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与欺骗
杀手,一类神秘而危险的职业,它不同于一支军队,杀人只是为了维护和平与正义,相反,它属于最卑贱最见不得光的低层人群,因为他们杀人只为一件事,钱财。
把他们比做地狱的使者,魔鬼的化身也许都不为过,从小被从流浪的群体里挑选而出,由秘密集团培养,经过各种难以想象的残酷训练,最终成为眼中没有情,没有爱,只有刀跟血的恶魔。
遇上这类人,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恶魔本无情,但杀手却有血、有肉、有凡心。
有了凡心,如何能不动情?
杀手本不该动情,一旦动了情,便再也拿不起刀,杀不死人,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等死。
阮清羽算是他们中较为幸运的一个,因为她已离开了组织,不再杀人很久。
即使摆脱了杀手这类的职业,她的日子也没有一天过得轻松。
毕竟是一个从恶魔转化而来的人,时常徘徊挣扎在人性与魔性的两端,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直到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整个世间,阴霾似被驱散。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是你的救赎。
每个白天,和程蝶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到了天堂;而每一个深夜,那些被压制遗忘的阴影,就开始悄然偾张,像一个激奋的魔鬼。
又是一个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场景。
一袭灰衣的中年男子,垂首独坐在书房的窗前,像一棵垂暮的榕树,寂静如死,如幽灵。
他头垂得很低,身子却挺直如钟,直至感受到阮清羽的临近,他才缓缓抬起了头。
夕阳的金辉从窗外照在他沧桑褶皱的脸上,惨淡如金纸,却遮不住他眼中折射出的锐利精光。
阮清羽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是来杀我的?”
这是一阵低沉、平静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一种仿佛早将生死看淡的泰然沉静。
“像我这样的人,能活到这种岁数,已经是种运气。”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一个江湖中如神鬼般存在的巨擘,如今却如一个普通的老人,感叹着生命的脆弱。
阮清羽的身子在发抖,手中的剑也在抖。
她情绪很不稳定,杀手在杀人前,本该保持绝对的冷静。
“动手吧,让我看看敢杀我的,是个怎样的年轻人!”
阮清羽的眼皮在跳,每次紧张时刻她的眼皮都会在跳。
她忽然抬起了手中的剑,森寒的剑锋映亮了一双犀利如鹰隼的眼。
“噌”的一声,龙吟清脆,寒芒即出,惊虹般刺向男子的咽喉!
这一剑的快、狠、准,绝对只有训练有素功力深厚的杀手才能刺出!
中年男子面色冷峻,安坐原地以猎人般敏锐的目光洞悉着猎物的变化,当那流星般的一剑刺出时,他已看到了其中的破绽。
呼啸的冷风戛然而止,刺出的剑硬生生顿在了中年男子咽喉前三分处,被夹在了食指和中指间,指间传导而来的浑厚内力,几乎要将利剑折断!
阮清羽面色大变,整个持剑的右臂几乎已被震麻,她骤然挥出左掌,灌满真力拍上右臂,中年男子身躯一震,两指在剑脊上轻弹,剑锋立时被荡开了去。
阮清羽随着剑势打了个趔趄,只停留一瞬,第二剑已向他太阳穴削来。中年男子躬身一避,脚踏奇步疾退一旁,雄浑剑气立时震裂了他身后的紫檀木桌,木屑横飞!
高手相争,生死一发!
但见屋内剑气涌荡,银莲盛放,桌椅板凳眨眼已被削得个七七八八!
几十个回合已过去,中年男子忽觉胸口一阵激荡,一种穿心裂骨的剧痛引得他倏尔喷出一大口黑血!
黑血喷洒在森寒的剑刃上,如妖异的毒雾弥散开来。
阮清羽苍白了脸,中年男子的面色更加惨淡。
“你中了毒!”
阮清羽敛足收剑,满目震惊。
中年男子捂住胸口,喘着粗气道:“现在杀我,是个好时机。”
阮清羽却恨声道:“是谁给你下的毒!”
