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正好看到东面天边红了。

  谢呈说:“这是我的秘密,我每年都来追这群白鹭。”

  “你怎么就知道是同一群了?”周讲于说,“今天这得好几群了吧,而且每年来的肯定不一样。”

  谢呈:“它们年年都歇那两排树,在我心里就是同一群。”

  半晌,周讲于问:“怎么我都不知道?”

  谢呈:“都说了是秘密。它们只歇两天就会走,有时候一天就看不到了,你以前白天可能见过,但是没在意。”

  “没见过,我压根儿不会朝田这边走,都是直接就上街了。”周讲于说,“而且又没人带我看。”

  谢呈挑眉:“怪我?”

  周讲于理所当然:“是怪你啊。”

  谢呈看他一眼,眼里带了点笑:“你刚来的时候连秧苗都不认识。”

  “现在也不认识。”周讲于翻了个白眼。

  这一天晚饭吃得早,谢呈跟周讲于要去洛花小学打篮球。

  宣禾没什么事儿,也准备跟着去,宣麦见他们要走蹦得老高,宣禾笑笑,顺手一捞,把人捞到了背上。

  四个人于是一起去球场。

  这会儿洛花小学没什么人,校门已经关了,翻墙进去的。

  打了一会儿中途休息,宣麦吵着也要打,宣禾弯了腰耐心地陪她,不过宣麦人小,篮球只能当皮球玩儿。

  谢呈跟周讲于在花台边坐着,说东说西的,说到了这两天的高考。

  周讲于:“考完就解放了,好羡慕,不用学习了。”

  “瞎说八道,上了大学还是要学习啊。”谢呈说。

  周讲于挑挑眉:“我肯定考不上大学。”

  谢呈:“不上大学你要干嘛?去加油站打工?”

  周讲于“嘁”道:“太瞧不起人了,怎么能是去加油站打工的?是去努力准备收购加油站的。”

  谢呈:“……”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高考完了莫尧尧是不是就要走了?”

  “不走留仙水干嘛?这里又没有大学又没有大城市。”周讲于随手抽了根草茎。

  谢呈看了宣禾一眼,说:“耿川哥上的好像是能参加高考的班,不知道他高考之后要去哪里?”

  恰好应着这一句,宣禾手突然滑了一下,篮球从他手里落下去,滚到了球场另一边。

  “哥哥我不玩儿啦!我想看你们打!”宣麦跑过去捡球。

  没等她跑到场地边,有个人从入口处进来,捡起篮球,走了几步手一抛,进了个干脆利落的三分。

  宣麦高兴得跳起来,拍拍手大喊:“耿川哥哥好厉害!”

  宣禾伸手接住掉下来的篮球,回手也进了个空心球,没有转头。

  宣麦激动地飞跑,跑到谢呈旁边坐下去:“哥哥更厉害!”

  “走!”周讲于说。

  谢呈跟着起身,也上了场。

  四个人没商量过分队,很自然就成了两方,谢呈跟宣禾,周讲于和耿川。

  莫名其妙的,双方都□□味儿十足。

  篮球的撞击声应和着脚步。

  大伙儿都不说话,只有宣麦在喊,她其实也看不明白,看到人进球就夸一句好厉害。

  几个人都乐得看她开心,一直打到夜色深下去,高高的柱灯越来越亮。

  最后宣禾把球传给谢呈,半途被周讲于截住的时候,宣禾沉默地走到场边,意思是不来了。

  周讲于指尖转着球,问:“耿川哥,你明天不是要高考吗?”

  “我考不考也就那回事儿啊。”耿川笑了笑。

  宣禾好像没听到他们在说话,自顾自去牵宣麦:“麦子,回家了。”

  耿川喊:“宣禾。”

  宣禾没看他,朝着入口走去,耿川立在原地,说:“宣禾,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谢呈从周讲于手上抢过篮球:“麦子,走!”

  周讲于也没多说,跑过去一把截回篮球:“麦子你看周哥哥。”随即耍了两个花招,运着球带宣麦朝门口围墙边走。

  快要出洛花小学的时候,谢呈回头看了一眼。

  球场边的灯是昏黄的,灯下两个人静静立着,宣禾背对着耿川,两条影子却叠在一起。

  这场景印在他脑子里就像一副褪色的画。

  很奇怪,一路上周讲于都没提这回事,好像对宣禾跟耿川之间的气氛毫无察觉一样。

  他不主动问,谢呈也不会说。

  其实就算他问了谢呈依然不会说,这事情似乎对谁都能说,但是对周讲于不行。

  这一晚上只有风听到耿川问了什么,也只有风知道宣禾是怎么回答的。明明就在一个镇上,但耿川好像就此消失了似的。

  整个轰轰烈烈又沉寂无比的夏天里,谢呈再未见过他。

  高考结束之后,宣禾就是准高三了,听说暑假都得补课,人从期末就开始忙了起来。

  消失的人不止耿川一个,还有莫尧尧。

  不过她消失的时间要短一些,就在谢呈以为再不会见到她的时候,她突然又出现在了台球室。

  那会儿已经是期末考之后,八月份,谢呈和周讲于也算是升初三了。

  那天谢呈正好在台球室,见到莫尧尧来,他立马笑了:“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周讲于依然穿着旱冰鞋在场子里溜达,闻言一脸嫌弃:“喔唷,你俩感情好哦。”

  谢呈没理他。

  莫尧尧也笑:“高考完回了趟家,处理了一点儿事情。谢小呈,这才两个月没见啊,我怎么觉得你嗖一下就长高了?”

