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陶浩然先找去了岑兮在郊区的家，却被告知岑兮不在，问了市区的地址，再度往市区赶。一来一去，刚好赶上晚上人最多的时间段，三个多小时就没了。到岑兮家，已是晚上快十点多。
他伸手去按门铃，纪姨过来开门，见是他，稍微露出了点笑容，“是浩然呀，这么晚了，还过来。”
“我，我来看看老师。”
“进来吧，我去告诉遥遥。”
“老师睡了？”陶浩然小心翼翼地问。
“我去看一下。”她说着，边让其他人给陶浩然沏茶，边往其中一间卧室走去。陶浩然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卧室的门。
纪姨进卧室，岑兮靠在床上看书。
“还看书呢，躺下歇歇。”纪姨嗔道。
岑兮翻了一页书，没有说话。
“浩然来看你了，大晚上的跑过来——”
纪姨话没说完，岑兮放下了手里的书，“不见，让他回去。”
“……孩子来一趟不容易。”
“不见。我睡了。”岑兮往下滑，躺到床上，翻身掀起被子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岑兮看起来冷漠，实际上脾气特别好，由当初陶浩然怎么挑衅他，他都能好好教导这个学生就能看得出来，就连家里他百般看不过去的弟弟妹妹他都能温声说话。但这些不代表岑兮就没脾气，相反他的脾气还很大，只不过难得发作一回。十六岁前，岑兮可没少任性。
纪姨也知道这一点，叹了口气，关门走出去。
陶浩然眼巴巴地等着，却没等到岑老师出来，见纪姨走出来，他又站了起来，“纪姨。”
“浩然啊，我们遥遥睡着了，要不你先回家吧？”
“老师睡了啊……”陶浩然不免有些失望。
“饿了吧，在这儿吃了宵夜在回家吧？”
“纪姨，我在这里等老师吧，能不能借住一晚？”之前在岑兮郊区的家里，客房他也睡过，因此他提出这个想法也不过分，毕竟也算熟识了。
纪姨犹豫了会儿，岑兮似乎不太想看到陶浩然。虽然岑兮平常叫她一声纪姨，从小到大相处的情分，但说到底还是有主仆之分，她自然不能越过岑兮做决定，还是道：“浩然你看，平常遥遥很少来这儿住，家里就浩然那卧室有被褥。”
陶浩然点点头，低落地应了声：“哦，那纪姨我先回家了。”
“吃点东西再走。”
“不了。”陶浩然回身往大门走去。
纪姨送他到门口，关好门后，走回卧室，“遥遥？”
“嗯。”
“浩然回去了。”
“嗯。”
“给你请几天假吧？”
“嗯。”
“睡吧，有事叫纪姨。”
“嗯。”
纪姨担忧地扶门望着床上缩在被子里的岑兮，皱眉关起了门。
岑兮虽然不注重打扮，虽然只爱黑白灰三种颜色，甚至连白色衣服都很少穿，但家里都有专人每天给他搭配好衣服，尽管颜色单调老成，穿起来还是十分适合他的。而岑兮也知道自己长得好，只不过他并不认为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相貌有什么太多的作用，因此从来不在意这些。
但中午与陶浩然一起吃饭之前，他居然主动地到衣帽间去挑了会儿衣服，事后陶浩然夸他穿得好看，他其实心里面还是很高兴的。今日不想见陶浩然的最大原因，便是他嘴唇都肿了起来，脸上也长出了很多疹子。
他觉得自己十分丑。
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可笑，陶浩然接了田梦的电话的时候，他明明很难过很难过，还打算彻底放下这个念想。结果陶浩然来看他，他居然心底里面还生出了一点喜悦。幸好他现在丑，他不能见陶浩然，不然他自己都唾弃自己。他又往被子里面缩了缩。
真的，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陶浩然说是走了，其实就坐在岑兮家门口发呆。岑兮位于市区的家在一座大厦里头，整层就他这一户。走廊里灯倒是亮了一夜，陶浩然坐在灯下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地坐了一夜。
