于初咬牙逼问,“哪一日?哪条河?”
“也就四五日前,就在旁边这条河上,那姑娘身边还有位小公子……说来奇了,和公子甚是相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淳于初一怔,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人,“悔之?”
南楚皇一生纵横天下,以四海苍生为棋子,算计人心,摆布山河,却亦不过是那人玉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
与此同时,燕关三十里外,大梁二十万虎狼之师已压境。
一身黄金甲胄的司徒不疑于乌骓马上,戾气嗜血的眸子扫视南境一线的城墙,冷傲道:“苏辞,可惜你死了,不然本太子定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踏破这北燕山河,出兵。”
“是。”
二十万大军密密麻麻压向燕关,铁蹄回响在南境,惊得空中大雁绕行。
平地狂风,角鼓声鸣。
战事已至,将军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