  “嗖一下吗?”谢呈很开心,“我觉得是嗖嗖嗖几下!”

  周讲于面无表情,伸手在他头顶拍了几下,像拍皮球一样,自己还配了音:“咚咚咚。”

  谢呈:“……”

  莫尧尧哈哈大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开了个小画室,教小孩儿画画,就在陶市巷子上,你俩有空来找我,教你们玩彩色泥巴。”

  “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跟泥巴玩儿了。”周讲于说。

  谢呈很惊讶:“你不去上大学?”

  “不上了,我成绩又不好,上学也就拿个高中毕业证而已。”莫尧尧说,“而且看书不一定非要在学校里看吧,我就想画画,也就想留在洛花。”

  “洛花有什么好的?”周讲于问,“再说上大学也不止是为了看书吧,就是为了感受那个气氛。”

  谢呈反问:“洛花不好你留在这里?”

  周讲于:“那我走了?”

  谢呈“呸”道:“你走啊。”

  周讲于趾高气扬:“我走了你别哭!”

  谢呈惊叹:“你脸好大!”

  莫尧尧看着两个人拌嘴,心情似乎特别好,最后她说:“好了好了,你俩真是,凑一起加起来就三岁。有空一定要来找我,我这几天正忙着,过些天来找周小于打球。”

  等莫尧尧走了,谢呈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对,他回手一把拽住周讲于的领子:“你刚才说你要走?去哪里?”

  周讲于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回身就要溜走。

  谢呈手拽得死死:“你说不说?”

  周讲于转头,垂下森森的睫毛,神情突然变得平淡起来,落在谢呈眼里显得格外冷漠:“我爸妈说了,明年让我回西容念私立高中。”

  听到这话谢呈手一松,周讲于穿着旱冰鞋走了。

  谢呈在柜台边站了一会儿,去买饭的兰姨回来了,谢呈犹疑了一会儿,还是问:“兰姨,周讲于是要回去念高中吗?”

  兰姨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远远看了周讲于一眼,小声说:“本来去年就说要弄他回去,他死活不肯,一直拖到现在。他爸妈都说这边的高中不行,而且他户口在西容,以后高考是肯定要回去考的。”

  谢呈沉默了半晌,最后自言自语似地重复:“真要回去啊?”

  兰姨叹了口气。

  “可是回去了谁照顾他啊?兰姨你也去吗?”谢呈问。

  兰姨摇摇头,笑了:“我又不是他保姆,还哪里都跟着他啊?高中生都是大孩子了,费不了多少事儿,而且过去了也是上封闭学校,星期天家里请个阿姨就是了。”

  周讲于收拾好桌子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兰姨说,“商量一下把你卖给宰猪场,我跟小呈分一下钱去吃牛肉汤锅。”

  周讲于“哇哇哇”地叫起来:“又不是冬天吃什么汤锅啊?没心肝儿啊!卖了我你们就没有快乐了!”

  谢呈只简单地笑了笑。

  八月底,春天种下的玉米又该收了。

  宣禾早就提前进入了学习状态,宣家老太说想孙子孙女了,宣芳玲上山的时候就带了宣麦,本来也想带谢呈,但是谢呈暑假作业又拖到了最后。

  于是家里只剩下兄弟两个,平时宣禾上学去了就只有谢呈。

  这一天入夜后起了大风,黑云早就堆卷起来,酝酿着一场暴雨。

  高三的晚自习是强制性的,平时宣禾都走得快,十点下课他十点一刻就能到家,但是今天都十点半了还没回。

  雨点子开始落,谢呈找了把伞准备去接,刚出院门,宣禾从巷子那头走过来了。

  院门口的灯开着,照得他脸惨白。

  他面无表情着,朝谢呈轻声叮嘱了一句:“如果有人来找,就说我还没回来。”

  宣禾说完这句进了堂屋,谢呈心里疑惑,正要关了院门去问,外面有人喊他一声:“小呈。”

  是耿川。

  这一下见到,谢呈才发现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将近三个月。

  “耿川哥,”谢呈上前一步,“你去哪里了?高考怎么样?是要工作还是继续念书啊?好久没见你。”

  话音刚落,雨点子的啪嗒声骤然变大,而后不过呼吸之间,暴雨哗啦啦倾了下来。

  谢呈回头看了一眼,一咬牙去拉耿川:“走,屋里躲躲。”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耿川站在堂屋中间,问:“小呈,你哥呢?”

  谢呈抖雨的手滞住,抿抿唇:“还没回呢,可能忘记带伞了,在学校躲雨吧。”

  耿川看着他,笑了笑。

  谢呈心头一紧,他发现耿川的笑特别仓惶,也特别疲惫,他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顿了顿,耿川说:“我明天要走了。”

  谢呈一愣:“去哪里?”

  耿川答非所问:“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哥,说完了可能就不会再见了,但是他不在,那你帮我转达吧。”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谢呈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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