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老师？”陶浩然又叫了声。

　　岑兮还是没有反应，眼睛珠子都不动了。

　　“老师！”陶浩然吓到了。

　　岑兮的身子却突然直直地往右倒去，陶浩然立刻上前，险险抱住他上半身，他低头看，岑兮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是醉晕了，还是醉得睡着了。

　　陶浩然使力将岑兮横抱在怀里，也不喝汤了，大步往楼上给岑兮准备的房间走去，他将岑兮放到床上，正想低头探一探岑兮额头的温度。手刚离开岑兮的身体，左手便被岑兮死死拉住了。

　　他愣在了原地，低头看了看，想要把手抽出来，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他只能维持一个很难受与尴尬的姿势，不过既然岑兮能动，就说明他并没有晕过去。他低头轻轻用右手去碰了碰岑兮的肩膀，轻声道：“老师，你是醉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老师……”他弯腰唤了好多声，岑兮都没有反应。

　　他叹气想要直起身体，去外面问一问阿姨应该怎么办。这时，岑兮却慢慢地睁眼了，陶浩然惊喜地又弯下身子，轻声问：“老师，还难受吗？”

　　却不妨，岑兮没有拉住他手的另一只手突然环上了他的脖子。

　　陶浩然还在怔愣着的时候，岑兮将他的身体往下拉，然后慢慢闭眼，吻住了他。

　　陶浩然震惊到呼吸仿佛都已停止，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反应过来就想要推开眼前的人，可岑兮闭着眼睛，嘴唇也就是试探着去触碰他的嘴唇，环住他脖子的手却环得紧紧的。

　　他挣脱不开。

　　几秒之后，岑兮慢慢睁眼，嘴唇也离开了他的嘴唇，出神地望着他，然后终于松开了陶浩然的右手，却又用那只手缓缓摸上了陶浩然的脸，小心翼翼一点点地摸着他的脸，再用手指去轻点他的眉心。

　　半眯着的眼睛里带着很多陶浩然一时之间看不懂的情绪。

　　岑兮试探着又想要触碰他的嘴唇，这次陶浩然没有躲。岑兮的嘴唇很软，很冷，陶浩然的身体却很热，当这冰凉的嘴唇再次碰上来时，陶浩然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开嘴唇，并闭上了眼睛。

　　陶浩然走出岑兮房间时，父母都已经睡了，整个家都很安静。他靠在岑兮房间的房门上，觉得这份安静都快要将他自己吞噬了。安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说来也可笑，这样家庭长大的他，有那样一群会玩爱玩朋友的他，还从未吻过任何一个人。他做梦都没想过，他的初吻是这么交代出去的。

　　刚刚那一刻，他也是鬼迷了心窍，不推开就算了，自己还主动。

　　岑老师是醉了，就在陶浩然微微张嘴的瞬间，他的双手便垂落到了床边，眼睛也早就闭上了，他又睡着了，那个吻也就停止了。那一刻的心情，陶浩然也不知如何描述。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岑老师只是醉了，也许认错了人误亲了他，又或者是失落，可是又是因为什么而失落的？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没劲。

　　他也喝多了。

　　隔天清晨，岑兮醒来，只觉头有点晕，随后察觉到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衣服，眯眼撑着床半坐起来，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外面的天色。他随手拿过一边的手表，早晨五点。

　　还很早。

　　他素来有洁癖，起身找了干净的衣物走进卫生间好好洗漱了一番。收拾好后，他走回房间，将自己的东西都堆到箱子里，他不太会叠衣服，也不会分类，笼统地全部扔到箱子里，都扔好后锁好箱子，眼不见心不烦。拉开窗帘，天光正好，他索性坐在阳台上看书。

　　飞机是中午十一点多，八点时，陶浩然家的阿姨来叫他起床。

　　岑兮走去打开门。

　　阿姨见他收拾得这么整齐，笑道：“岑老师已经醒啦？”

　　“嗯。”岑兮也微笑着点头。

　　“昨晚你喝醉了，我和浩然一起送你回房间。岑老师，现在有哪里不适吗？”

　　“都很好，让你们费心了。”

　　“这哪里费心，岑老师下楼来吃早餐吧？”

　　“好。”岑兮回头，先去拉来自己的两个箱子，转身要出去时突然顿住身子，望向床那侧的白墙。这应该是唯一一次，即便在睡梦中也能与他这么近吧。岑兮低头，拉着箱子转头往外走去。阿姨上来帮他拉了一只，两人一起说笑着往楼下走去。