中年男子笑了,笑得很苦涩,然后就开始不停的咳嗽,苍白的脸也浮上了虚弱的病红,哑声道:“你即是来杀我,何必问这么多?”
阮清羽的眼皮又在跳,手又在抖,现在的确是她动手的好时机,因为此刻杀他比杀一只鸡还容易!
她将剑提到他的胸口,额头却在不停地冒着冷汗。
这是她作为杀手的最后一个使命,也是不容她更改的一项决定。
结束了这场生命,她就可以回归向往已久的生活,去守护她心爱的人。
她已没有退路。
就在她眼中的杀意再次腾起时,一柄长剑赫然刺穿了中年男子的胸膛,从背后穿透前胸,血雾喷洒而出,妖异又惊心动魄!
人影再一闪,中年男人已跪了下去,眼中血丝贲张的直直跪了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死的光明一些,体面一些,至少他知道杀自己的人总算有些本事,不是什么偷鸡摸狗之辈。
但他终究失算了。
阮清羽也失算了,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像半根残桩般跪下,一股恶寒自脊背直冲大脑,冷得她全身血液都似已冻结。
“爹!……”
凄凉的、惊惶的、难以置信的低喊,绝望的从阮清羽身后传来。
阮清羽的心猛然剧跳。
程蝶惨白着脸,噙满泪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从阮清羽手中滴着血的剑上,移到了中年男子的胸膛。
他已僵硬无气息,鲜血却仍如泉涌。
程蝶的心沉了下去。
“哐当”一声,剑,自无力的手心里跌落,如一声震耳的惊雷!
“啊!……”
一场噩梦,阮清羽惊坐而起,脊背被冷汗湿凉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画面,依然在梦境与现实里交错。
她木然起身,倒了杯热水,大口大口饮下,许久方才平复。
月光透过半支的纸窗投射进来,泼洒了桌前一片清冷。
阮清羽已睡不着。
她披衣推开了竹门,举目望向天空泠泠的月光,心头也荡起凉飕飕的冷意。
兴许是日子过得□□逸舒坦了,她才遗忘了那些潜藏在心底深处的阴暗,还有她所犯下的那些罪孽。
她是令程蝶家破人亡的凶犯,却将程蝶蒙在鼓里,一直欺骗她的感情。她不敢想象程蝶发现真相的那一天,那种从天堂瞬间被打落地狱的恐怖感觉,那样的崩溃,没有人能够承受的住。
而那个时候,她一定比程蝶更加痛苦、绝望、难以承受!
欺骗是一件很消耗情感跟精力的事情,或许白天他会看起来云淡风轻春风得意,但每个不为人知的深夜,他或许正忍受着恐惧和失眠。
如果可以,她只愿永远都不要做一个欺骗者。
乌云遮月,四更夜的风带起一点潮湿,吹拂在阮清羽冰冷苍白的面庞上。
漆黑的夜空,隐隐传来闷雷之声,片刻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从凌晨下到了中午,就那样不停地下着,像是情人滚滚而落的眼泪。
阮清羽单手支着竹门,怔怔地望着这场阴雨,它洗净了大地的尘埃,使青草变得更加芳香,是否又能洗净一个人身上的污垢?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与这场雨水融为一体。
一道乳白色的温柔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依稀从远方轻轻走来。
阮清羽心念一动,那身影在雨丝中朦朦胧胧,宛如神女一般照亮了她的双目,让她忘记了一切。
程蝶低眸走在绵绵的细雨中,柳眉轻锁,白玉似的面庞仿佛也笼上了一层迷雾。
她没有发觉一直站在门口凝望着她的阮清羽,直至到了园子门口,才感觉到一双临近的脚步。
她在淅淅沥沥的雨丝中轻轻抬眸,神情微动,忽然顿住了脚步。
阮清羽就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没有撑伞,没有遮挡,就那样淋着雨。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雨势虽不大,却已打湿了她的面庞,让人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程蝶心头骤然涌起一种莫名强烈的酸楚,她忽然扔掉了手中的伞,不顾冰凉的雨水,义无反顾奔到了阮清羽的面前,张开怀抱,紧紧将她拥住。
雨,不停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