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太后中毒的事情传的很快,宫内虽说封锁了消息,只是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几天,朝内朝外,人尽皆知。
皇后入宫一年至今没有诞下皇嗣,皇上也没有别的妃嫔,太后的事情一出,太后一党算是彻底失势。
太后中毒的第五日,逸亲王姬冲进宫探望。
颖和宫内,除去一直伺候太后的老人,其他宫人从上到下都被姬衍换了个遍。姬冲一踏入颖和宫的宫门,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他进颖和宫的门也算是一件稀罕事,不过守门的宫人却一点都不惊讶,虽说太后此时中毒昏迷,但是正常来讲,越是这种时候守卫越是更要严格一些才对,而他一路畅行无阻。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十多岁的清瘦少年,那少年从进来宫门之后就一直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在姬冲身后随着,时而悄悄往四周探头探脑的看,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秦嬷嬷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会有人来,伺候太后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旁边新来的小宫女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的叫了她几次,从她手里将锦帕接过,细细为寝塌上的太后擦了起来。
不多时,寝殿外响起‘蹬蹬’的脚步声,听声音,是极好的粉底皂靴鞋底与酸枝木地板相触发出的厚重沉闷声。
秦嬷嬷晃神的功夫,皂靴的主人已经到了寝殿内。
清瘦少年在他身后好奇的看,目光触及到华贵寝塌前跪坐着的中年女人后,清亮的眼睛里闪过片刻茫然。
秦嬷嬷也注意到了逸王身后跟着的这名少年,只是在看到少年模样的刹那,神情愕然,她有些歉疚的扫了寝塌上安详昏睡着的人一眼,之后——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这少年生的与她那早早就故去了的夫君一模一样的眉眼,尤其那双眼睛。逸王果然没有骗她,她的儿子……真的的还活着!
她迫不及待的踉踉跄跄往寝殿门口冲,还在寝殿内的另一名小宫女震惊的看着嬷嬷这幅诡异的样子,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姬冲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秦嬷嬷的手臂,暗地使力,警告的眯着眼瞪了她一眼。
秦嬷嬷恍然回神,怔怔的顺着姬冲的力道跪伏在地,视线紧紧地盯住了他身后局促不安的少年的脚,口中喃喃:“见过逸王殿下。”
这个大礼,任看在谁的眼里,都不怎么合时宜。不过事已至此,姬冲手臂使力又将她扶了起来:“秦嬷嬷当心了。”
他看着秦嬷嬷惊疑不定的起身,严肃的脸忽然放轻松,错开半步露出身后站着的少年:“本王进去看看娘娘,还要劳烦嬷嬷……照看一会儿这个孩子。”
秦嬷嬷愣了一会儿,身体两侧的手忽然紧张的有些无处安放,她直勾勾的盯了少年半晌,直到姬冲再次开口提醒,才慌慌张张的叫了少年出了寝殿的门。
寝殿内只余了姬冲和寝塌前给太后擦身的小宫女。
姬冲一步一步的往寝塌走,最后在距离寝塌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寝殿里的空气骤然冷寂,服侍在榻前的小宫女战战兢兢。身后逸王的气场压迫性太强,她紧张的拧帕子的手都在微微的抖。
姬冲忽然在榻侧坐了下来,他懒懒的瞥了榻前跪坐着的小宫女一眼,语气里也透着懒散:“你怕本王?”
那小宫女吓得快要魂飞魄散,她紧张的将锦帕紧紧抓在手里,头埋的很低:“没……没、没有。”
姬冲嗤笑了一声,没再说话,他静静的凝视着寝榻上沉睡着的人,眼睛里闪过一抹异常明亮的色彩。
寝殿里十分安静,安静的能听到脚边小宫女强压着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剧烈的心跳,他拿食指漫不经心的轻轻击打着床沿,半晌略抬了抬眼:“你先出去吧。”
小宫女半天没动。
“嗯?”姬冲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那小宫女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是在跟自己说话,惊吓不已,忙飞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行了个礼,退出了寝殿。
瞬时,偌大的寝殿里就剩了他一个人。
不。
还有在寝榻上安详躺着的大梁国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姬冲将这称呼在口中过了一遍,忽然自嘲一笑。
寝殿空寂,他的声音轻缓,少了些平日里的慵懒,有些畅然,又带着些不屑:“当年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天?”
事情顺畅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没有想到阳青的义子竟然会是秦嬷嬷的亲生儿子,就连上天好像都站在他这一边。
以前他还只是怀疑,怀疑当年母后的死跟这个女人有关,毕竟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母后体弱,就能刚好在叶蓁生了皇子就忽然病发昏迷,然后暴毙。但是没有证据,他又怎么能平白诬陷父皇的女人?
