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
“花时,急召我回来,怎么了?”
“岚霖呢?”
“还有些未尽之事,她留下处理了。阿婴呢?”
“被吟光上神带走了。”
“什么?”耀星有一瞬的恍惚,“怎么会……”
“魔君来过,似乎是起了冲突,吟光上神救下她,不知去了哪里,我觉得有些不安,所以就召你回来了。”
耀星一时无言。
“耀星,其实我们都知道,终究是拦不住的,对么?”花时叹了口气,“自上次与上神重逢,云婴那丫头就日渐神采飞扬,仿佛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灵魂里都悦动着生机。她这百余年,虽活得肆意,但终究是空空荡荡的一具躯壳,日日欢笑,不过慰藉你我之心罢了。她七窍玲珑,自知前尘苦痛,便从也不问,好似无根浮萍,叫人心疼。所以我见了她如今的模样,虽然担忧,但心里到底为她高兴。耀星,你说,人活千世重要还是错爱一场更好?就算我们总想拦着,可是,拦得住么?”
耀星苦笑,“情之一字,如何能阻。”
乌云密布,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耀星抬头看着天,眼神凄楚,“是,既为情故,生死不惧,随心所欲未尝不好,可这生死不过是自己的生死而已,若牵扯了他人,又怎能安心。我不怕她因爱殒命,可我怕她爱到深处,转醒时想起阿由,苦痛锥心,生死不能。”
“可眼下,最痛苦的是吟光上神吧,不敢爱不敢弃,不敢近不敢远,一丝甘甜必反噬百倍凄怆。”
“我当然知道,天命难违,他终将一无所得,惟空旷永生,我亦不忍,所以,不拦着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花时伸手接了半捧雨水,“天劫不可逆,我怕拖得越久结局不过越发惨烈……”
雨水顺着指缝一点一点滴落,无论多用力,最终还是流淌殆尽。
神庙大门突然被推开。
一柄长伞,伞下两人,红衣如朱砂,白衣如月色,盈盈立于雨中,恍若良辰隽永,无所谓此去经年。
“嗳,耀星你回来了?”
阿婴快走几步,吟光默默举着伞跟在她身后,送她到了檐下。
“我走了。”
“等等,还会再见么?”
吟光低着眼眸,“最好还是……”
阿婴:“前事不追,来事不怕……”
三人闻言皆是一惊。
阿婴并未察觉,嘻嘻一笑道:“你有心上人也没关系,偶尔路过星岚,愿意一见就好了,我说过,只是想拜师学艺位列仙班而已。”
“好。”
伞下灵光一闪,只余雨声淅沥。
阿婴保持着笑脸看向身侧两人,“怎么了?干嘛站在檐下,进屋去吧。不过,真是个不错的天气,是不是?”
两人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进了屋子,对视一眼,叹息无言。
罢了吧。
雨过天晴。
“那我去了,你去接岚霖吧。”
“嗯,快去快回,岚霖给你买了礼物。”
“知道了。”
花时目送阿婴离开,不解地看了耀星一眼,“你真的就这样让她去云梦啦?没关系么?”
“你也太看不起我的封印了吧,再说,云梦早就物是人非,又有什么呢。只是去修复一下灵阵,不会有危险的。”
“哼,要是有危险,我饶不了你。”
耀星笑了笑,“你又没伤过人,只会摆摆花架子而已。”
轻飘飘一句话,落于耳中,如同轰鸣,花时不可置信地看着耀星,呼吸半晌才强行镇定道:“你说什么?”
“夸你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啊。”
花时低眸一笑,“姑奶奶我大你千儿八百岁呢!”
“是,姑奶奶,暂且拜托你好好看家,我去接岚霖了。”
“去吧,她一个人等久了怕也担心。”
太阳出来了。
她站在神木下,摸着湿漉漉的树干,捏着自己心口的茉莉,摇了摇头,“烛原,你又调皮……”
一路行至云梦,苍山巍巍,大泽浩浩,阿婴忍不住叹道:“真是个好地方。”
“姑娘,您是从星岚来的么?”
阿婴闻言扭头,是一个拱手行礼的清秀年轻人,想必是来迎接的。
“嗯,我叫阿婴,是耀星让我来的。”
“阿婴?”年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咧嘴笑起来,“阿婴姑娘还记得我么,我是云行。”
阿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想起来了,那几个丑八怪……你伤都好了么?”
“嗯。还没谢过你救命之恩呢。”
“降妖除魔嘛。走吧,去看看灵阵。”
闭眼感知了一下,阿婴微微笑了笑,“这灵阵有年头了吧,天地灵气聚集了不少,很强大。”
云行点点头,“一百多年了,是村里的前辈留下的。”
“只是一点小的损毁,前辈为什么不自己修复呢?”
“这位前辈已经不在村里了。”
“嗳?”阿婴疑惑地皱了皱眉,“既然得道,照理该留下守护村落才是,难道飞升了?”
