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奔

  莫尧尧听他终于要开口,笑了笑,问:“小朋友要问我什么?不会是要问我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吧?”

  谢呈也勾了嘴角:“那倒没有,不是这个。”

  莫尧尧看着他,在等着他说话。

  谢呈想了一会儿,问:“你觉得一个男生会喜欢上另一个男生吗?我是说……男生喜欢男生,这奇怪吗?”

  “你是说同性恋?”莫尧尧问。

  看谢呈抿了唇,她笑了笑:“有什么可奇怪的?男的怎么就不能喜欢男的了?女的也能喜欢女的,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奇怪不奇怪。”

  谢呈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莫尧尧了。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笃定了,莫尧尧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莫尧尧也会给他一个不是最好,但最适合的答案。

  而且她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让他不用费心编谎话。

  沉默了片刻,谢呈问:“你不觉得不应该吗?”

  莫尧尧顿了顿,问:“你有没有读过一个故事,叫《伤心咖啡馆之歌》?”

  “没有。”谢呈应。

  “也是,这故事不适合你的年纪读。”莫尧尧说。

  谢呈:“讲的什么?”

  莫尧尧:“讲了一个有点畸形的故事,三角恋,不好概括。讲了什么故事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喜欢没有应不应该。在碰到之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一个人,有可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是不是残疾,是不是个变态坏人……没有应不应该。”

  她转头看谢呈,说得很认真:“爱密利亚输给了李蒙,李蒙输给了马西,马西输给了爱密利亚,因为喜欢就输了,但是输了就输了吧,也无所谓。没有该不该输,该不该赢,该不该的问题本来就不该存在。我说得书面语一点儿,喜欢都是义无反顾的,孤单和没有希望都不是放弃喜欢的理由。”

  谢呈听得迷迷糊糊的,他没读过那个故事,也不知道那些名字背后是什么人物,他觉得莫尧尧在自言自语,但是最后那句他听明白了。

  宣禾不喜欢男的,但这不是耿川不该喜欢他的理由。

  莫尧尧看着他有点迷茫的神情,笑了:“你就是太乖了,你现在随便去班上找一个女孩子,要是她们愿意跟你说心里话,都能得到点儿答案的。”

  “是吗?”谢呈低声说。

  过了半天,操场上在喊“解散”,谢呈转头问:“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莫尧尧笑得很疏朗,然而初见时候的那种距离感又上来了,她不答反问:“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谢呈立马想说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口,最后他摇摇头。

  莫尧尧哈哈笑起来:“回去上课吧,好学生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

  谢呈点头,走了几步他回头:“谢谢你莫尧尧。”

  莫尧尧冲他一飞眉毛:“不客气,好学生虽然要好好学习,但要是想知道些有的没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谢呈笑起来,转身走了。

  回教室的时候周讲于已经在了,看他回来,周讲于问:“好这么快?”

  “啊。”谢呈坐回座位上,抽了他的铅笔写草稿,“遇到神仙了,咻一下就治好了。”

  周讲于在他背上戳了戳:“骗子。”而后再没多说。

  稻谷晒到半干的时候,谢军又走了,这一走要到过年才会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的谈话,谢呈突然跟莫尧尧变得很熟,有时候不跟周讲于一起走,他就在天台看莫尧尧画画。

  莫尧尧依然每天中午都去台球室,周讲于就陪着她打球,三个人倒好像成了个什么奇妙的组合。

  谢呈生日那天是霜降,大家没什么过生日的习惯,只是宣禾早起给他煮了一碗面。

  转眼冬天,说起来除了对马知力的不满,以及对物理的兴趣,初二真的乏善可陈到了极点。

  旧年最后一个月总是一年的盼望,洛花镇的人渐渐闲了下来,老街上到处都是晒着太阳打牌的人。

  往年周讲于放假会回西容住几天,今年却没回。

  寒假也就是在台球室守着,要不就是在谢呈家,兴许是天冷冻手,他连游戏厅都去得没以前频繁。

  于是挨揍也变得没那么频繁。

  上次跟宣鹏打过架之后,宣麦就很少出去玩儿了。

  最后一次冬酿之后长日无事,宣禾带着三个小的,竟然也不知不觉地看了好多书。

  临近年三十,周讲于收到两个大箱子,从西容寄过来的,里面的东西从游戏机到儿童图画书,从拼图到模型,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布娃娃。

  箱子搬到了谢呈家,周讲于先把宣麦喜欢的挑了出来,剩下的全分发给周围小孩儿。

  等屋里小孩子散干净了,宣禾问:“周周你自己不留些?”

