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恨意

  寿宴上乱成一锅粥,言律川没想到一场筹划周密的刺杀竟有如此多的插曲,搞得他整个晚上眼皮都在跳,暗骂了句人算不如天算。

  但他也注意到一件事,不仅言简,连宴上两位一国之君都对那首船上的女子格外感兴趣。

  划浆的船夫尊敬地喊了一声,“律爷。”

  舱中的苏辞也没想到言律川竟放下寿宴上一堆糟心事,跑过来找她,第一句便是质问,“琵琶弦为何会断?”

  苏辞微微欠身,浅笑行礼,“律爷息怒,您准备的琵琶自然十分贵重,想必是放久了,弦有些松动。”

  确实,这琵琶自加持了机关后就一直放在库中,谁会闲得蛋疼没事去弹一把带暗箭的琵琶?

  “那为何当时没放暗器?”

  “宴上嘈杂,实在辨不清城主的方向,若是差之毫厘没射中,让他有了防备,岂不坏了律爷的大计。”

  言律川眼角一抽,突然觉得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嘴上功夫十分了得,怀疑道:“你可认识言简?”

  大将军故作不解,“城主身份尊贵,哪里是我一介山野村妇能结识的?”

  他倒是一针见血,“那你可认识南楚皇?”

  仿佛有什么刺进心里,足足五年从未拔/出来过,原本以为伤口已痊愈,未想过一动,还是这般痛。

  言律川补充道:“他方才在宴上竟追着你的船而去。”

  苏辞面具下的眸子依旧波澜不惊,可指甲却掐进了手心里,淡淡一笑,“律爷说笑了,我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孤母还能高攀上南楚皇不成?云泥之别的两人,您将我和他扯上关系,简直辱没了天家的身份。”

  言律川想了想,也确实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可如何解释宴上的事情。

  大将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故意引导道:“听闻南人多风雅,南楚皇更是喜好乐理之人,腰间常年挂着一柄玉箫,许是小女子的曲子合心意……”

  南人好乐,多爱附庸风雅,效仿高山流水觅知音的蠢事也做过不少,皆喜标榜自己是清高的雅士,但言律川不是白痴,眼前女子太多可疑之处,好在其子女皆掌握在手中,她自个又服了毒/药,不必过多担心。

  言律川:“虽然今夜刺杀失败,但你弹了一手好琵琶,保不齐言简以后会召见你,先回机关山另做筹谋。”

  “是。”

  大将军一笑,你怕是没有另做筹谋的机会了。

  ……

  机关山中。

  纯一和尚一包迷魂散撂倒了一窝酒鬼,叫你们喝,喝成死鱼了吧!

  不过他不明白,为何耿直的大将军身上常年带着一包迷魂散,对得起她光辉伟岸的形象吗?

  徐可风这辈子研制的两样最缺德的东西,一样是凝神丹,简称死得快,一样是迷魂散,简称睡不醒,竟还有人将他夸成当世神医。

  他扯掉蒙头的方巾,露出油光瓦亮的光头,“三小家伙别躲在柴火堆后面了,出来帮贫僧个忙。”

  苏辞临走前,嘱咐过三个孩子,若是有危险,便去找一个叫纯一的死秃驴,看样子应该是眼前这个。

  悔之和元宗一左一右护着恨离从柴火堆后走出来,前者警惕道:“你是纯一大师?”

  “如假包换,正是贫僧。”

  元宗总觉得面前这黑不溜秋的和尚有些眼熟,“需要我们做什么?”

  纯一露出一抹活土匪般的坏笑,“跟贫僧去趟兵器库,打劫些小玩意。”

  悔之:“……”

  元宗:“……”

  你真的是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吗?

  待到贼和尚用内力徒手扯断了兵器库的铁索,三个孩子不由一愣,别看这和尚又脏又臭得膈应人,还真靠谱。

  小恨离眼睛直冒光,竖起大拇指,“大师你好厉害啊!”

  纯一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意思臭屁,难得谦虚道:“这算什么,你娘亲当年一剑……”

  一剑挑了东海国君,那可是单枪匹马直闯龙潭虎穴。

  他一咬舌头,又把话吞了回去。

  小恨离疑惑道:“剑?娘亲会用剑吗?”

  纯一打马虎眼道:“可能会吧。”

  “不会,娘亲身体一直不好,别说剑了,左手平时连碗都端不起来。”

  “那是她之前受过伤。”

  话一脱口,纯一和尚就后悔了,急忙捂住嘴。

  小恨离贼机灵地追问道:“受过什么伤?大师之前是不是认识我娘亲?”

