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秋怡默然不语。
张东晨面目狰狞起来。
“好,好,”他连连冷笑,“今晚花这么多钱,总得捞点本钱回来。想看是吗?那大家就一起看好了!我俩就请在座各位都饱一饱眼福吧!”
跟着他抬手朝舞台上呆立的经理一指,喝令:“去,把那只鸭子剥光了拖进来!”
一直凑在门缝处往这厅中瞧热闹的李晓东和宗仁两个齐齐大惊失色,“我草!我草!”
要敢这样子对待燕渠,他铁定会跟人拼命的!
李晓东退开一步关紧房门,还顺手反锁了,跟着就一脸急切地奔过来推攘着燕渠往另一头的正门跑:“快走快走!”
身后的宗仁不忘抓起墙角燕渠的那个琴盒跟上他俩。
燕渠原本独自靠在一旁墙上抽闷烟,静静等待着那个永别的时刻到来,对于隔壁豪包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嘴里叼着烟头,身体被动地被李晓东推着往前走,回头茫然问道:“怎么了?”
宗仁催促说:“渠哥,快别问了,跑就对了!”
“你问怎么了?”李晓东则肃然道:“人体宴,听说过的吧?再不跑快点,你马上就要变成白斩鸡端上桌子,任由那群女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把你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燕渠扔掉烟头,一语不发地接过宗仁手中的琴盒背在自己背上,然后迈开长腿大步流星,低头避着会所的人专拣僻静处走。
三个人出了化妆间,跟三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光怪陆离又九曲十八弯一般的会所走廊里东奔西跑,到处寻找离开的电梯和安全通道。
“我草,为什么百分之九十九的色情场所都要装修得像迷宫?!”李晓东火大道。
身后,经理着人去化妆间找人没找到,一个电话打出去,保安们拿着对讲机,听着监控室同事的指挥,开始精准围捕。
金碧辉煌的豪华包厢内,周洁气得发抖:“张东晨你就是一条疯狗!是谁请他来的?!张玲玲,是不是你?赶紧把他撵出去,我真是快要被他气疯了!好好的生日宴,被这条疯狗搅合得一塌糊涂!“
张玲玲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张东晨,你岁数不小了吧?能不能成熟点?!”
张东晨却完全不听张玲玲的招呼,看那发际线往脑门儿后头严重移动的经理没啥用,他回头对自己那两个狐朋狗友道:“你们帮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那只鸭子在耍大牌吗?半天都叫不出来!”
张东晨那一桌一共三男的,是平时玩得好的几个,一向唯张东晨马首是瞻。
听到这话,于是起身,嬉笑着往燕渠之前退场出去的那道门大摇大摆地走去。
秋怡忽然也站起身来。
张东晨警觉地看向她,见她抓起自己的包,似乎是要走了,忙一把伸手拦住她:“不是要看金丁吗?且等着!”
话音刚落,脸上就被一坨黏糊糊的东西砸中。
“啊!”张东晨本能地惊呼出声。
不怎么痛,还有股甜腻的香味儿钻入鼻尖。
他伸手往脸上一抹,再定睛细看那手掌上。
原来是坨蛋糕。
今晚秋怡生日,这个大包厢就是生日宴的主会场。周洁为她定了个三层高的豪华大蛋糕,当时就意思意思地切了一层,还剩两层搁在中间的大圆桌上当摆设。那些切分的蛋糕往每个人面前的小圆桌上各自摆了一大盘,都没吃几口,这会儿成了甜蜜的炸弹。
张东晨的心情却一点不甜蜜。
他张开手掌,将糊满手心的奶油巧克力朝众人扬了扬,“谁他妈用蛋糕砸老……啊!”
