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年夜饭
如果说北方的雪像鹅毛，那成都的雪就像湿冷细雨里夹杂的颗颗盐粒儿，同雨一道落下来，也同雨一沾到人身便化了去，只余湿漉漉的空气和地面证明这寒冬独有的景致曾存在过。
长安去了星华公司大楼，等李少游一起回家，他和马岚都不在，只有黎梦婷在休息室吃迟到的晚餐。女生嘴里鼓囊囊包着一大口小龙虾盖饭，茶包泡了一大杯来招呼她。
“他们去谈事情了，你就在这儿等还是去他办公室？”她问。
长安说:“我知道，就在这里等吧。”
她没带电脑，找黎梦婷借，后者又好奇道：“是上次食物中毒的事情还有什么后续问题要处理吗？”
长安摇摇头，但想了想还是说：“算是。反正都是同一个人，冲我来的。”
她没再回答黎梦婷关于这人到底是谁的八卦问题，专心打开电脑搜寻编辑信息，打开投诉网站递了份举报，片刻后又给一位大学同学打电话，没有让黎梦婷回避，但她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已经有一些粉丝在民宿预告开放之初就来私信预定，说是想成为第一批体验入住的人。消防证这事，如果不是她今天恰好在见萌萌之前去了趟办事处，还不一定能这么早发现。
这位大学同学跟她是在学生会认识的，在校期间就活跃于班委校学生会等团体，因为写意这位风云人物的关系，他跟长安也算熟识。毕业后直接通过招募选派到省西下了基层，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现如今已经是检委的一员了。她简单说了下自己在办理消防证时遇到的问题，提出合理怀疑，最后也没说太多，只请对方明天上班后查看举报信。
做这行的人总是不会放弃送到手的人脉的，何况这是他的本职工作，都算不上帮忙，同学痛快答应了，又略微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要走正规流程，时间可能就会拖得长，虽然举报信里只有隐约可看出问题的间接证据，但长安并不想投机取巧，她坐得端行得直，也相信有问题的人总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放过，打这通电话让同学帮忙在调察过程中稍微重视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做这些膈应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陈柳约她谈话时也语焉不详，但既然是人为的阻碍，那长安在解决消防证的问题后，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李少游应酬回来时，长安还神采奕奕地在休息室盯着电脑，手指敲得键盘噼啪响。她脱了外套，就坐在空调下面，满头小卷斜扎了小辫子从脖子里绕出来一截，微低着头，头顶小小白白一点发璇儿，暖风荡下来，刘海被吹得微微往两边散，露出中间饱满的额头，婕毛长长地向下覆盖了大半深黑眼仁。
李少游就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放轻脚步走进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
长安微惊，抬头见是他，就笑起来：“你回来啦。”
两人回到李少游住处的时候，长安收到一串钥匙，李少游说：“以后不用去公司，直接在家等我吧。”
已经很晚了，长安让李少游先去洗了澡，自个儿抱着电脑，一直到李少游出来还在继续敲敲打打。
李少游斜靠着书桌，微低头去看她，问：“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搞什么呢。”
长安便说了消防证的事。
既然张梦玥能花大价钱买热搜、找人演戏黑她，那她也就不会吝啬使用自己拥有的资源进行反击。上回食物中毒的事情，李少游已经表态，愿意支持她帮助她，那他现在问到了，她就如实全部告知。
李少游皱眉：“是她做的？”他上回帮长安解决了食物中毒的事，由于过程很顺利，公司又非常忙，并没有深挖幕后的人，没想到这人就是张梦玥，并且还没有罢手。
长安点头，补充道：“我已经在处理啦。”
既然她这样说了，李少游就顺着她的意思：“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当然有，”长安笑嘻嘻的，很满意他的上道，“我需要之前那件事也跟她有关的证据。”
“马上找给你。”李少游捏捏她的脸，打开自己的电脑。
收到资料后，长安编辑了曝光的基本框架，准备等消防那边检查结果出来后就发放出去。
她不打算明确提到张梦玥的名字，相信网友会有自己的判断。