　　陶浩然一夜未睡，此时贴在门上，听着门外岑兮与阿姨经过的声音。明明应该宽心了，却更加烦躁。他烦躁地走到床边，脱力地往床上扑去，满脑袋都在疼。

　　岑兮与陶大志夫妇一起坐在餐桌前，笑着聊了半个多小时了，还不见陶浩然下楼来。陶大志微微皱眉，向阿姨道：“你上去看看，怎么还不下来，怎么能让老师等他一个学生！”

　　“叔叔，没关系。”岑兮说着站了起来，“我上去叫他吧。”

　　“怎么能让岑老师你上去。”

　　“没关系，我去吧。”岑兮也有点担心，往常早晨，陶浩然总是抢在阿姨前面来敲他的门，今天却一直没出现，他担心昨晚陶浩然喝多了，伤了身体。

　　他走到陶浩然房间门口，抬手敲门。

　　陶浩然本来还趴在床上，听到敲门声一个激灵，迅速翻身躺下，掀起被子盖住自己。

　　岑兮见没人应，又敲了一声。

　　陶浩然身子绷得紧紧的，耳朵竖得直直的，听到又是一阵敲门声，想了想，还是探出半个脑袋，“进来。”说完，又赶紧缩进去，只留俩眼睛。

　　岑兮推门进来，和他的房间一样，陶浩然的房间窗帘也依然拉着，屋子里没开灯，有点暗。他慢步走到床边，弯腰看只露出两个眼睛看着他的陶浩然，心里觉得陶浩然可爱，面上不由地就带出了一丝笑容，“怎么还不起来？”

　　“难受。”

　　“哪里难受？”

　　“头疼。”

　　岑兮微微皱眉，“昨晚喝多了？”

　　“嗯。”

　　岑兮叹了口气，“以后酒还是要少喝。我等会儿就要去机场了，你不要送我过去了，好好休息吧。”

　　“……”陶浩然望着他没说话。

　　岑兮也不善言辞，今天陶浩然不知为何，话也不多，兴许是身体不好的原因。再看他看了会儿，岑兮便站直道：“那我先出去了，饿不饿，要不要让你家阿姨给你送点吃的上来？”

　　“不用。”

　　“那你休息吧，论文好好改。”

　　“老师再见。”

　　岑兮手指一僵，点头，“好，开学见。”转身走了出去，关上门后，他迟疑地往门又看了眼，总觉得陶浩然今天怪怪的。

　　门关上后，陶浩然松了口气，刚松完，气又提了起来。

　　岑老师不记得昨天的事，他应该放松，说明岑老师的确是因为醉了认错了人。

　　可岑老师真的不记得昨天的事了，他却又倍感失落。他是被岑老师当做了谁呢？

　　陶大志夫妇将岑兮送上飞机，回到家，陶大志一脚踹开陶浩然的房门，怒道：“越来越不懂礼貌，你们老师回家，也不去机场送。”

　　陶浩然趴在床上看手机，就当没听见。

　　其实陶大志对这个儿子一向放养，鲜少动怒，陈小英紧跟在后，也生气，“你怎么又凶儿子，岑老师都说了，浩然昨晚喝多了，人老师都说没关系了，你凶什么凶！”

　　“人家老师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这么大岁数了，不知礼数！”

　　陶浩然冷着脸机械地刷着朋友圈，他好友多，又是惯会玩闹的，因此朋友圈也很热闹，却没料到再刷时，却刷出了一条岑兮的朋友圈。岑兮发了一张照片，隔着落地窗拍的飞机的照片，说了句：再见。

　　也不知为何，陶浩然更加烦躁，心里面十分难受。陶大志还在一旁训他，他气得直接将手机砸到地上，翻身坐起来，大声喊道：“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你们知道什么？！！！”

　　陶浩然虽说嚣张跋扈，但从小就性格就开阔，也很知道尊重父母，这是他第一次同父母发这么大火。陶大志夫妇均愣在了床前，动都不敢动，陶浩然用力一掀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不留一点在被子外。

　　“儿子，怎么了，妈妈——”陈小英试探着说。

　　“出去！！！”陶浩然大吼。

　　“儿子——”

　　“出去！！出去！！！”

