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悔之
另一边,撒丫子狂奔出茶楼的小恨离扶着墙角气喘吁吁,小脸通红,不服气地瞧着眼前人,那叫一个牙根痒痒啊!
“哥哥,不公平,我这次明明换了条路逃跑,你怎么追上来的?”
夕阳巷口站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一身干净利落的小白袍,明眸皓齿,月颜朱唇,竟生得比女孩儿还好看几分,就是不爱笑,小小年纪总板着脸,眸中像落了霜雪。
“因为你笨。”
明明是龙凤胎一起生下来的,可恨离一直觉得娘偏心,把聪明才智都给了哥哥,不然那小屁孩怎么会聪明到天怒人怨?
小恨离假装伤心抹眼泪,耍泼道:“呜呜……哥你又欺负我。”
男孩儿面上毫无波澜,走上前牵起女娃娃的手,竟徒生无奈,“走了,天黑前不回家,娘亲该着急了。”
她不值钱的眼泪说收就收,撒娇央求道:“那个……哥哥,回家之后娘亲要揍我,你记得帮我拦着。”
“嗯。”
“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昨天的琉璃瓶是打碎的。”
“嗯。”
“前天的鸟窝也是你掏的。”
“嗯。”
“还有大前天……”
“……”
男孩儿阴森森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妹妹你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
小恨离尴尬地挠了挠头,心虚道:“没事,大前天那事爹爹说帮我瞒着。”
“……”
这一家子的锅都是为你背的。
她看了眼男孩儿身后背的小药筐,机灵得转移话题,“哥哥,你不是和徐叔叔上山采药了吗?怎么跑城里来了?”
“缺了两味,来买。”
“买到了吗?”
“店家说暂无,明日来取。”
“那徐叔叔有说娘亲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吗?”
“没,他走了,说是去洛阳寻两株药草。”
男孩儿不爱说话,可每次妹妹问什么,都会耐心回答,虽说惜字如金……
流夏追过来的时候,老远就瞧见古旧泛黄的落日残晖下一白一粉,两抹小身影手牵手走着,静谧温馨,好似当年赏雪归府后,那人牵着苏辞的手穿庭过院,怎么也不肯撒开。
“悔之”,她轻唤了一声。
男孩儿回首,稚嫩的侧颜在夕阳的柔光下温和不少,可星海目中那抹难以描绘的幽深之色像极他的父亲,一颦一笑都像,像得让流夏心中发慌。
悔之自小就极懂事守礼,稚声道:“流夏姨有事吗?”
她一抹苦笑,快步上前抱起小恨离,护在怀里,似怕被什么人夺了去,“没事,我们回家吧。”
悔之呆呆地看着落空的手,快步跟上。
山海城外往西两里有座罗浮山,山青如玉,云雾缭绕,宛如一处桃源仙境,半山腰上修了座偏江南风情的小院,白墙黛瓦。
院中种了棵木兰树,即便不开花,可任它枯着,也会种着。
“哎呦,我的苏澈公子啊,你看看天下男子哪个不三妻四妾?多娶一个怎么了?这小蝶姑娘可是咱山海城出了名的美人儿……”
一个把脸涂成猴屁股的媒婆哭爹喊娘地说着。
旁边另一个前来说媒的婆姨嗤鼻道:“什么小蝶,苏公子你别听她胡说,陆芜姑娘对您可是一见倾心,她爹可是山海城的出名的皮货商……”
悔之和恨离刚进院子,就见三四个媒婆围着自家温雅的爹爹七嘴八舌地说着,流夏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五年来说媒的人把这院门槛都快踏烂了,谁叫扶苏澈长了张唬人的脸。
可两娃不干,恨离磨了磨一口小白牙,悔之则一脸山雨欲来的模样,就听二人商量着。
“哥哥,上次的弹弓还在吗?”
“嗯,新做了两把,力道更大。”
“小火琉璃还有吗?”
“有,我制了几个威力更强但不伤人性命的。”
“那动手吗?”
“嗯,不然留着过年吗?”
流夏闻言,眼角直抽,这两活宝祖宗纯洁可爱的羊皮下是张雪戮狼的大脸。
不到片刻,就听到院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个孩子手持弹弓,射出的小火琉璃类似炮仗,追着媒婆们打,直到人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
扶苏澈负手走出屋子,昔年冷眸盈着款款温柔,叮嘱道:“下次动静小点,你娘还在后院睡觉,莫要吵到她。”
恨离屁颠屁颠跑过去,抱住俊爹爹的大腿,卖萌道:“爹爹,今日学堂怎么下课这般早?”