上床之后，长安才抽空想到十一和樱桃，每次出门，如果没有请陈生帮忙，她都会在自动喂食器里放好食物，樱桃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十一年纪还小，不知道第一次没有她陪着睡觉会不会害怕。
她不禁提了几句，顺便指责李少游，不是他非要自己今天住这里，她本来打算做完事就回山里的。
李少游笑了几声，调侃自己还不如十一重要，假装吃味，将小姑娘按在床上结结实实吻了一通，长安便很快意识迷糊，想不起说话的初衷了。
这一晚当然不会就以吻结束，长安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迅速沉入黑甜的梦乡。李少游抱了她一会儿，轻轻把手抽出来，起身去了阳台。
他点上一根烟，打了个电话。
“帮我联系一下工商局的刘主任，可以的话明天请他吃个饭吧。”
半夜又开始下小雪，从阳台远远看去，商业区的高楼大厦上有个电子屏幕，女明星化着今年流行的麋鹿妆，在明亮闪烁的背景里笑颜璀璨，红彤彤的小翘鼻让她像误入人间的圣诞精灵。
没有长安好看，李少游想着，回到被窝，等身体回暖，才又把小姑娘轻轻团了团抱进怀里。
——
自冬至以后，寒冷仿佛也不能拖住时间，很快就要过年了。街上很多店铺已经关门休假，星华公司除了年终嘉年华这件大事，还有一件别的事，也掀起了小小的热潮。
时尚美妆界的大咖博主Moon与星华解约，自己独立出去开了工作室，连嘉年华都没有参加。
大年三十这天，山里的气氛不比逐渐冷清下去的市区，反而更热闹了。长安接到写意电话的时候，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年夜饭。
陈生和婆婆都还在山里，除了婆孙两人，没有别的亲戚，被她邀请来一道过年，婆婆被赶去客厅拥着被炉看电视，陈生则在一旁帮忙，听到长安说“写意”，立马就竖了耳朵，状似不经意地往这边凑了好几步。
长安憋着笑，给写意拜年。
“乖乖除夕快乐啊，”写意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荡着海风，直往长安耳朵里灌，“前段时间那事儿你都不告诉我！我看了微博张梦玥解约才知道的。”
“都解决了嘛，不是什么大事。”长安说：“你在那边怎么过年？”
“喝点小酒。”写意可不会轻易被她带偏，又继续这个话题：“关于你都是我的大事！而且，我才是民宿背后的女人，要是还有下次，你可得立刻通知我。”
“好好好，”尽管双方都知道这不可能，但长安这么一哄，林写意也就舒舒服服不再追究，只是问：“确认都解决了吧，我看还有人在你微博下蹦跶呢。”
张梦玥解约的事，是星华先发出来的，声明微博里隐约透露出原因跟人品有关，痛斥她采用了不正当竞争手段。同时有“热心网友”翻到长安不久前发出的一条微博，里面不仅将食物中毒事件的原委理清，还放出了背后有人指使以及购买水军的证据。虽然没有明确指出那个人是谁，但有吃瓜网友寻到蛛丝马迹，联系到了关于李少游、张梦玥以及长安的旧事上去，这样一来，事情就清晰了很多。
张梦玥的公关做得很不错，解约后没有立刻发声，而是等粉丝与路人撕了几天，赚了些热度，才不咸不淡发布自己开工作室的消息，丝毫未提到星华的不是，只说因为个人发展原因，没有什么黑幕。表示理解公司的决定，也与其达成了和平解约协议，希望大家把关注点继续放在她的事业上。
不回应一切与长安有关的消息，维持一贯不争不抢淡泊聪明的人设。
“就几个而已啦，有了知名度，才有人黑我嘛。”长安不以为意，继续安慰写意：“你可别为张梦玥这样的结果愤愤不平，她走她的路，我过我的生活，我们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这就行了。”
写意准备怒骂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憋屈地点上一根烟。
“我没什么损失的呀，乐观来看还赚了一波热度呢，粉丝涨了不少，哈哈哈。民宿设计稿也已经做得差不多，就等年后工作室来人动工了。”
消防证在那天晚上之后很快就下来了，还是大队长亲自登门送来的，长安从他那里听说，因为自己的举报，还发现了副队代天华之前做过的不少事，零零总总加起来，虽然也不至于辞退，但至少这一辈子，升官都没指望了。
长安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看着羊排快煮好了，就要把电话递给陈生。
陈生红着脸在围裙上擦手，结果接过电话的时候，林写意已经挂了。
于是少年接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长安不好说什么，只是在上菜的时候，让他用自己的手机帮忙录个视频。
李少游前几天就回上海了，这一晚正坐在餐桌前，隔着山珍海味跟李父大眼瞪小眼。
李父怒道：“李少卿呢！过年都不回家，想翻天了是！”
李少游耸肩摊手，“这可不怪我，谁让您前几天想让她回家，结果又跟人吵起来。”