早晨，杨医生过来给岑兮看病，瞧见门口坐着个小伙子，“哟”了一声。
陶浩然也就是眯着，揉了揉眼，抬头看到是一个陌生人，他撑着地板站了起来，“你是岑老师的谁？”
原来是遥遥的学生，杨医生笑道：“我是他医生，你来看你们老师的？”
“嗯……”
杨医生上前敲门，“怎么不敲门进去？”
“怕吵着老师。”
“遥遥的卧室离大门那么远，怎么吵得着？”杨医生年近五十，性子十分好，见陶浩然来看老师，也知道岑兮的性子，也为他有这么个贴心的学生高兴。
陶浩然发现岑兮身边的人都喜欢叫他的小名，可是岑老师明明是个那样严肃的人，他心里默默地叫了几声“遥遥”，却觉得还真挺好听的，不禁又叫了几声，差点儿嘀咕出声音来，还偷偷笑了笑。
杨医生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又恢复正常。
他敲门，很快有人打开门，不是纪姨，但显然也是相互认得的，笑着道：“纪姨在里头准备早饭，杨医生快进来吧。”
杨医生点着头往里走，笑问：“遥遥好点没？”
“比昨日好多了……”那人说着便看到了跟着进来的陶浩然，“咦”了声。
陶浩然朝他笑了笑，他也还以笑容。
杨医生正要往岑兮的卧室走去，那人道：“杨医生，纪姨跟我说让你先去她那里。”
“哦？好啊。”杨医生往厨房走去。
陶浩然望了望杨医生的背影，果断地往岑兮的卧室走去，伸手敲门，无人应答。门却掩着条细缝儿，他悄悄往里看了眼，卧室里的落地窗帘很厚，挡住了室外的阳光，屋内暗暗的，大致能看出床上靠坐着一个人。
“老师……”陶浩然轻声开口。
岑兮身子一僵，接着便又重新躺回床上，扯起被子就盖住自己。动作特别快，尽管动作十分不雅，也只能这样了。
“老师！”陶浩然知道他醒了，却只是不想看自己。急性子的他当即推开门走进去，走到床边，“老师，你还好吗？”
岑兮死死抓着被子不说话。
“老师，我逼着你吃芒果，你过敏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都怪我，不该让老师你吃芒果！”陶浩然难过地说着，可岑兮还是毫无反应，“老师，都怪我！”他伸手去拉被子，“老师，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陶浩然的声音越来越委屈，岑兮听在耳朵里实在是难受得很，他缩在被子里闷声道：“我没有怪你。”
“那老师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昨晚你其实也没有睡着吧？！”陶浩然说着说着便急了起来。
“陶浩然，我是你的老师。”
“……？”
“所以其实你并没有质问我的权利。”岑兮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让陶浩然瞬间想到了当初第一次看到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岑兮，一点儿也不像后来朝夕相处中熟悉了的岑老师。
陶浩然张了张嘴，低头小声道：“老师，昨天我说好给你做饭吃的，我又失约了。我还害得你过敏，都是我不对。老师，我知道我错了。”
岑兮听着又难过又烦躁，说这么多又能如何？他只不过是陶浩然的老师而已！昨晚那样的事，再来一次，他陶浩然还是会跟着田梦走。他烦躁地索性一句话不再说。
在门外听到现在的纪姨和杨医生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
“老师，你原谅我好不好。”陶浩然跪在床边，伸手拽住岑兮的被子。
纪姨皱眉看着这场景，总觉得不太对劲。
“我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你先回去吧。”
“老师……”
纪姨这时走了进来，弯腰要扶陶浩然站起来，“浩然啊，你们老师的确身体不舒服，夜里还吐了，你先回家，让老师好好休息好不好？”
“吐了？！”陶浩然大高个子，哪是纪姨能拉得住的。他一听岑兮昨天夜里也吐了，更加自责，“老师！”拽着被子的手用上了更大的劲。