  他刚想胡诌两句,“我……”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

  不愧大将军的女儿,真不是省油的灯。

  “阿弥陀佛”,和尚只能一作揖,故意板起张正经脸,道:“小施主的娘亲曾是天下最卓越的人。”

  撂下这么句有的没的,然后一溜烟钻进兵器库,没正形道:“孩儿们,快跟上,有宝贝……哎呦,绊死贫僧了……”

  悔之:“……”

  元宗:“……”

  恨离:“……”

  这和尚除了脑袋是秃的,哪里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

  三个孩子一进去就傻眼了,望着库中用小铁球堆成的小山丘,每小铁球都似鹌鹑蛋那般大,上面雕琢精致的纹路,球顶的洞上还有根细细的白线。

  小恨离拾起一枚铁疙瘩,顽劣地去揪上面的白线,“这是什么?”

  纯一险些把心肝吓出来,“别扯。”

  同时吼出这两字的还有悔之和元宗,两人差点吓虚了。

  悔之急忙道:“我在娘亲的房中见过这玩意的图纸,此乃火琉璃,扯下白线会爆炸的。”

  元宗小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此乃我北燕秘器,除了千机院的黎清大人,连我父(皇)……亲都没有具体的制作图纸。”

  他也只是偶尔在宫里见过一两次。

  悔之冷哼了一声,“你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害得我娘亲……”

  纯一和尚一惊,他也发现了悔之这孩子不仅长得像淳于初,连那股碾压众生的聪明劲都像,别的孩子脑子里顶多装个吃和玩,他脑子里恨不得装个天下,似乎什么都知道,但我就不戳破,憋坏点子整死你。

  “两位小施主莫吵,干正事要紧,不然你们娘亲回来怕是要把贫僧活剐了。”

  两个小家伙互相鄙夷地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谁都不搭理谁,哪里知道这是他们“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的漫长一生的开端。

  半个时辰后。

  未济道长的屋中顾应怜翩然起舞,细腰在红烛下格外惑人,看得那老混蛋直流口水。

  这机关城第一美人以舞艺著称,多少有钱人一掷千金都看不到,便宜了这老畜生。

  “妙,妙啊!”

  顾应怜忍着反胃,又笑语晏晏地给他斟了杯酒,“道长再饮一杯可好。”

  他的咸猪手攀上美人的腰,笑得奇丑无比,“好好好。”

  纯一和尚带着三个孩子趴在窗沿,往里偷瞄,四人身上皆是装满火琉璃的大包小包,跟要饭的乞丐似的。

  顾应怜给和尚使了眼色,示意他往东厢房去。

  和尚点了点头,低声和三个孩子道:“你们在这儿候着,贫僧去救其他绑来的孩子。”

  三个孩子齐刷刷点了点小脑袋,一脸严肃的模样怪呆萌的。

  纯一忽而一笑,觉得大将军一生虽被南北两帝辜负得凄惨,但最后落下这么一双儿女,想必也无憾了。

  顾应怜一边给未济灌酒,一边奉承道:“道长英明神武,待仙丹炼出定是天下第一人,再饮一杯。”

  “你小嘴可真甜。”

  顾应怜也是没话找话说,“但以道长这般神通,为何不进宫侍奉君王,埋没在这穷乡僻壤?”

  “哼,还不是当年苏辞坏了贫道的好事,不过她也没落个好下场。”

  他晃着杯中美酒,讽刺道:“世人都说大将军一生义薄云天、忠君爱民,忠君有屁用,帝王疑心重,焉会全心信任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最后还不是下了劳什子碧山暮给毒死了。”

  顾应怜只知苏辞中了两种奇毒,具体谁下的不得而知,眸中惊讶,“大将军是帝王亲手毒死的?”

  墙角下偷听的元宗一脸震惊,激动道:“不可能,我父……皇上绝不可能干这样的事。”

  那是他最崇拜的将军。

  悔之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低语道:“若是事实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喝得醉醺醺的未济听到动静,朝窗边看去,却被顾应怜挡住视线,只听美人娇声问道:“道长倒是说说,大将军到底怎么死的?”

  “她少年时,就被帝王设计断了左手,后来又被毒瞎双眼,朝廷居然说一个北燕杀神病逝,怎么死的不显而易见吗?”

  说到底,泱/泱四海容得下险恶人心,却容不下一个铁胆侠义的将军。

  纯一和尚忽然翻窗而入,一计手刀砍在未济的脖子上,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作揖道:“阿弥陀佛,顾施主确定在酒里下药了吗?贫僧连孩子们都救出来了,他怎么还没喝晕?”