又一坨蛋糕直接砸向他的面门儿。
蛋糕大战意料之外地于此时悄然降临。
姗姗来迟了些。
但是终究没有缺席。
张玲玲带的头,周洁砸的第二坨,然后张艾趁其不注意砸了第三坨。其余女人做惯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事情,顺手也抓了一坨坏心眼儿地砸过去……四面八方的蛋糕朝张东晨头脸上呼啸而至,砸得他嗷嗷直叫,糊得他一脸都是,几乎睁不开眼。
强强跟李晓东通过电话后,又请示了一下自己的上级领导,心里有了数,便走到经理身旁道:“经理,您看这现场,还是先顾眼前吧。”
那经理躲在角落正在电话里指挥手下赶紧将人捉来平息老板们的怒火,闻言,捂住手机话筒放眼一看。
好家伙,不过片刻的功夫,屋子里竟然上演起了蛋糕大战。
墙上、地上、沙发上……一片狼藉,直叫经理哭爹喊娘。
不止蛋糕,桌子上但凡不会伤人的东西,都被女人们抓起来朝张东晨身上掷,打火机、纸巾盒、菜单簿、沙发靠枕……实在没东西可丢了,便直接上前肉搏。
女的们穿着精致,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男的们西装革履,道貌岸然。但此时,却像一群幼儿园大班的熊孩子,互相抓扯,毫无章法,还哇哇大叫,又传来嬉笑不断,不知是真干架还是假玩闹,真正叫人大开眼界。
张东晨三个男人对战十五个女人,哪里是对手?奋力地夺门而逃。
女人们哄笑着抓了各自的私人物品,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追了出去。
那厢,燕渠三个人终于几拐几拐地找到了楼梯间,一路气喘吁吁地径直跑下一楼。结果楼梯间的门一打开,正要往外冲,门口堵着四五个花臂男。
他们恰好撞上枪口。
其实一举一动都在会所的监控视频里暴露无遗了。
“经理让你们回去山河锦绣。”
山河锦绣便是那个豪华包厢的名称。
“兄弟,我们今晚过来只是来表演节目的,没接其他业务。”李晓东排开燕渠上前道,“哦哦,是会所副经理李志邀请我们来的!对啦,还有十六楼的主管强强,那可是我的好哥们儿啊!”
说着话,李晓东掏出中华烟来,欲要递给对方贿赂一番。
带头那花臂拨开他的手,冷冷道:“我们不管前因后果,现在经理叫你们回去,你们就得回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干嘛啊?现在是法治社会,难道你们还想强逼人卖身不成?”宗仁血气方刚。
“哼,要不想卖,那你们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长见识的啊?”
领头的花臂手一挥,他身后几人就冲上前来抓了三人往电梯里带。
李晓东和燕渠、宗仁慌忙挣扎。
就在这时候,花臂壮汉身上各自别着的对讲机纷纷传出来嘈杂的说话声:“快去车库支援一下!山河锦绣包厢里的那群客人已经一路闹到车库去了,还在没完没了地厮打个不停。下面停的全是豪车,几百万的跑车都有一排呢,很有可能遭个误伤!”
领头的花臂掏出胸袋里的对讲机,摁下说话键:“着急个球!弄坏了又不要咱们赔,紧她们闹去。”
“你蠢啊!来我们这里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有几个是咱们老板得罪得起的?车子停在会所专属区域里被弄坏了,要是那群娘们儿跑了,车主肯定第一个找我们会所的麻烦啊!”
花臂看看李晓东三个,犹豫道:“我们先把经理要的人送上去了再说吧。”
对话的人估计是监控室的,很快传来惊呼:“我草!悍马啊,前档被三个女人一阵猛踹!”
片刻后又听见了另一人咋咋呼呼的一句:“劳斯莱斯!我草,那辆劳斯莱斯幻影是谁的?也倒大霉了!”
前一人的语声更急,“快快!不要啰嗦了,你们赶紧去车库!那里只有两个保安,根本拦不住!你几个快去帮忙劝劝那群姑奶奶脚下留情,还有,千万记住一定要拦着人不要叫她们跑了啊!这边经理刚刚打来电话说已经叫人报了警了!”
这回不敢再迟疑,花臂当即就丢下李晓东三个,带着手下折身往楼下负一层的车库跑下去了。
燕渠同李晓东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自然是趁此机会赶紧跑出了大堂,然后再一口气跑到了马路对面,这才放了心。
喘气的功夫,哥仨儿均回过头去,看看那座矗立在滨江路上的三十三层楼高的全玻璃幕墙尖顶大厦,恍然如梦。
那是栋五星级的高档写字楼。
大隐隐于市,楼内藏着各式各样的单位,经营着各种各样的营生。
其中,第十五层到第十八层都是那所私人俱乐部的物业。
此时,远远仰望,那栋写字楼只有零星几层楼还闪烁着灯光,又尤以会所那几层楼最亮。莹白的水晶灯从琴键般的一格格墨色玻璃幕墙透出来,光线已经不那么明亮刺眼,它们静谧而祥和,仿若天上的银河。
反差这么大,燕渠三个只觉先前更像是经历了幻梦一场了。
互相看看,想起之前包厢内的荒唐场景,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
宗仁心情复杂道:“有钱人真的好变态。”
李晓东说:“一群有钱有闲、吃饱撑着了的女人!”