岑兮都快疯了，他大声道：“纪姨，让他走！”
声音大到纪姨吓了一跳，她也懵了，她一直以为岑兮是很喜欢这个学生的。但她也只好再去劝陶浩然：“好孩子，你快回家吧，纪姨做了早饭，你吃了回家，让老师好好休息。”
“老师不原谅我，我就不走！”
纪姨叹了口气，回身看了眼杨医生，他走上来，两人好说歹说地将陶浩然拖了出去。
听到卧室的门关上，岑兮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浑身都是汗。
陶浩然也是个倔脾气，坐在客厅里就是死活不肯走。纪姨也只好给他端来了早餐，他也不吃，坐在那里，委屈得不行。
他倔，岑兮也倔。
卧室里有卫生间，岑兮几天没出卧室。陶浩然也就在客厅里待了三天，手机没电了也没管。直到人家老师找不到陶浩然人，问到请假的岑兮老师这里，岑兮再不能不管，给秦悦打了电话，来领人。
陶浩然也有骨气，老师不见他，不原谅他，他就不走。
秦悦气得不行，哪有在老师家就这样撒泼的？她只好拿出杀手锏，“今天出门遇到田梦，她还问我呢，让我把你带回去。”
“管她是谁，老师不理我，我就不走！”
秦悦一愣，心想哟，有出息了啊。但此刻不是在乎这个的时候，她低头在陶浩然耳边说：“你课都不上，回头学分修不到，丢的是谁的人？还不是岑老师，真想老师省心，你就跟我走。等老师身体好了，你再好好和老师道歉。”
“我就要老师原谅我，大不了我退学好了。”
“你——”
“陶浩然，你是不是笨啊？！！”秦悦咬牙切齿小声道：“老师是过敏！！过敏的话，脸上会出疹子你懂不懂？！！！老师是怕有碍师容，老师毕竟是老师，自然不希望我们学生见到他那副样子！”好在，秦悦终于说在了点子上。
陶浩然愣住了，终于回头看向秦悦，“真的？”
“你说呢？！！！”
陶浩然终于被带走了。纪姨也松了口气，去卧室里告诉岑兮。
岑兮“嗯”了声，拿书遮住了自己的脸。
前后一折腾，等岑兮脸上的疹子彻底消了，已是六月中旬，快放暑假了。本科生那边事比较多，研究生反而早就停了课，他又不想看到陶浩然，便整日往郊区的校区跑。陶浩然给他打电话说要交论文，他也只说让给寄过来。
陶浩然知道这是岑老师不想见他，眼看着隔天就放暑假了。他开了辆黑色的车子，停在本科校区的停车场里，蹲了半天，终于蹲到了下班离开的岑兮。
当下振奋地踩油门跟着岑兮往外走，跟踪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现在都是第三回了，陶浩然跟踪得特别自然。
眼瞧着再经过两个路口就到岑兮家了，他心想，这回怎么也要堵到岑老师！却从后车镜里看到身后有一辆suv以极快的速度驶来，陶浩然皱眉想到，也不能因为在郊区车少就开这么快啊，那车子极快地开过他，陶浩然不经意地看了眼那车子，却见那车子突然换了方向，直直地往前方不远的岑兮的车子驶去。
陶浩然看起来单纯，但是在那样富有的家庭长大，什么事儿没遇到过，自己以前犯浑的时候，也不是没干过缺德事。当下心道不好，一踩油门，将车速飙了上去，猛地往前冲，正好擦着那辆suv而过，suv被活活地蹭了一块，被迫拐了方向往另一侧开去，结果开进了路边的农田里。这下陶浩然的车子却要往岑兮的车子撞了，他手心都是汗，就差那么远了，愣是将车子转了半圈，堪堪横停在岑兮的车子两米外的地方，车头还撞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
岑兮急急刹车，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还没回神，却见前面的车里跳下来一个熟悉的人。
陶浩然跳下车子就往另一侧田里的车子跑去，速度十分快，他打开车门，将里面的人揪了出来，上去就是一拳头，“活腻了是不是？！我他妈让你撞！”揪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撞。