  顾应怜伺候了半天的假道士,憋了一肚子怨气,没好气道:“我还想问你呢,那迷魂散是不是失效了?”

  纯一挠了挠头,“不会啊,外面那群壮得和牛般的守卫没喝两杯都晕倒了。”

  “别唠叨了,苏夫人有说之后怎么办吗?”

  “大将……苏施主说,若是她子时前没回来,便让我等用火琉璃炸塌山门逃出去,若是她……”

  话音未落,便传来机关山门开闸的声响,两人相视一眼,有人回来了……

  言律川一踏入山门就觉得不对劲,“守门的侍卫呢?”

  身后的随从立即道:“许是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去把它们统统找回来。”

  “是。”

  虞老太君拄着黄金拐杖后脚进来,一杖狠狠打在他背后,骂道:“你还在磨叽什么?言简已经有所察觉,方才居然派人将我囚禁起来,要不是心腹来救,指望你,老身早死在城主府了。”

  言律川生生挨下一杖,五脏六腑险些被呕出血,像受气包似的恭敬道:“母亲大人息怒,孩儿不知……”

  虞老太君叱咤风云一辈子,对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实在越看越气,“没出息的东西,我怎么调/教出你这么个废物,去命人将火琉璃悉数搬出来。”

  “母亲大人是打算?”

  “既然已经暴露,暗的不行,就来明的,十万火琉璃还炸不死一个言简吗?”

  言律川一惊,老太太怕是想当城主想疯了吧!

  “母亲大人不可,如此必遭天下人议论。”

  老太君强势地揪住他的衣领,鹰眸中杀气腾腾,“议论?青史留名的哪个不是流言漫天?当老身站在天下权力的巅峰,哪个贱民敢议论?”

  言律川吓得踉跄后退了一步,他的母亲当真只是想要一个城主之位吗?

  虞老太君威严命令道:“所有人给我去兵器库搬火琉璃。”

  “是。”

  言律川缓过神来时,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一看,苏夫人呢?

  苏辞一进山门,就被纯一和尚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了。

  他轻功了得,背着苏辞撒腿狂奔,嘴上还唠叨不停,跟苍蝇一样委实烦人。

  “多谢我佛,贫僧还担心大将军回不来呢。”

  苏辞捂着嘴,狂拍他的肩膀,隐忍道:“放我下来。”

  纯一还是蛮听话的,立即将人放下,就见大将军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苏辞面如菜色,心如死灰,擦着嘴咒骂道:“你特么的,到底有多久没洗澡了?”

  纯一恬不知耻地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大将军一声咆哮,“滚。”

  她将和尚踹离三丈远,缓了口气,“兵器库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和尚掐指一算,眼睛一亮,“刚好时辰到了。”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有不少山石滚落,火光和浓烟齐齐冲上夜空,西北角靠近兵器库的山壁竟被炸塌了,将这山中城暴露在世人眼中。

  若非纯一搭了把手,大将军如今这羸弱的身子骨根本站不稳,此地离机关城不远,相信言简很快就会派人赶到。

  苏辞宁静多年的星眸中映着滔天的火浪,缓缓溢出杀意,“未济呢?”

  纯一深深皱眉,劝道:“逝者已矣,将军何必多造杀戮?”

  她决然一笑,“此恨不消,杀戮难止。”

  那是从小将她养大的恩师,是手把手教她用剑提笔的恩父,若不亲手了结,让她如何去九泉下见亡师?

  苏辞拒绝了纯一的搀扶,背影挺立得笔直,“你是出家人,我不求你帮我报仇,只望你别拦我。”

  纯一似乎又看到当年那凉薄杀伐的将军,于乱世中披荆斩棘,满身鲜血,苦苦挣扎,百死不悔。

  她从袖中掏出一条白丝帕,上面用血画着山门附近的机关,“按这帕上的标注走,带应怜和孩子们离开此处。”

  和尚心中一时悲仓四起,“将军……”

  苏辞一袭红衣以狼烟火光为背景,蓦然回首,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嘴角,“日后若来我坟前烧纸,记得把自个洗干净点,忒味了。”

  说完,趁着火光照亮整个山谷,阔步前行,像当年东海城墙上般,毅然赴一场不知生死的约。

  撤退路上,还是悔之最先察觉不对劲,目送被绑来的孩子悉数离开,自己却站在山门前迟迟不迈步子。

  “大师,我娘亲去哪儿了?”

  负责断后的纯一作揖一叹,“苏施主有要事处理,让贫僧先带诸位小施主走。”

第60章 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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