云行摇了摇头,“村志里也没细说,只知道前辈天赋异禀,为守护云梦做了很多事,后来怎样,似乎也没人知晓了。”
“好吧,没关系,你走远一点,一会儿就好了。”
补上破损处,注入灵力,阿婴突然眉心一震,是共鸣么?指尖灵力开始自如地散入,融合得十分好,奇怪,就算属性相同,也会有轻微排斥吧……
完成得很顺利,阿婴收了手,云行便上前来道谢,“麻烦阿婴姑娘了,如果没有急事,留下吃顿饭吧。”
“好。”阿婴顿了顿,问道,“方便告知布下灵阵的前辈的名讳么?”
云行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去查查看。”
“那就算了吧,随口一问,不必在意。”
阿婴轻轻摇头,胡思乱想什么呢,百余年前我年纪不足二十,尚未得道,哪有这般本事,再说,要真与我有关,耀星才不会让我来。
“现在离吃饭还有些时间,阿婴姑娘要转转么?”
“我看山腰好像有建筑。”
“是孟婆祠,云梦向来供奉孟婆为祖师婆婆的,山腰景色还不错,可以眺望云梦大泽,你要去看看么?”
“那麻烦带路了。”
一路拾级而上,树高而密,鸟鸣阵阵,确实叫人欢心。
“到了。”
眼前豁然一片开阔的空地,左手边是飞檐入林的孟婆祠,右手边是一片墓地。注意到阿婴的视线,云行介绍道:“那是历任村长的安眠之所,因为接连有两任村长都指名埋在这里,后来便成了规矩。”
云婴点点头。
在孟婆祠里转了一圈,云行指了指后院的石壁道:“后面山洞里仿建了幽冥景象,是祭祀之所,你有兴趣么?”
阿婴摆了摆手,“既然是祭祀之所,我就不去打扰了吧。”
又绕回空地,极目远眺,大泽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阿婴“咦”了一声,“那里是有个岛么?”
“是,大泽孤岛,不过过去的话稍稍有些远。”
阿婴笑了笑,“我自己去吧,你不必陪了,我看看便回来。”
云行了然,自己的速度是跟不上阿婴的,便道:“那好,我回村里等你。不过,岛上灵阵囚有罪人,但灵力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你不管他就好。”
“知道了。”
不过几个眨眼便落在了孤岛上,烟波浩渺,草木茂盛,当真有仙境之感。阿婴沿着孤岛边缘悠闲地走着,不多久便见到了一棵参天巨木,以及树下灵阵中所囚之人。她想了想,还是好奇地走近。
“被关在这里,比起惩罚,倒更像是享受嘛。”
赤月闻言抬头,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只是来看看风景的,不必在意。”阿婴抬头看着巨木,“真茂盛啊,看起来莫名有点儿亲切,是因为很像神木么……”
赤月终于吞下惊讶,轻轻笑了笑,“因缘际会,实乃玄妙。”
“道长何出此言?”
“今日是我大限,能见到姑娘,难道不是缘分么?”
阿婴靠着大树坐了下来,“道长这是犯了什么大罪,被拘在这里散尽灵力?”
“错爱。”
“那看来是错得轰轰烈烈啊。道长在这里多久了?”
“记不太清了。”
“哇,当初抓你回来的人一定很了不起吧?”
赤月看着云婴,淡淡道:“是啊,年少有为,心狠手辣。”
阿婴盈盈笑着,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巨木。
“姑娘……喜欢这棵树么?”
“嗯,喜欢,不知为何,竟有了如果身死,便埋骨于此的想法。”
“他一定高兴。”
阿婴收回目光看向渐至消散的赤月,郑重问道:“既是错爱,以至如今,道长后悔么?”
赤月摇头,“今生能相遇相爱,哪怕最终相离,无有一事让我后悔,不过牵连无辜,确实愧疚,但此生悉皆偿还,已了无憾事。”
“这样啊……”
“最后想问姑娘一句,若前尘苦痛,可还愿求今生?”
阿婴摸了摸巨木,坦然一笑,“今生若能得到那个人,哪怕一刻,即使三世苦痛,我亦甘之如饴。”
“那就请姑娘记住自己这句话,莫失莫忘。”
大泽风起,水波荡漾,树叶沙沙,阿婴单手做了个揖,“道长走好。”
“风崖上神,吟光似乎是送了一个女子回家。”
“送了个女子回家?”风崖嘴角慢慢扬起,“原来是情劫么?天道还真是跟垠野开了个不小的玩笑啊……”
“那下一步?”
“杀了她,利落点,别被发现。”
“只是个人类,上神您这是……”
“既是情劫,她就必须死在吟光手上才是,你杀了她,吟光这一劫便是废了,天劫重生可不是一时半日的事情,懂了么?若让垠野抢先一步,那便万事皆休了。”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