母后死后,他亲眼看着原本属于母后的东西被这个女人霸占。
身份。
地位。
还连带着……他的位分。
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忽然倾伏下身往太后脸前凑了几分,表情有些狰狞:“你当年使的什么手段害我母后,如今本王依样归还与你……”
他在太后寝殿自言自语,声音时高时低,偶尔间杂着诡异的笑。
寝殿外进出的宫人心中惊疑却无一人敢上前,只有先前那个被姬冲吓出来的小宫女低垂着头归拢双手在寝殿外面安安静静站着,看上去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是敛着的眼却暗暗透出精光……
…… ……
经过先前在京郊马场被姬冲和赵思佩撞见过之后,许宁妤倒忽然想开了。
左右她以后也不能不见人,索性谁爱认就认出来好了。
因此这段时间倒是经常跟王知意一起出府,毕竟临近过年,偶尔她自己也会出来逛一逛,反正身边有凌风这么一个天命司绝杀使级别的高手跟着,相比什么也不懂的陪逛丫鬟,可是有用太多。
颖和宫的事情,这一段闹得人心惶惶,她虽不明具体缘由,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世子哥哥定然知道内情。
“世子哥哥这段时日应该事情挺多的吧?”
她声音不大,只不过独自一人突然自言自语般的说上这么句话,若是被耳朵灵敏些的人听到,定然要惋惜一句:小小年纪,可惜了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周遭只有熙熙攘攘的叫卖之声,正以为凌风不会作答的时候,许宁妤身后忽然跟上来一个样貌清秀的身影,正是原本一直跟在暗处的凌风。
“宫里的事情少主不掺和。”
那就是不忙。
许宁妤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面无表情的问他:“不是说天命司暗卫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吗?怎么你还能青天白日的光明正大出现在这京都城里?”
“属下现在是奉命保护小姐的侍卫,与他们又有不同,因此不用受那些规矩的约束。”
许宁妤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挑着眉毛继续前行。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世子哥哥这边一点消息都没让人跟她提,想必……那人已是凶多吉少。
她从小在尚书府内长大,相比骨肉至亲,生养之恩在她心里早已重过了所有,只是想到那人的结局,心里某处有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伤心,谈不上;毫无感觉,却也不是。
她忽然转变了主意:“去跟世子哥哥说,想办法让我进宫一趟。”
…… ……
在许宁妤的事情上,叶怀瑾向来是有求必应。
隔日,侍郎府便传来皇后懿旨,传许宁妤进永和宫。
皇后娘娘召见,也算是合情合理。
王氏父子虽然疑惑许宁妤又是如何跟永和宫攀扯上的关系,却也知道这不是该自己多问的问题。
于是一顶小轿、三五宫人随着许宁妤颇为低调的进了永和宫。
一路上许宁妤都在好奇世子哥哥用什么理由借用的皇后名义,不过所有的问题,从她进到永和宫后所见中得到了回答。
宫人奉的原本也不是皇后旨意。
许宁妤进到殿内看见姬衍之后就明白了这一点,她舒了口气,却也没搞懂世子哥哥什么时候跟姬衍的关系有这么好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姬衍持着朱砂,批注奏折的同时不忘侧头关照了她一眼。
许宁妤勾头看了一眼寝殿方向,也没回答姬衍这个问题:“娘娘陪我同去?”
“李清!”
“奴才在。”
“带二小姐去颖和宫。”
“是。”
???
许宁妤震惊的看向姬衍:“陛下叫我自己去?”这不妥吧?
姬衍斜睨了她一眼:“要不然……朕陪你?”
许宁妤:“……”
李清面无表情的走到许宁妤身边,躬了躬身,语气中透着几分诡异:“二小姐请。”
许宁妤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李清的事情她也知道,倒也没什么立场去怪责他什么,如今姬衍没念着自己跟颖和宫的关系算计自己什么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毕竟真算起来,她才是姬衍真正意义上杀父杀母仇人的女儿。
有李清带着,他们进颖和宫还算顺利。大概也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一路上李清几乎也没怎么跟她说话。
颖和宫里安静的叫人心中发慌。
这是许宁妤第一次以这样一种状态去看寝榻上躺着的那人,不得不承认,血缘真的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明明她并没有见过那人几面,也从未对她生出过什么亲近之感,偏生此刻,胸腔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引得她眼眶发涩,鼻头泛酸。
李清站在寝殿门口没有动弹,许宁妤静静的在太后面前蹲下身来,榻上的人呼吸轻缓,气息微弱。
大概是到了……末路了吧……
许宁妤有些悲悯的盯了会儿她的脸,然后慢慢的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那只苍白的手。
有泪从榻上那人的脸侧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