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有悔(二)
晋家那么大,凡人要走上许多个月才可能走完。
晋仇与殷王住在其中,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间八十多年已过,晋仇与殷王都不曾数过那些逝去的日子,更不知到底多少年,只知八十多年过去了,是八十一年,是八十二年还是更久?
没人知道。
晋仇与殷王也不是太担心,反正就算一百年过去,只要他们想,也还是可以过这种日子,没人拦得了他们。
秋日的午后,晋仇在燮宫中找书,燮宫收的书太多,他跟殷王一起看了这么多年,也没看完。
殷王站着,拿着简牍细看,他忽然开口。
问晋仇,“你觉得法力的规定是对的吗?”
这个法力的规定指的不是别的,而是九重境的划分,殷王问此话,是觉得九重境有问题。
的确,在某些功法的加持下,三重天境界的人也可胜五重天境界的人,但五重天之上呢,这种靠功法取胜的例子便少了。
但除了功法,还有法器,靠着某些法器,低阶的人要赢高阶的人不是不可能。
晋仇自己从来不用外物,但他并非不懂这些道理。
“几重天的境界只是给人一个安心,八重天的人势必要比五重天的人活得长。”,但殷地人长寿,五重天的人往往也可活得同七重天境界的人一般长。
“晋仇,你知道我在讲什么。”,殷王板着脸,道。
晋仇当然知晓殷王在讲什么,不过并不想理会罢了。
“白菘,你怀疑的不是法力规定,而是混元,是天。如天不降雷劫,法力的区别不会那么大。”,雷劫是天的警告,也是天自保的手段。
殷王不是第一次和晋仇进行这种谈论,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因这修仙界的事实在是多的。
想要打破现有的修仙界花费的也太过多,晋仇不想提也是不愿提。
他同殷王过得很好,并不像让那些事破坏这幸福的时光。
“晋仇,你维护天。”
晋仇不置可否,他的确是维护天的,虽然天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但对他却不错。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往往让晋仇不想伤害,他不是心怀天下的人,混元更是难得心向他的,他怎么会说混元的不好。
在晋家的这些时日里,混元还常来见他,只是留的时间都不长。
但对晋仇而言,混元无疑是自己这边的人。
殷王怀疑混元,他却不大在意。
“白菘,你不该想这些事。”,晋仇说,他以往也这么说。
今天,殷王的表情却很难看,他站起,走到晋仇旁边,看着晋仇拿在手中的书。
“今日孤不想见你,你该离开晋家几日。”
那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威压,晋仇不懂,明明晋地是他的家,他才是那个姓晋的人,殷王生他的气,却要他离开这里,这委实不该。
“我为何要离开晋家。”,他没有直接说,却是间接告诉殷王自己的想法。
但下一刻,他还没看见殷王的举动,就发现自己站在了沃山之上,晋家的结界外,这里还是以前那副样子,一点生机都没有。
而晋家的结界就在面前,晋仇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能站在这儿,无疑是殷王将他赶出了晋家。
眼前的结界几年前改过,变成了只要殷王或晋仇自己一滴血便可解开的样子。
晋仇皱了下眉,割开自己手打开了结界,发现结界还是能打开。
却从里面传来了声音:“孤这几日不愿见你,如你三日内进了结界,便不要妄想能过之前的生活。”
晋仇愣住,仿佛自己听错了,但那的确是殷王的声音,因为天的事,就把他赶出了家门,那还是他晋仇自己的家。
难道过了这么久,殷王厌烦了他,还是到了殷王想自己静静的时候。
晋仇不解,但他并没有在沃山上久留,关上结界,他走下了沃山。既然殷王想自己一个人过,接下来这三日他自然没必要去找不快。
而且他也长时间未出去过了。
不过看殷王的样子,晋仇决定去魏地待几日。
在他处闲逛了两日,也没什么可看的。
大泽距此虽远,已晋仇现在的法力,还是半个时辰就到了,这里与先前并无任何区别。
还是那副以低矮的花草夹卫大泽,令灵气往返巩固的样子,甚至连魏地的人都还记得他。
没遭到什么阻拦,多年前殷王便宣布自己是自由身了,魏地虽然避嫌,但再没有拦自己的理由,如他人都不避嫌,单魏子一人避嫌,反倒衬得他有问题。
晋仇施施然地走着,进了大泽的结界,便自己走,大泽还是那副样子,不周山脉却不再跃动了,自从他升到七重天的境界,没一个月,据说不周山脉的跃动期便结束了,消失地无声无息,没人摸得清痕迹。
天的痕迹人当然是摸不清的,晋仇在大泽内走着。
那些轻灵的少女们同多年前没什么两样。
册府中的掌柜不再是陆元龟,陆掌柜本就是殷王当年从他处调来的,此时不在倒也正常。
这个新掌柜见了他格外热情,似乎知道他是殷王的人,脸上俱是笑意。
册府的人笑起来都很使人亲近。
“可有地方住?”,晋仇问。
那掌柜的亲自侍奉着他,“有,早就为道长准备好了,还和以前一样。”
晋仇微微颔首,却是转头走了出去。
掌故没再问他别的,只是看着他的身影,晋仇知道有人要给殷王汇报了。
他来此本就不怕殷王知道。
这世上天大地大,他离了晋地,能来的也就一个魏地。
“和殷王可是生嫌隙了?”,魏子在他身边出现,问道。
晋仇没回这问题,他同殷王的私事,原也没必要和他人说。
“事情可是成了,我见你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
什么事成了?这又关魏子什么事?难不成是魏子中的毒已解?
