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
梁衙是第十二个被赶下山的少年。
“怎么回事儿?”一群少年坐在山下茶馆喝茶,看见梁衙垂头丧气地下山来,都围上去问。
梁衙忿忿道:“不收,约莫真的是个怪老头。”
少年们摆着手散了,没兴趣再继续游戏。
镇上人们都说,这山上住着个神医,不过平时几乎不下山,下山也是打着伞。少有人见过他几面,不过医术倒是真的了得,镇上许多人喜欢上山找他看病,诊费也相当低。
五年间,许多人家想把孩子送去给神医当学徒,神医不收徒弟,几乎全部拒绝了。不过神医也说过,如果真遇到天赋卓绝的,也会考虑收做徒弟。
这帮少年打赌,轮着上山,看谁能被神医收为徒弟,除夕的压岁钱就都给谁。
梁衙作为最后的希望,上山刚敲了门说了句话,就被神医轰下山了。最后连面儿都没见上。
梁衙一个人坐在小馆子里吃云吞,怎么想都觉得不服气。
其他人没天赋也就算了,他可是私学里的第一名。无论是博闻强识、亦或是领悟反应,都甩其他人一条街。
他怎么就没天赋了?!
梁衙很是不甘心,第二天早上又爬山上去一次。
神医家住半山腰的竹林中,颇有番隐士的味道。屋子也建得极其特别,一般人欣赏不来。
这回神医家门口拴着匹马,像是有客人的样子。
梁衙犹豫半晌,还是上去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谈话的笑声和碰杯声,看来神医确是来客人了。也是奇了怪了,这么个怪老头,还能有什么朋友?
“咚咚咚——”
屋内声音听不真切,只隐约有人说:“来病人了,我去开门。”
另一个声音答:“不必开,又是那些小孩在玩闹罢了。”
“真不用开?万一是病人呢?”
那声音不耐烦道:“真不用开。”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不知交谈了几句什么,有个人还是站了起来,说:“还是开了吧,老让人等在外面多不好。即便玩闹也说两句就好了。”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吱呀”一声,门开了。
梁衙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开门的是个身高壮实的男子,蓄一把胡子,站在门口几乎能挡住整个门,瞧着粗鲁洒脱。
里面还坐着个紫衣男子,修长的手正举着酒杯细抿。梁衙品了品两人,猜想那瞧着气度不凡的紫衣男子想必便是客人了。
那眼前这位壮汉……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神医?
神医开口问:“你是何人?”
梁衙反应机敏,连忙跪下:“我是昨日来过的梁衙,想要拜神医为师。”
“拜师?”神医顿了顿,道,“不收徒弟,回去吧。”
梁衙不依不饶:“我是真心来拜师的,我不怕辛苦,教什么都认真学。”
神医似乎想了想,还是道:“回去吧孩子,好好读书。”说罢关了门。
梁衙依旧不甘,灰头土脸下山,下到一半又原路折回,他今天一定要做成这事儿。
屋内几声碰杯的清脆声响,廖山问傅怀:“怎么就不收徒弟?”
傅怀淡淡道:“麻烦。”
廖山哈哈笑:“你这足不出户的,倒是省了不少事。”
傅怀道:“出去了犯恶心,倒不如不出去。”
“我都听人说了,你出门青天白日也要打伞?”
傅怀点点头,把酒给他满上:“这城是敖族地界,我见不得敖人的太阳。”
廖山不置可否,只是和他碰一杯。
傅怀又问:“你过得如何?”