那人也是个狠的，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肘就往后撞陶浩然的腹部。
“哟！挺带劲儿啊！”陶浩然伸腿踩住他的脚，正要再抡一拳。
“住手。”岑兮的声音响了起来。
陶浩然愣了愣，停下动作，回头望向多日不见的岑兮，岑兮和往常工作时一样，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裤。并没有看他，陶浩然却死死盯着他看。
“岑宇天。”岑兮望着被陶浩然紧紧拽住的人，不带感情地说出这三个字。
也是姓岑的？陶浩然不懂了。
“你不是说让我有本事就撞死你！我今天又没本事，但我以后总有一天会撞死你！”岑宇天“呸”了一声。
“你他妈跟谁说话呢？！”陶浩然往他左脸揍了一拳。
“住手。”
“老师！”
“打他脏了你的手。”
陶浩然这才放下手，岑宇天反而笑了起来：“大哥还是这么清高啊，这次打算怎么着，还不告诉爸爸？我——”
还没说完，岑兮转身走了，边走边道：“陶浩然，放了他，跟我走。”
“啊？”陶浩然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
岑宇天双眼通红，大声道：“岑！兮！总有一天，你等着！！”
陶浩然本来都走了，回头又是一脚将他踹到了田里，这才转身跟着岑兮走。
跟在岑兮身后，陶浩然又变成了小绵羊一只。他本还打算上自己的车，岑兮转头看他，“你车子留着吧，回头让人拖走检查看有没有事。”
“哦。”陶浩然乖乖地应着，坐进了岑兮的车。
岑兮也没有开车，反而往右侧田地看去，那个叫做岑宇天的人还躺在地里不动弹。
“你知道我有多少个弟弟妹妹吗？”岑兮平静无波澜的声音响了起来。
陶浩然往他看去，摇头，“老师，我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家除了我，女儿最后一个名字都是雪，儿子最后一个名字的都是天。他们的妈妈是谁，我都不认识。”
这样的事，陶浩然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但万万没想到，自己老师家里也有这样的事，当下有点难过，软声道：“老师……”
“岑宇天，我也不知道是我的第几个弟弟。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我吗？为什么宁可自己上，也要撞死我吗？”
陶浩然摇头。
“因为他妈妈是被撞死的，撞死的那天，是我的十岁生日，我父亲给我做生日，没去医院见他妈一面，他就恨上了我。”
陶浩然怒道：“一个没名没分的二奶得瑟个什么劲儿？！”
岑兮微微一笑，“他妈妈是可怜啊，年纪轻轻，就这样丧了命。”
“老师，他妈妈才不可怜！做人二奶，就要有这个自觉！我最瞧不起这样的人！我——”
岑兮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格外温柔，陶浩然默默吞下了还没来得及说得出口的话，直直地看着岑兮。
“你是跟踪我？”岑兮问他。
“我，我……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这次不得不回，我爸爸过五十岁生日。”陶浩然低头，“所以才出此下策……”
“如果刚刚你没能成功刹车，或者撞上了岑宇天的反而是你，怎么办？”
“啊？”陶浩然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不怕吗？”
“怕？”
“谢谢你。”岑兮却又是一笑，不再说话，将车子开了出去。
陶浩然却晕乎乎的，岑兮跟他说了这么些话，看似信息量很大，可岑老师的态度总觉得很奇怪啊。
被自己的弟弟撞，本该伤心抑或愤怒才是。可岑兮一路心情格外地好，开着车，不时沁出笑意，反常得陶浩然更不敢开口说话了。心想岑老师最好一直这么高兴下去，高兴到忘记他之前做过的全部混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