魏轻愁不怕毒,他想见晋仇很久了。
“少主,成了。不然我身体如何好,这些年来,没想到少主还念着。”,他一口一个少主,也不怕他人听见。
不过就算听到能怎么样,殷王早就知道魏子多年前受过他的蛊惑,才在自己妹妹结亲那日闹出大笑话来。
殷王既知道,就没必要瞒其他人了。
“我自己在此处看看,不用你陪,去干自己的事吧。”,晋仇说。
魏轻愁脸上露出苦容来,“少主还是这般嫌弃我。”
他这些年为晋仇做的事不少,不指望着晋仇念他的好,却也希望在跟晋仇见面时,他家少主不要一脸嫌弃。
晋仇不是那种会在脸上露出嫌弃的人,但对魏轻愁,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赵射川在北边做什么?”,多年前赵射川与魏莹结亲那日,闹出些争端来,使赵射川连带着魏莹一同被发放到了极北苦寒之地,赵地本也苦寒,赵射川在那处不至于有事,魏莹的身子却受不了。再生了几场大病后,赵射川终是忍不住,向殷地求了情。
那时殷王正陪他一起栽松树,申无伤的信传来,殷王念给他听,他便劝殷王饶了赵射川与魏莹二人。
殷王这几年来都听他的话,没说什么就应允了。
如此,两人回了赵地,算是没在更北边被冻死。
“射川还和以前一样,该做的就做,不该做的就不做。”,魏轻愁看着晋仇说,他这话极平常,本来不该做的事,像是赵子之前在大婚上诬蔑殷王的事就不该做,如今这人遭了罪,也算是明白恪守本分了。但他该做的不该做的,也不知是不是指这个。
晋仇平淡地点了下头,没说任何话。
他还是往前走着,走累了,便回册府,把魏轻愁关在门外。
掌柜的冲魏子笑笑,忙起伺候晋仇的事来,虽然天下人都不知道殷王与晋仇的事,殷王身边人却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怠慢了晋仇。
只是晋仇好不容易出来了一次,见到的人却不少。
魏轻愁是他本就要见的,楚子却是未曾想到会来见他。
这艳丽的女巫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光着腿,画着妩媚妖娆的妆,像是没有骨头那样侧倚着,见到晋仇就露出抹勾人的笑。
仿佛根本不介意晋仇带走她的心爱之人。
“楚子怎在此?”,晋仇为她倒了杯茶,问。
晋仇是真的有些不知道,但楚子的来意,除了殷王,应该没其他的事。
楚子面上有些嗔怪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此问她。
“奴今日来,崇修道人果不知原因吗?”
“不知。”
“怎会不知?既然不知,为何要离开晋家,依奴所知,王还在晋家,怎道长先出来了?”,楚子的唇极红,声音甜中带着抹诱色,寻常男子可能在她面前得不知所措,晋仇却是不怎么看她。楚子穿得太少,他不愿看。
“王觉得我说错了话,将我赶出来了。”,晋仇面色很平静,他说得是事实。
楚子听这话本该开心,毕竟殷王与晋仇的关系,实在是她心上的刀。
但她听了这话面上却不只只是嗔怪了,而是责怪,楚子这样的美人,做出严肃的表情时,往往代表她真的在怪你。
“王上赶你,你就走?”,看她的样子,哪怕殷王赶她,她都不一定走。
“在一个人赶你走时,你非不走,不时惹人嫌吗?楚子怎会不懂这点。”,晋仇坐下。
楚子的神情却未和缓,“你不该走,最少这个时候不该走,王上现在需要你。”
“需要我?”
“当然需要你,他会平白无故赶你走吗?他赶你走,必是有事瞒你,而你却真的走了。一点也不担心他。”,晋仇坐下,楚子却站了起来,她那光洁白润的腿极美,晋仇却没看。
“你们有事瞒我。”,晋仇说。
楚子的神情很难看,像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是有事瞒你,但我答应王上不能说。答应了王上便不能反悔,可他身边需要你,你要是能回便尽快回去吧。”
“你担心他。”
“我是担心他,可他不需要我关心,他需要的是你。”,楚子有些落寞,她把东西给殷王,就有些后悔。听闻晋仇来了魏地,便紧忙跟来了。
“我明日回。”,晋仇说,今日天色已晚,且未到殷王说的最短三日之期,他实在不应该回去。
楚子有些急,却不再催他。
“明日一定要尽早回去,算是奴求你了。王上嘴硬,你能否对他好些,他有很多事都不爱说。”,楚子说到这里就闭了嘴,看样子还有许多话要讲,却在思量后打算不说了,的确,在一个人的面前指手画脚,又是这种关系,怎么好意思多说。
楚子施了个礼,像是准备告辞。
但在离开前,她准备了一物递给晋仇。
“里面是一些滋养的东西,王上可能需要。”,她递来的是香囊,里面应该能放很多东西,晋仇不用打开看也知道这物很贵重。
楚子特意给他的,必不是什么凡物。
“我会给他的。”,晋仇说。
楚子似有些不放心地走了。
第二日,晋仇离开了册府,赶往晋地的沃山,打开了晋家的结界。
殷王的声音没有传来,晋仇走向燮宫。
殷王与他向来住在一处,在晋地的这些时日,都没有分开过。
此时,殷王却不在他的榻上,晋仇细心找着。
在多年前的那个屋子里,他看到了殷王,躺在榻上生死未知。
而殷王的旁边,站着混元,一脸凝重,脸色极其难看的混元。
真是很少看见混元这个样子。
晋仇走进,发现殷王的身上像是湿了,发丝凌乱,眉宇间俱是一片痛苦之色,手指上有斑斑血迹,衣衫不整,整个人瑟缩着,丝毫没有平日里那副威严的样子。屋中的血腥气也有些重,像是什么人流了大量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