  周讲于指着个布娃娃:“就这东西让我留着?送礼物都不上心,胡买一通,他们怕是忘记了自己生的是个儿子,并且忘记这个儿子已经十多岁早不看《三只小猪》了。”

  谢呈看他一眼,无话可说。

  宣麦得了一堆玩具,开心了一整天,睡觉都抱着一个美人鱼的娃娃。

  周讲于的生日在正月里,除了兰姨给买的几身衣服,也是宣禾给煮了一碗面。

  而后草长燕回,小雨淅沥,卖了一季农作物开始春酿。一中的槐花盛开,又在风里纷纷,好像漫天的飞雪。

  槐花落尽,立夏插秧,洛花处处绿意渐盛,又是一年初夏。

  五月末,学校组织体检。

  谢呈在一年之内飞速拔高,净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一,在这个偏西南的地区,个儿已经算是同龄人里高的。

  周讲于正在测视力的队伍末尾排着,谢呈跑过去撞了一下他肩膀,周讲于回头:“干嘛?”

  谢呈没说话,指指表格上那一栏的数据。

  周讲于笑起来,举起自己的体检表格,轻轻一抖,在表上弹了一下:“喏。”

  谢呈低头一看,上面写着“178cm”。

  看周讲于一副嘚瑟样子,他嗤笑一声:“周讲于,你没发现重点。”

  周讲于扬起下巴,故意俯视他。

  谢呈说:“你才十四岁就这么高,这属于生长发育过快,简称早熟,其实后期潜力不一定比我大,你没发现咱俩的数据差缩小得很快吗?”

  “你还真想顶天啊?”周讲于垂眼看着他,顺势把手压在他头顶。

  “别压!影响我长个儿!”谢呈挥开他手,“我要是也打篮球,说不定就比你高了。”

  周讲于摸摸下巴:“这简单,教你打就是了。但是你要不能长得比我高怎么办?”

  话没说完,前面已经在喊下一个,周讲于进去测视力。

  谢呈刚才已经测过了,转身从队伍里出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办?”

  没一会儿周讲于出来了,把着他肩甩甩纸张:“1.0,跩不跩?”

  “跩跩跩,”谢呈嘲讽,“你再多打几盘游戏视力还能更好。”他举起表给周讲于看,口气带了些微的得意:“1.2。”

  “变态,看那么多书为什么视力比我好?这不科学!”周讲于骂道。

  谢呈呵呵两声:“因为我不打游戏。”

  两个人互不服气地说着话,叶知秋从旁边过:“你俩真幼稚,什么都要比一比,小时候尿尿是不是还比过谁滋得远啊?”

  谢呈:“……”

  周讲于点头:“是啊是啊!”

  谢呈:“……”

  柴科跳过来:“叶知秋啊叶知秋,看着你白白净净清清秀秀一个正经小姑娘,怎么这种事儿都知道?”

  叶知秋翻了个白眼:“因为我四岁的侄子和我六岁的表弟就是这样干的,你们跟他们没差别。”

  说完走了。

  剩下三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周讲于说:“靠,不愧是叶女侠。”

  下午放学回家,周讲于捡起前面的话:“要是你长不到比我高怎么办?”

  谢呈想了想:“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周讲于笑得很嚣张,伸出手来:“盖个章。”

  “你怎么这么幼稚?”谢呈不屑,但还是伸过手去,两个人拉钩,压了压大拇指。

  第二天是星期六,谢呈正在睡懒觉,周讲于风风火火闯进来,一把就掀了他被子。

  “滚!”谢呈眼睛都没睁就知道是他,回手就想扯被子。

  周讲于干脆把被子举起来:“起床!”