廖山道:“不比你们清闲,但天南地北地跑,总归能暂时忘掉些东西。”他叹气,又说,“前几日阿昭来信了。”
“嗯,也给我这儿来了一封。”
“今年师父的生辰……”廖山试探着问,“一同去吧。”
傅怀放下酒杯,最终点点头。
“阿怀,你……其实不必多想的。”廖山劝他,“师父从来未说过责怪。”
傅怀突然道:“可我心里过不去。”
“我心里终归……是觉得对不起师父的。如果当时我听了叶昭的话,如果当时我没走……师父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我不也一样么。”廖山苦笑,“不全是你的错。”
傅怀心中憋闷,不想谈这个,转了话题:“叶昭信里说,师父前些日子入宫了一回。”
“贵妃病重,师父声名在外,又在天子脚下,难免的。”
“他还说……师父在宫里遇到了少文。”
说起此事,两人具是沉默。陆予向来是四人中最为勤勉的,能走到如今这步也是预料之中。
御医算是一个大夫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但身在宫中又有许多身不由己。孰轻孰重,全看个人选择。
当年薛白声名鹊起,天子曾亲自下诏入宫,薛白婉言拒绝。一旦进了那座围墙,或许就再也不能为平民看病。有些人求之不得,有些人却有不同的选择。
聊到傍晚,廖山起身告辞:“那便说好,到时再见。”
傅怀点头,送他出门。
一开门,却看到有个人直愣愣立在外面。
还是梁衙。
廖山奇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梁衙道:“神医还未答应我。”
廖山道:“不是拒绝你了么?”
梁衙道:“不同意收我为徒就不算答应。”
廖山被这少年逗笑,干脆拍屁股走人:“那你和他说去吧,我不管了。”说罢解开拴马绳。
梁衙见他牵马,惊异道:“原来你不是神医啊!”
廖山更觉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然后潇洒地牵着马下山了。
梁衙这才将脸转向傅怀,傅怀神情淡淡的,一身衣服华贵,清隽冷淡。不仅不是个老头,而且怎么看都和这山野格格不入。
“你才是神医?”
傅怀看了他一眼:“是。”
得知神医不是方才那个大汉后,梁衙却莫名觉得有些欣喜。他兴奋地问:“那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傅怀不理解这少年的头脑,几次三番拒绝,他是没听懂还是怎么。
梁衙继续道:“神医今日不答应,我就不回去了。”
傅怀打量他:“你……在此站了一天?”
梁衙点头。
傅怀继续打量:“穿着打扮看来家境也当殷实,来找我学医是为何?”
梁衙愣了下,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反问道:“那神医瞧着也非凡人,怎么也学了医?”
傅怀被问住了,还真答不上来。当年正是因为要拜师父为师,才被家里赶了出来,断绝关系,到现在都未回过。
景安傅家的三少爷,从小饱读诗书,心怀大义,决心要济世救人,却满眼皆是家族官场的黑暗,这才决心入医行。
这些都是往事了,和这少年也说不着。说了也未必能懂。
梁衙见他不答,还当他不高兴了,连忙道歉,又道:“我自觉天赋非凡,符合神医的标准,还当不上神医的弟子么?”
“自觉天赋非凡?”傅怀笑了笑,却并非嘲笑,因为这句话实在听来耳熟。
当年他拜薛白为师时,说的正是这句话。
十年晃眼过去,如今想来,师兄弟拜师学医的那些日子,真真恍如隔世。
傅怀看着眼前的少年,恍然间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轻声道:“好啊,我收你为徒。”
梁衙没想到这么容易,愣是傻了好长一会儿,然后高兴地就要磕头拜师。
傅怀道:“不过你听好了。”
“我收徒向来条件严苛。入我傅师余门下,务必戒骄戒躁,严谨治学,尊师重道,胸怀仁义。若有一点做不到,大可离开。明白了么?”
与十年前薛白收徒时对他讲过的话渐渐重合,而少年如今的眼神又一如他当年。
“我明白,师父。”少年重重磕头。本来不过是一个赌约而已,此刻他却认真地应下承诺,记下誓言。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誓言一遍遍,仿佛还在耳边。
山中有风吹过,一如昨日。
作者有话要说:
大致交代了一下师兄弟几人各自的结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兄弟几人也是。
借用金大侠的一句话,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