　　“好好好，妈妈和爸爸出去，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陈小英拽着陶大志就出去，手机也不敢帮他捡。陶浩然不爱房间里铺地毯，屋子里铺的地板材质很硬，他使的劲儿又大，手机早在落至地面的那瞬间便碎了。

　　陶浩然趴在床上，闷在被子里，突然有点想哭。

　　为什么他记得清清楚楚，岑老师却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他要独自在这里心烦意乱。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就除了追田梦这事儿不太顺。可如今，这事儿他已经看开了，怎么又遇到了这样的事。

　　岑兮记得陶浩然是很喜欢刷朋友圈的，也亲眼见到他乐滋滋地给别人点赞发评论。

　　可直到登机了，陶浩然也没有给他那张照片点赞。

　　邻座的乘客已经将手机关机了，舱门也已关上，空姐微笑着弯下腰，“先生，请您将手机关机。”

　　他低头关机。

　　他其实挺希望陶浩然能来送他的。他甚至希望陶浩然永远在他身边。

　　人类就是这样贪婪。

　　到达上海后，他没有先给纪姨他们打电话，反而又是打开朋友圈，看到提示有新评论，心跳瞬间就快了。可打开，只是于浩然的评论：岑老师出去玩了？今天回上海？我去机场接你吧！

　　他皱眉，将手机收回口袋，不高兴地往前走去。

　　若说他以前不懂的话，自从明白自己是喜欢上陶浩然后，就知道于浩然对自己估计也有别的心思，因此便刻意地疏远了，再邀请他出去吃饭也总找理由推开。

　　纪姨和林叔早早等着了，见他走出来，一脸喜意。可再仔细一瞧，岑兮脸上表情很不好，他们瞬间就收起了笑容。纪姨陪着他一起坐在后座，想要问问他怎么了。岑兮一到车上，就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了。

　　纪姨只能叹气。从小就这样，他要是自己不想说，谁都别想问到话。

　　靠了一会儿，岑兮打开手机，又打开朋友圈，还是光光的。他冷下脸，直接就将微信那个APP删掉了。

　　岑兮冷脸冷了好几日，在家里也不爱说话，天天窝在书房看书写文章。

　　纪姨想着，便又给陶浩然打了个电话。

　　陶浩然又是窝在角落里，无聊地看着夏邑他们唱歌玩闹，本来也有漂亮姑娘来勾他，他一个眼神也不甩，人家也就知道了，随后也就没人再敢来打扰他。

　　看到纪姨来电，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积极，反倒是皱眉想了几秒，才起身往外走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纪姨好。”

　　“浩然啊，晚饭吃了吗？”

　　“吃了。”陶浩然想了想又问，“老师和纪姨们吃了吗？”

　　“都吃了。”纪姨犹豫了会儿，问道：“纪姨有个事想问问浩然。”

　　“纪姨你说吧。”

　　“我们遥遥，在北京的时候，一切都好吧？”

　　陶浩然身子一僵，然后刻意放松道：“老师挺好的，开始十天都是和苏老师一起住酒店，后面来我们家住了五天，我爸妈还想多留老师住几天，老师说回家还要看书。”

　　“行，纪姨知道了。”纪姨见也并未问出什么，想来在北京没有受什么委屈，道谢挂了电话。

　　陶浩然抽出烟来，连抽三根，打开微信，给陶浩然发信息：老师。

　　可岑兮早就把微信删了，哪里能看到这句话。

　　陶浩然又抽了几根，还是没等到岑兮的回复，收好手机走回了包厢。

　　一进门，李小四拿着话筒朝他道：“瞧瞧，我们陶少爷为何满面愁容呢？我掐指一算啊，一定又是心上人田梦给我们陶少爷脸色瞧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了一阵，发现陶浩然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上来笑着骂他几句，顺便揍他几拳。他懵住了，“呃。”

　　“我回去了。”陶浩然走到里边，拿起自己的车钥匙转身就离开了包厢。

　　李小四茫然地看向夏邑，“哥哥，我又怎么惹我们少爷了？”

　　“谁知道他！”夏邑皱眉，后来还是站了起来，“我去瞧瞧，你们玩。”

　　他跑出去，在陶浩然进电梯之前拽住了他，“又发什么神经呢？”

　　陶浩然甩开他的胳膊，还想往电梯里走。

　　夏邑拽住他，把他往一间空着的包厢里带，带进去后，一把把他甩到沙发上，“你给我说说，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心情不好不行？”

　　“你怎么就心情不好了？”

　　“没有原因行了吧！”

