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
“君上,一共十四人,皆一击致命。”
山影点了点头,并不十分在意。
“要不要……”
“千白,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回君上话,一千六百年了。”
山影看了他一眼,“那你还问。”
千白微微低头,“属下明白了。”
“他们这一两百年,屡屡聚众围杀除妖师,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族太多,这是迟早的,我难道还要为他们报仇不成。”
“是。那,不管了么?”
山影摇了摇头,“这气息像是位故人,修为精进不少,我倒想见见她了,不知这百余年,她过得可好。”
千白颔首,“属下这就去安排。”
山影笑意渐起,“看来第二场戏要开始了,我要不要凑凑热闹呢……”
花时推门进来便见阿婴支着头坐在神木下,两眼放空,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轻手轻脚靠近,打算吓她一吓,还未出声,阿婴就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早看见你了。”
“你这是参禅呢?”
“悟道。”
“那悟出什么了?”
“神好像也不那么快乐啊。”
“众生皆苦,神魔亦同,谁又比谁好过。”
“你来干什么?”
“送茶。”
“他们两都不在,接了委托,出门了。”
“那就只能让你先尝尝了。”
花时摆开一整套茶具,优雅娴熟地泡着茶,热水冲下,清香四溢。
阿婴嗅了嗅,“居然不是茉莉。”
“喝了好多年,总要换换口味吧。”
入口微苦,而后甘洌,倒别有一番滋味。
花时抬眼问道:“怎样?”
“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茉莉。”
“是吧,我也一样。”
“这么一说……”云婴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我好像很久没换过装束了,虽然这一身没什么不合适,但是不是偶尔还是换换口味,找个乐子?”
花时娇媚一笑,“你这身我倒真是看腻了,好好的美娇娘,就应红衣白裳,举世无双。今儿正好闲着,要不我给你装扮装扮?”
换了身花时的殷红广袖花间裙,头发被梳成了端庄的惊鸿髻,贴了花钿,描眉画眼,胭脂香粉,一应俱全。
“这样才不负了你这张脸,走两步让我瞧瞧。”
“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阿婴起身转了个圈,扶了扶自己的头,“这头发也太沉了吧,谁平日里穿成这样,出得了门么?”
“你现在出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保准如花魁游街,万人空巷。”
“你这是戏耍我呢吧,不行,你过来,我给你也扮上,一起呀!”
“我才不要呢。”
正嬉闹间,两人突然动作一滞,对视一眼。
阿婴:“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如有不测,召耀星回来。”
花时:“不要逞强。”
“知道。”身形微动,转眼消失。
结界外,山影敲着手等待着,突然露出笑脸,“果然是。”
阿婴停在了不近不远的地方,戒备地看着他,“阁下有何贵干?”
山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意盈盈,“就算是想迎接我,也不用这么隆重吧。”
“阁下难道是来与我闲谈?”
“差不多吧,叙叙旧。”
阿婴扬了扬眉稍,“素昧平生,叙什么旧,难道你是要聊一聊死在林子里那一帮以多欺少的丑八怪么?”
山影凝神看着她,突然一击出手,烈焰如笼,席卷而来,阿婴掐诀挥手,轻松挡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山影,冷冷道:“如此试探,阁下是瞧不起我么?”
“嗯,气息没错,说话也还是这么咄咄逼人,修为倒精进不少……所以,你认不出我是谁么?”
“我必须认得么?”
“奇怪——”话未落音,山影身形一闪便到了阿婴眼前,指尖灵光微动,却被她侧身避开,寒意擦过耳边,一缕青丝飘然落地。
山影瞥了眼自己的鬓发,轻叹了口气,“就非要跟我的头发过不去么……”神色骤冷,抬手凝诀,瞬间将阿婴掐在掌中,指尖划过她的眉心,似笑非笑道,“你到底是怎么了……”灵光闪动,痛苦的嘶吼响彻云霄。
“叮——”
细碎的撞击声,山影手上一松,手下的人已经被救走,他看了看缓缓渗出血的伤口,呆了一瞬,咧嘴一笑,看向来人,“我可是好久没见过自己的血了……吟光君看来是别来无恙。”
吟光看着怀里的人,头发已经散开,如海草般在他臂膀间拂动,双目紧闭,无知无觉,不觉气血涌动,他缓缓抬眸看向山影,周身冰寒,声如凝霜,“魔君做事之前不考虑一下后果么?”