  “啊啊啊啊啊!”谢呈大吼,“周讲于我杀了你!”

  周讲于一把把被子扔开,回手在他大腿上扇了一巴掌。

  谢呈彻底醒了,腾一下弹起来先踹了他一脚,随即站在床上,皱着眉:“干嘛?叫魂儿啊!早起忙着投胎啊!”

  周讲于也怒了:“不是你他妈说要打篮球的吗?!”

  谢呈一怔,起床气突然就散了。

  他低头看周讲于,周讲于拧着眉,看上去很凶,但是眉眼之间根本就没有戾气,反而愈发显出脸上的优势来。

  一双深眸。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谢呈“哦”了一声,坐到床边穿衣服。

  周讲于气不过,等人穿好衣服裤子,先狠狠回踹了一脚。

  其实谢呈不算是完全不会打球,只是以前个子……稍微差了那么一点儿,加上性格问题,自动就跟打篮球的男生分了界。

  但是只有周讲于就好说了,该怎么暴力怎么暴力,简直毫无顾忌,因此他极快速就找到了乐趣。

  周讲于看他投篮很准,不断重复:“名师出高徒!”

  各地高考日期统一提前到六月之后,今年是第二年实行,正好是六月第二个星期的头两天。

  仙水一中是考点,整个学校都要腾空,考场提前两天清理并封锁,相当于其他年级要连休四天。

  星期六,天才麻麻亮,谢呈已经起床了。

  这些天他都起得很早,但是宣芳玲更早,这会儿都已经出门了。

  谢呈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踩着拖鞋,像这些天一直做的那样,洗漱完先走到晒楼边朝外看。

  这个方向往西面看,能望到不远处的连片秧田,田边上种的是梨树。

  这么一望过去,谢呈眼睛骤然一亮。

  他想也没想,急匆匆下了楼,跑到斜对面去敲门。

  兰姨已经起床,看到他这么早十分诧异:“小呈这么早?”

  “兰姨早!我找周讲于!”谢呈大声说,话音没落已经咚咚咚上了楼。

  周讲于硬生生被谢呈从被窝里拽出来,头发还乱糟糟的,不耐烦地问:“谢呈你是不是疯了?”

  谢呈一通生拉硬扯,抓过背心就要给他套上,手却激动得不利索,一下过去就蒙住了他整个头:“快点儿!你绝对不会后悔!”

  “你大清早是来谋杀我的?”周讲于被蒙着头,破口大骂。

  谢呈连声催促:“快快自己穿!有惊喜!”

  周讲于其实没有起床气,这会儿一把拍开他手,自己理好背心穿上:“你要是敢骗我就等死吧!”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从古分泉过,极快地踩着小路出了巷子。

  谢呈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周讲于不明所以,正想吼,谢呈回手一把拽住他手腕,“嘘”了一下。

  一前一后踩在田埂上飞奔,两边的秧田正青绿,秧叶子上挂满了露珠,昭示着今天会是个晴朗天气。

  田埂边是无数野草,草叶弯弯,一下一下打在光裸的皮肤上,在脚踝处留下点水痕,以及轻柔又锐利的触感。

  谢呈拉着周讲于一直跑,跑到了这条田埂的最底端,而后,哗啦啦——

  几百双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来。

  一大群白鹭从栖息了一晚的梨树巅惊起,扑腾,盘旋,升高,飞向不远处的洛花河畔。

  周讲于被谢呈拽着手,看着眼前无边的绿色,以及点缀其中又不断隐没于远处的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等到鹭群彻底飞了个干净,谢呈才笑起来,转头看他:“是不是很好看?”

  他满眼都是光,纯粹又坦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正在等周讲于说话,跟平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周讲于有点惊讶地看着谢呈,好半天才点点头,认真道:“好看,特别好看,从来没有见过。”

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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