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残次品
饵炖的大脑是仿人类大脑制成的，师傅说想让他体验人类做梦的感觉，特意给他安装了一种系统。
机器人对过往的记忆都会无比清晰的储存下来，哪怕连某一分一秒发生了何事，他也能记得一清二楚。
而师傅说的这种系统，其实也只是一种回忆，只是记忆变得模糊无序罢了，但在某个睡眠时间不定时触发。可能一年，可能十年，可能也会永远不触发。
而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做的梦。
梦里，师傅坐在实验室，端着热腾腾的瓷盘子，手指随意一指着矮小的自己。
“你现在只是个芯片装了个头颅，等你全身装好后，你大概也就到我腰……好像矮了些……”
师傅上前阖上他的眼睛，他的世界又再次回归黑幕。
直到他耳畔再次听见声响，他才能缓慢睁开双眼。
眼前的师傅留着青短的胡须，穿着白色长服，胸前别着一个奇怪的纹理图案的徽章，像一个终年混迹研究室的青年。
师傅忙活了好一阵，才退后几步站定，他像是在打量着自己。
随后自己被颠倒了一个角度，直对着天花板，明晃晃的灯光直对着他的眼瞳，他不觉得刺眼，这是他与人类的差别。
灯光渐渐移开了他的视野，他能看见头顶上有一块小小的天窗，看到外面的天空。
一片寂静的夜空，浸着深蓝的墨色。
师傅忽的打开了全部的天窗。
一小块的黑色，霎时铺满了他整个视线。
等他看清眼前的世界，才发现。
全世界的夜色在穹顶之上，除了那深墨似的无垠夜空，还有占据他所有视线的浩瀚银色的星河。
每一点银光集聚在一起，成就一整片星空。
这样的距离，好想伸手摸摸看，可惜他的手还没有建好，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记住它们。
师傅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侧头看去，师傅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身后是浩瀚无垠的星空。
师傅一字一句对他说。
“我姓尔，你今后就姓饵，单名一个炖字，懂不懂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扔锅里炖了。”
……
师傅带着他去吃好吃的。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还是有不少人注目着他身旁带着一个全身不露一点的小个子。
新装的味觉系统很好用。
饵炖尝到了不少喜欢的食物。
尝试了人类的一些喜好。
画面逐渐模糊，师傅第四次给他尝试仿人类的皮肤。
师傅抵在桌面上，颓废的与他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人物事迹。
但大抵他也听得懂，比如师傅的意思是自己多么优秀却沦落至此。
他站在一旁却说不出话，因为他还没有学会安慰这种情绪。
眼前师傅的身姿变得模糊，只能看到他转过身来，仿佛很认真的与他说了一段话。
此时师傅的模样他看不清了，但师傅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小家伙，实在技术有限，你没能拥有人类一样的样貌，人类一样的皮肤，人类一样的温度。”
“在我所有作品中你只算是一个残次品。”
他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一直清醒的看着梦境的变化。
他看见师傅从一堆废墟中朝他走来。
十分小心翼翼的拾起他破旧的双眼与芯片。
然后听见师傅第一次对他说的话。
“嘿呀，你好呀，小家伙，我叫尔桉，以后是你的师傅，跟着我吃喝不愁。”
——
珥炖醒后，平躺在木板上。
机器人的记忆是十分清晰的，除非自己不愿意去回忆，但只要是发生的，他都会一辈子记得不差分毫。
这种应该也算是梦吧。
胸腔的机械声运行得极其缓慢。
忽的想起，他还没有人类的一项功能，他没有泪腺。
我一直都很听他的话，可是还是被他抛弃了。
十年前的今天，他在这里抛弃了我。
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小破旧厂，十年后这里依旧不景气，小破厂里住了个老奶奶。
饵炖这一梦梦得很长，记忆恍惚得看向窗外，天已经大亮，合上的窗帘被屋外阳光照射出斑驳的光影，他透过窗帘中间的缝隙能看见屋外明媚的天气。
他穿搭上奶奶摆在床前的所有衣物，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才走出房间。
屋里很安静，奶奶似乎不在屋里。
他步履缓慢地向屋外移去，昨天长途跋涉还有些影响。
缓慢移动步伐的时候，他却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他的脚步不自觉加快，刚踏出了屋，他一抬眼便看见。
回廊里小竹椅上坐着一个女生，她的一旁站着一个少年。
俩人皆背对着他。
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很熟悉，也很温暖。
他这样想着。
坐在椅子上的女生，就转过了身向他看了过来。
他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间明亮了起来，藏了无数的星光。