山影如常笑着,“别急着生气啊,我只是感知一下她的灵核而已,又未伤她。我说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魔君美意,但,不必了。”
“她的记忆封印可不太牢固哦,若哪天突然打开,不知吟光君可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我的事不牢魔君挂心。”
“哎呀呀,你说话还真是越来越像垠野了啊,不过,”山影看了眼手上依旧血流不止的伤口,“垠野可没你这么冲动……”
灵光相碰,星岚结界为之一颤。
山影挥开眼前的迷雾,两人皆已不见踪影。
“居然已经重逢了,好像又有点意思了。”
手掌抚过伤口,瞬间愈合,眼睛睁开闭上的时间,身影消失,天地风云,恍若无事发生。
头痛欲裂,意识仿佛被人肆意揉捏过,颠倒错乱。阿婴睁开眼,满目郁郁葱葱,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抬手,瞥见自己一袭红衣。怎么穿成这样?我是在干什么?
“醒了?感觉如何?”
吟光的脸出现在视线里,神色温柔,言语轻轻。
做梦么?
阿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吟光的脸,嗯,温温热热,果然并不是没有温度的。可是不是太夸张了,这是直接梦到自己穿上嫁衣了么?罢了,南柯黄粱,此生大概也就梦里这一回,这眉眼,这轮廓,这青丝,这唇齿……
“吟光。”
“在。”
“你过来。”
眉目靠近,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微微抬头,两唇相碰,他身形凝滞,她却愈发肆意,唇齿间的温度如春风,如暖阳,如三月花开,如冰泉解冻。
竹林风摇影动,斑驳如缱绻。
她的手指轻轻划着他的脸颊,笑容暧昧,“难道神就该有这样一张脸么,好像并不能叫人敬畏,反徒生亵渎之心啊。”
“阿婴……”
“嘘——别说话,我知道,这样的梦,若醒了,我可不敢再做第二回。”
她绕着他的发,睫毛颤动,腰带捏在手里,有半分犹豫不决。
“这样,不好吧。”她自言自语笑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就要用力扯开的一瞬间,手被抓住,一点灵光自眉心没入,灵台瞬间清明。
吟光深吸一口气,微微撇开头,声音沙哑道:“清醒点了么?”
阿婴眨着眼睛与身下的人对视,脑中记忆翻飞,面前却是散落在一起的长发、凌乱的衣衫和留有她唇上胭脂的颀长脖颈,神色渐渐不受控制,手脚冰凉,进退不得。
“清醒了?”
阿婴不迭地摇头,“没有。”
“看来是清醒了,可以起来了么?”
两人木然地并肩站着。吟光一言不发地系着自己的腰带,还真是只差一点点,余光瞥到阿婴一脸红热、默然不语的样子,眼中浅有笑意,刚刚不还胆大得很么,这么出格的事都敢做了,还真是年岁见长。此刻才知道难堪,是不是太晚了些,若不拦着你,你到底想做到哪一步?
在吟光若有若无的视线注视下,阿婴轻轻捂住了脸。
终归也还是个姑娘嘛。
“你……”
“我不是。”
吟光侧过头看着她,“你不是什么?”
忘了吧,刚才一定是梦,什么也没发生,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不然还怎么好意思活着呢。阿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多谢上神搭救,上神你没受伤吧?你怎么会到星岚?”
“路过。”
“这是哪儿啊?”
吟光声音淡淡,“我出生的地方。”
阿婴闻言四顾,漫山翠竹,遍野寂寂。
“很寂寥的样子。”她眺望着远处,云海浮动,彩霞翩跹,“不过,好美啊,若能有人相伴此处,当是一生无悔。”
听到吟光的轻笑声,阿婴迅速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是,不是,上神不要误会,我,我……”
“嗯?”
“我,我想问,上神您娶亲了吗?”
“没有。”
“那上神有没有心上人呢?”
吟光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阿婴了然一笑,“能让上神放在心上的,自然不是一般人了,漂亮么?”
依旧无言。
“应该是如彩虹般绚丽,乍见之欢便足以慰藉漫漫余生的人吧……”
“是。”
阿婴偏了偏头,与吟光对视一眼,语焉不详道:“谁不是呢。”
谁又不是谁的乍见之欢,只此一眼,不求更多呢。
“最近吟光似乎去星岚去得很勤啊……”
“确实。但大护法那边并无动静,应该是正常任务吧。”
“星岚自有守护者,能有什么任务用得着三番两次前往,垠野居然并未过问,倒真是奇怪。”
“那,要探查一下么?”
“你小心。上次天劫未破,也算是天道眷顾,给我留了机会,只是垠野看得紧,实在无从下手。可只要吟光破不了这最后一劫,我就有的是时间,我不信垠野能一直护他周全。有变化就有转机,你去弄清楚,吟光到底所为何事。”
“是。”
天河浩浩,风崖临水自视,禁不住苦笑,身为上神,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呢?
可是,错便错吧。
垠野,我实在不明白,与玄明早早相识的是我,一路走来的也是我,你不过是他捡回来的无名小仙,凭什么最后得他舍命相护的是你,托付遗愿的也是你。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你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嗯……怎么说呢……就老老实实灵魂伴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