“你！”李父伸出手指，颤巍巍冲他的方向点着：“那是你亲姐，你倒稳得住，死活不打电话，我能怎么办！”
“我可早就劝过的啊，之前在日本就见着了，让她回来过年，可给我骂的，这会儿难道还要去找骂？”
李父沉着脸，把一道年年有余戳得烂七八糟，转移了矛头：“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少游装傻：“我不就在您面前吗？”
李父“啪”一声放下筷子，眼睛瞪得更大了，“少打幌子！什么时候回来接手公司？”
“我那边做得挺好的，总不能甩手不干了吧。”
李父说：“就你那小破公司，不干了又怎么样？没看我这头成天辛辛苦苦，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安定下来，给帮帮忙，顺便也能谈个闺秀娶进来，再生个大胖小子……”
李少游说：“这能怪我吗？您这么辛苦，都是自己作的。”
“别跟我说这些！你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就指望着你姐一个女人来管公司？我怎么就生出个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李父这回直接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桌上的碗碟碰撞着吵得要命。
这样的对话，过去几年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李少游不耐烦了，几口刨完饭，丢下筷子就走，临上楼前，他冷冷道：“这阿姨做饭难吃，换一个吧。”
“不换！我爱吃就行了！反正你都不落屋！”
回到房间关上门，还能听到楼下李父的怒吼。
李少游捏捏眉心，疲惫地坐上转椅，打开手机，发现长安之前发来了一条视频。
客厅灯光大亮，陈婆婆坐在一边，期待地笑弯了眼睛，看着厨房的方向。片刻后里面传来长安清脆的嗓音：“开饭啰——”
先出厨房的是十一，冬天养膘，几天不见，它看起来又肥美不少，一团雪白的长毛在空中蓬蓬地向镜头跑过来。长安跟在它后面，高举着小碗，嘴里兴高采烈地嚷着：“第一道，团团圆圆——”
是用西米小圆子配炼乳做成的甜汤开胃菜，陈婆婆高兴地直拍手，像个小孩子。长安对她道：“婆婆您先吃，不用等我。”
接着又小跑回了厨房，家居服是珊瑚绒的连体卡通兔的样子，屁股后面一坨毛球随着动作颠颠的，让李少游想伸手掐一掐。
这回拿了个托盘，一一摆上桌，对着视频煞有介事地介绍:“步步高——水果寿司小卷；飘香十里——香肠腊肉卤牛肉三拼；富贵团圆——荷包猪肉馅儿虾；花开富贵——凉拌花菜加西兰花；金玉满堂——玉米青红椒版宫保鸡丁；三羊开泰——高汤煨羊排、鸡腿肉和竹荪；年年有余——红烧鲈鱼；恭喜发财——嫩豆腐蔬菜汤；鼠年大吉——牛奶布丁。”
最后一道甜品摆上来，做成卡通老鼠的样子，肥墩墩的屁股在桌上颤巍巍的，让人很想一勺子挖下去尝尽满口奶香。
长安双手合十，往下拜了拜，“李总鼠年吉祥！”
“鼠年吉祥。”李少游打了视频电话过去，笑着学她的样子，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哎呀春晚开始啦，不跟你说了，我要陪婆婆看春晚了。”长安咋咋呼呼挂了。
刚说一句话，李少游握着手机呆愣片刻，想起她穿的衣服，好像不是兔子，是一只老鼠。
他抚额笑出声，坐了片刻，下楼去了。
李父还坐在餐桌前，一个人死盯着面前那道鱼，不知在想什么。
李少游说：“还吃不吃了？”
李父顿时横眉怒目，举起筷子差点戳到他的腰。
“得得，”李少游往后一闪，摆着手道：“休战！赶紧吃了看春晚了。”
李父愣住，过了会儿斜斜睨他一眼，大口刨起饭来。
快到零点的时候，李少游收到长安发来的烟花视频。
他们好像没走太远，还能看见对面山廓熟悉起伏的弧度，只那上方绽开的朵朵绚烂，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他拍了张窗外上海黑漆漆的夜空，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长安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那边很吵，烟花和鞭炮雷鸣般的炸响里，她说：“新年快乐！”
李少游看看手上的表，今年刚过去一秒。
“新年快乐。”
长安望着山下泰安古镇如织的灯流和人群，眼睛融进五光十色的亮，声音里笑意满满：“新的一年，也请多多关照。”
（冬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这么晚……辣鸡作者自扇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