像极了他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星空。
她带着明媚的笑，向他奔了过来，然后温柔的问着他。
“饵炖呀，你休息好了没有？”
眼角眉梢都是对他的期望。
她身后的少年也紧随其后，目光停留在他双腿上，淡漠的双眼流露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想。
可能留在他们身旁，才是自己的宿命。
＊＊＊
在米婲回头看饵炖的瞬间，其实她是笑不出来的。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见过饵炖有这般伤心的时候。机器人的面部表情虽然比不上人类的丰富多彩，但是饵炖在日常生活中，给人的情绪都是饱满鲜明的。
今天的饵炖，仅仅是瞳孔的颜色也是暗淡无光的。
所以她对着他温柔的笑，轻声的问候他。
米婲打量着饵炖全身上下，先前酝酿的感动情绪差点一瞬间乌有。
小家伙身上套着四五件厚厚的衣服，把自己裹成了个球状，圆滚滚的，迈出一步都十分缓慢。
“主人！婲婲！”
小家伙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是懵的，反应过来时，竟然委委屈屈的冒着哭腔，伸出小短胳膊往米婲身上靠，想要抱抱。
“饵炖。”温衍唤道。
饵炖环着米婲的腰，在温衍注视的目光下，收回了小短胳膊。他迈着小短腿，一直走到温衍的面前，才堪堪停住了脚步。
温衍冷睨了他一眼：“在外面过得挺舒服？”
饵炖站定在温衍面前垂着头，支吾其词。
最后嘟囔着：“因为……回不去了呗。”
米婲查看了下他身上的衣服，小家伙身上穿的衣服大部分是不合身的，明显不是他带出来的衣服。
米婲气急无奈的想揉着饵炖的脑袋，见他左一层右一层套着许多层帽衫套在脑袋上，外面还戴着一顶鸭舌帽。
最后也只得停留在他帽檐上，轻轻的帮他整理一下。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门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饵炖缩着脑袋，冲着米婲，傻傻地摇头：“不会有事的，你看我现在就没事。”
说着把自己的口罩重新戴上，仿佛在显示着他自己伪装的有多完美。
温衍忽然说道：“这里已经有人住了，我们该回去了，饵炖。”
米婲已经知道饵炖来这里的理由，虽然她不清楚饵炖的师傅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抛弃饵炖，但是无论什么原因，她都无法苟同。
她目光看向饵炖罕见的没有回答温衍的话。
而是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又往屋子里走去。
“我去和奶奶道声别。”
他迈着一步又一步，踏进屋里的一刻，回头看向他们，轻声问道。
“等等我好不好，道完别，我们就回家好吗？”
今日轻风朗日，她却忽的感觉被冽风迷了眼。
米婲垂眸，红着眼眶。
“好，我们在这里等你。”
＊＊＊
回家的路上，风是温柔的。
冬季的落日余晖在天际留下了半边温柔的红晕。
所见之处就一半是萧瑟的青灰，一半是暖意的橙红。暮色渐沉，最后的霞光在云雾缭绕间更甚，像是神明极力洒向人间最后一抹日光，瑰丽而又绚烂。
饵炖因为无法长途步行，被温衍瞬移传送回了家。
而他们俩人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
温衍走在前面，叙述了一段往事。
“第一次看见那个人，只有一个模糊身影的印象，他对我说，将这个小机器人送给我。”
“那个人说他没时间了，无法带着饵炖一起走，塞了一堆书信手册给我，临走之前，为我稳定了我体内的力量……”
“第一次见到饵炖，他和我一样的身高，再到之后，他还曾经跟我开玩笑，等他师傅回来，就可以将他变得与我一样高。后来等久了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过那样的话。”
米婲表情恹恹，心里难受。
“饵炖明明除了外型与人类不同，说话的语气与思想和情感与人类似乎无异啊，怎么就被人抛弃了呢。”
温衍沉默良久，凝视着前方不远的房子，脑海里回想起许多年前那人走后饵炖的模样。
“他走了？”
“嗯。”
“原来我不能和他一起走了啊。”
“应该是。”
“那你今后是我的小主人了吗？我挺有用的，小主人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有地方让我住一住就好了。”
温衍收回思绪，侧目看着米婲，他能想象如果当时没有遇见那个人自己和饵炖会是什么样。
所以更加庆幸他们相遇，还有能遇见身边这个人。
两人一起回去，临到门口，就看见饵炖站在二楼阳台在向着他们招手，像是等待了许久。
米婲站在楼下，心头发涩，这一刻她心里慢慢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她希望不管今后如何，自己都尽所能陪伴他们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饵炖：我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