然后他拍了拍燕渠的肩头,促狭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做祸水的潜质啊。”
说完,同宗仁两个再度发出一阵爆笑。
“……”燕渠抬头,望望夜色。
今夜无星。
大冬天,常常不见星子。
没有星子的夜晚,天空就没有景致可赏。没有风景的夜空,就像下雨天一样,都叫人心情抑郁。
李晓东就着路灯抬腕看了看表,道:“此时是凌晨三点零五分,现在咱们去哪儿?回家吗?太兴奋,这会儿回家也睡不着。现在兜里揣着五千块钱,想花掉。这天儿真冷,要不我们撸串去?哥哥我请!”
宗仁登时说好。
燕渠拉了拉胸前的琴盒带子,一手插在羽绒服衣兜里取暖,很寂寥:“你们去吧,我没心情吃东西。白天又睡了一天,我再去跑跑车。你们吃完了要是想回家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
滨江路上很多娱乐场所,量贩KTV、洗脚城、男士休闲沙龙、足疗按摩、桑拿健身会所……各种名目,一样的货色,且统一亮着橙红色的灯。
本城人戏称这是升级版的“红灯区”。
燕渠都不用开车去转悠,就停在这里守株待兔即可。
李晓东当然知道他心情不好是为什么,并非差点被当众凌~辱了,是为其他。他便什么话也没说,安抚性地再度拍了拍燕渠的肩膀,然后就揽着些许茫然的宗仁走了。
这里既然是娱乐一条街,自然不乏有卖宵夜的街边夜市摊。
李晓东和宗仁两个很快就在对面巷子里找到了一家撸串店,此时还有好几桌客人,生意挺红火。两个人先叫老板送上来一碗热乎乎的小汤圆垫个底,也暖暖胃。油锅煮沸了,便就热火朝天地开整,荤菜素菜,可劲儿地往锅里丢。
燕渠则步行了七八分钟,找到李晓东那辆别克车停车的地方。琴盒放进后备箱,然后人钻进驾驶室内,关好门窗,在黑洞洞的车厢内闭目静坐了一阵子。
不行,怎么也不能挥开先前那些记忆。
深吸一口气,燕渠掏出手机来点开APP,看看附近是否有单可接。
只有忙碌的工作能叫人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好巧不巧,刚刚登陆上去,就发现了一单,忙抢到手。
所有郁闷沮丧一扫而空,燕渠根据对方发来的定位将车开到指定地点等候着。
等了约莫有七八分钟的样子,他正阖眼养神,车窗被人敲了敲。
客人来了!
燕渠倏地睁开眼,一边打开车厢内的顶灯,一边忙降下副驾驶的窗玻璃,探头冲外面的人道:“您好,我就是您叫的车……”
话声戛然而止。
车内车外的两个人都在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后,愣了愣。
“你这是改行了还是做的兼职啊?”张艾一边调侃他,一边拉开了后排座的车门。
燕渠蹙眉看着车前方昏暗的道路,道:“抱歉,我要交班了,不拉人了。”
张艾扶着秋怡正要钻上车,一听这话,不开心了。
很明显是借口撒。
“半夜三更还交什么班?而且你这不是网约车吗?又不是出租车!信不信我投诉你?”
燕渠固执道:“真的不拉了,你另外再叫辆网约车吧,或者等等出租车。请把车门关上,谢谢。”
张艾一手扒着车门,一手扶着秋怡,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车内车外的光线都昏暗,秋怡并没有看清楚司机的样貌,也没听出对方是谁来。
之前在包厢内,燕渠只是表演,全程没同秋怡说过一句话。
秋怡便只根据张艾与对方的谈话内容听出来二人之间似乎存在龃龉,遂退开身体,道:“算了,我们还是另外叫辆车吧。”
张艾道:“天儿这么冷,不知道另外叫一辆车会等多久。而且你的脚崴了,得及时送医院去看看,否则明天会走不了路的。”
秋怡道:“不好强人所难。我的脚没事,我感觉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痛了,多亏周洁给我及时正了正脚脖子,她手上的功夫一向劲道。而且你我都穿得多,就另叫辆车吧。”
张艾看看司机位上的男人。
对方未再说话,沉默不语,留给她二人一个孤傲的宽阔背影。
张艾扭头再看看身旁的徐秋怡,她拿出了手机,估计是想自己叫车。
张艾忽的暗自一笑,然后从坤包里掏出钱夹,跟着再从里面数了一沓粉钞。她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人钻进去,将那叠钞票豪气地拍在方向盘上:“两千块!去御景江山,拉不拉?”
燕渠:“……”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本来,曾经有八十万摆在他的面前……不对,是两百万摆在他面前,但是他没有好好珍惜。
现在,面对两千块重来的机会,不拉就是傻子!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