扶苏澈闲来无事,便在院中办起了私塾,专门收一些家境贫困的孩子,教他们习文断字,还不收银子。
至于悔之、恨离,他实在无从教起,两个孩子三岁识千字,四岁熟诗书,悔之已经开始跟着徐可风研读《贞观医典》,恨离虽贪玩,可古灵精怪、聪敏过人,时常被苏辞教训聒噪,拎去看兵书。
连扶苏丞相这般心大的人,都有点承受不起两孩子的逆天的潜能,大抵是基因太强大。
他揪了揪恨离的鼻尖,“你还好意思问,都什么时辰了才归家,幸好你娘亲还没睡醒,不然把你逮去抄写个百十遍兵书。”
恨离噘了噘嘴,“为什么娘亲的病还没好,而且越睡越久了?”
扶苏澈眸子一暗,“她累了,让她多歇歇,你们去用晚膳,莫要去吵她。”
“好。”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头,哥哥便牵着妹妹走了,流夏也跟在后面。
晚钟敲响,日头隐于山后,尚留一线,青山在晚霞的渲染下辨不出深绿,鸟鸣还巢,像在静候一场月落星河的梦。
扶苏澈在走廊下站了会儿,便穿堂直奔后院,老远就看到枯树下一袭红衣的女子在摇椅上安睡,染了一抹晚霞在身上,于这浑浊乱世中不争不吵。
老天爷似乎对她格外优待,五年来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半丝痕迹,皎如明月,皑如山雪,又或许那样的人连岁月都会匍匐脚下,不敢造次。
他弯下腰,轻声唤道:“阿辞,怎么又在这里睡下了,会着凉的。”
说着,他温柔地将人横抱起,朝屋中走去,像做个千万遍般熟练。
苏辞迷糊间嗯了声,眼睛都没睁开,已经习惯了这个于日暮天凉时会将她抱起的暖怀,呢喃道:“恨离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
“没有。”
“扶苏,你以前不说谎的。”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大方地承认了,没皮没脸都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继而道:“现在叫苏澈,莫总唤错。”
苏辞一笑,“好,人家出嫁从夫,你倒好,跟了夫人的姓。”
“挺好的。”
大将军斥责道:“好哪儿了,你说你当年那般费尽心力救我图什么?”
都说北燕帝是把扯谎的好手,但委实比不上扶苏澈,当年他和徐可风密谋偷天换日之计,先暗中把皇后准备的毒换成了假死药,再串通御前总管刘瑾,盗出苏辞尸身。
这弥天大谎生生瞒住了天下人!
他低眉瞧着怀中人安好的模样,抱紧了些,“图你多活一天是一天,我看着欢喜。”
人这辈子谁没个一厢情愿的时候,感情若能收放自如,世间便没那么多爱恨纠葛……
未经允许擅自喜欢了你,是我不对,可我不悔。
到了屋中,扶苏澈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两个孩子都回来了,今日你一直睡着,我没让他们来吵你,要见见吗?”
苏辞刚欲言,却一阵咳嗽,手帕上便是一滩血。
她笑了笑,“明日吧,等明日好些,帮我把帕子拿去烧了可好?”
他眸色暗淡地接过帕子,什么都依她,“好,睡吧,我守着。”
一如这五年般守着,足矣。
直到苏辞沉沉睡去,扶苏澈才缓步出了屋子。
天色已暗,用完膳的悔之正候在门外。
“怎么在这儿”,他急忙将血帕藏进衣袖里,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
“爹爹,娘亲真的是生病吗?”
孩子明亮的眸子瞧着他,给人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扶苏澈一叹,这孩子自幼心上就比旁人多开了一窍,通晓人情世故,见微知著,恨不得知一毕万,简称贼不好糊弄。
“怎么突然这么问?”
悔之盯着他的衣袖,慧眼独具道:“就比如爹爹藏起的帕子上面的血是黑色的,徐叔叔给娘亲用的药草大多也是含剧毒,这以毒攻毒的法子是治寻常的病吗?”
“等你娘亲愿意说的那天,你自会知晓。”
“可娘亲不会说的,她不会喜欢我。”
“怎么会这般说?”
“娘亲有时会看着我,就像透过我看另一个人般,常常失神地摔了东西。流夏姨也不喜欢我,她看我时眼中会有惊恐、畏惧,甚至憎恨。”
扶苏澈抱起悔之,“可你娘亲眼里又没有,她常失神摔东西是因为身体不好……你这般说,娘亲会伤心的,她可是用命和上苍换来你们兄妹两的降生,谁会比她更在意你们?”
那是一个母亲的心。
恰逢此时,流夏急匆匆跑过来,“先生,崔九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扶苏澈放下悔之,让他去做晚课,便奔前厅去了。
崔九是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黑披风下罩着金镶玉的华贵衣袍,其貌不扬,是那种寻常到看上一百眼都记不起长什么模样的人,还有点磕碜。
“拜见家主”,他恭敬行礼到。
扶苏澈负手而来,落座正位,摆手道:“早说了我不是什么家主,不是嘱咐你没事别来吗?”
崔九一脸尴尬,“家……公子,实在是我近日查账,发现几位不干净的掌柜,难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