　　“我呸！我看自从你那个老师走了好，你心情就没好过！”

　　陶浩然站起来，冲他：“你TM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TM宁愿你追那个小娘们追不到被她耍得团团转，也不希望你被一个男的搞成这德行！小九的病还在治着呢，你看不到？！男的好看的，你想玩多少玩多少，但你TM别把自己给玩进去！”

　　“你胡说什么呢？！不许侮辱我老师！”

　　“我说到你痛处了是不是？！！”夏邑也朝他吼。

　　陶浩然气血上涌，上前就和夏邑扭打在了一块儿。

　　夏邑也气到不行，“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打我？！”

　　直到外面的服务生听到动静，着急地进来想要拉开他们，却拉不开。还是隔壁李小四他们知道了后，几个人赶来，才能将他们分开。

　　两人恶狠狠地对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小四大声道。

　　陶浩然踹了茶几一脚，甩下这么多人抬脚就走。

　　李小四要去拦他，夏邑怒吼：“让他走，走！撞到南墙的那天，看他会不会哭着回来！！”

　　陶浩然站在街头，望着满目的霓虹，感受着周遭经过的人群，明明应该很热闹，他却觉得特别迷茫。

　　暑假就这样苦闷地过去了。

　　九月中旬的上海还很热，岑兮将车停在停车场，望着远处的文新楼。今天开学第一天，秦悦、陶浩然和蓝祺都要到他办公室来。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岑兮莫名气闷，他深呼吸，迈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结果只来了秦悦和蓝祺两个人。

　　岑兮不说话，面无表情，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握，看不出他的心情。

　　蓝祺也不说话，乖乖地半垂着眼，却觉得气氛好紧张。

　　秦悦咬着嘴唇也没有说话，办公室里诡异地安静着。最终是秦悦打破了寂静，“老师，我给陶浩然打个电话吧？”

　　岑兮没反应。

　　秦悦拿出手机给陶浩然打电话，响了几声便通了，“师弟。”她的声音很平静。

　　“师姐。”

　　“今天我们要见老师，你没收到我之前的通知短信吗？”

　　“还没看到啊师姐。”

　　秦悦一阵气闷，但因为老师在一边，她忍下了这股气，“那你现在赶紧过来啊！”

　　“师姐我在车站接田梦呢。她的火车还有五分钟就到了，我马上就回去好吧！”

　　秦悦深呼吸，咬牙道：“随便你。”她挂了电话，回头挤出一个笑容，“老师，师弟过会儿就来。”

　　岑兮点头，“他做什么去了？”

　　“他……接，呃，女朋友呢，在火车站，很快就赶回来。”

　　听到秦悦直接将田梦说成女朋友，岑兮交握的手瞬间抓紧。他这次再也不能像一年前那样云清风淡地说出“年轻人的爱情最大”这句话。他用了很大的劲才能点头，并说：“我们来谈谈这学期的学习任务。”

　　秦悦和蓝祺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并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不好。毕竟在他们眼里，陶浩然只错在不尊重老师而已。他们点头，认真听岑兮讲。

　　秦悦和蓝祺听讲完毕均离开了岑兮的办公室，陶浩然也还没到。

　　岑兮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月前陶浩然还那么殷勤地待他。又想到秦悦那句“女朋友”，也许就在这个月里，陶浩然真的追到了田梦。年轻人互通信息也比他快，他不知道是正常的。依陶浩然对田梦的那个喜欢劲儿，追到了田梦，眼里哪还有别人？

　　他松开交握的双手，通红。打开邮箱，将他给陶浩然制定的那份学习任务书邮件发给了他。

　　陶浩然在车站等田梦时，又是拍候车厅照片上传朋友圈，又是拍火车照上传朋友圈，后来还拍了个田梦的背影上传朋友圈。别人倒是调侃了个遍，岑老师照例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顿时就觉得无趣了。将田梦送到楼下，转身就要走。

　　“陶浩然。”田梦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头问。

　　“一起吃个午饭？”

　　“不用了，我要去见我们老师。”陶浩然说完就走。

　　田梦咬唇站在原地的树荫下。

　　陶浩然刚走到文新楼下，听到手机响，他拿起一看，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他看那封邮件，标题是：第三学期学习任务书。打开后，里面也只有一个附件。他看了好几遍，邮件的确只有一个附件，其他则空空如也，没有只言片语。

　　发件人是岑兮。

　　陶浩然突然又特别想砸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