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离开的路上，岑兮闷闷不乐。幸而他平常就是这样冷着脸不爱说话的样子，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他心情不好。蓝祺毕竟跟他晚，就没看出来，秦悦与陶浩然却是都看出来了。只是陶浩然坐在副驾，秦悦坐在后座，俩人无法交流。
岑兮一一将秦悦与蓝祺送到家，蓝祺郁闷得很，特地准备的东西又没能送出去，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岑兮开车离开。
车内只剩陶浩然与岑兮俩人。
岑兮扶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终于开口说话，问陶浩然，“回学校还是回哪里？”
却没听到陶浩然回话。
他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么一看才发现陶浩然不知什么时候脸色变白了，之前蓝祺他们下车时，他没怎么说话，陶浩然也没有说话，他还只当陶浩然只是感冒难受，现在看到这脸色，大惊，哪有人感冒成这样的？！
他在路边停下了车，陶浩然手死死地抓着车座，见岑兮紧张地看过来，也死死闭着嘴巴不说话，额头甚至沁出了汗。
“怎么了？”岑兮吓地就差拿手去拍他的脸了，“说话啊陶浩然。”
陶浩然要哭了，他也想说话啊，可是他不敢啊！本来就感冒，嗓子不太舒服，结果今天实在吃了太多，上车后，秦悦身上香水的味道太浓，他晕车了！！！本来就撑，现在难受得，他只要一张嘴，一定就会吐！
岑兮也要哭了。
陶浩然看着岑兮那表情，心里却更加感动，岑老师对他太好了，可他真的不能张嘴说话啊。
“哪里难受？头？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一向冷静的岑兮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
晕过车的都知道，那种状态下，摇个头或者点个头都能要人命。
岑兮见陶浩然还是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立即坐回位子，做决定道：“我们去医院！”
陶浩然一吓，撑着，伸出左手拉住岑兮的手。
岑兮立刻回头看他，眼中满是焦急与担心。
将这眼神看在眼里，陶浩然深呼吸，微微开口，“老师——”然后再也没法说话，因为他全吐了出来。
岑兮傻在了那里，陶浩然却感觉自己的真的哭了，丢人到这地步，他还有脸再见岑老师吗？！！
等陶浩然吐得差不多了，胃中终于舒服些时，他却再也不好意思抬头了。有点无措，也不知做些什么才好。
随后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偷偷抬头看了眼，岑兮下车了。他立刻拿来车里放着的盒装面纸，擦那些脏东西，擦着擦着，自己又差点再吐出来。幸好大半都吐在了自己身上，他脱了薄薄的牛仔外套，卷起来准备下车扔了。
刚下车，看到岑兮从便利店走了出来，脸色不太好，陶浩然看到那表情，立刻低头，心虚得很，岑老师一定是嫌弃他了。
岑兮却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瓶水。
陶浩然尴尬地接过水。
岑兮却又去拿他手里的脏衣服，陶浩然紧紧地抓着，不让他拿。小声道：“老师我把你车弄脏了……对不起……”
岑兮叹了口气，坚持要拿到那团脏衣服，陶浩然手松开。岑兮拿着扔到路边的垃圾桶内，又弯腰从车内抽出几张面纸给他，问他：“还难受吗？”
陶浩然愣愣地看向他。
“胃难受为什么不早点说？”岑兮问他。
“我……”
“其实我搛给你的那些菜，你都不爱吃，是不是？为什么不早点说？”岑兮是真的生气了，但不是生陶浩然的气，生的是自己的气，明知道他感冒不舒服，还让他吃那么多，现在吐成这样，伤胃又伤身。
“老师……对不起……”
岑兮也懒得解释自己生气的点并不在于他，看着他说道：“喝水漱口，别回学校了，我送你回你家。”
“哦……”陶浩然乖乖地喝水漱口。
“还能不能坐车？我陪你走回去？”
“可以坐车……但是，老师我把你的车弄脏了，我替你送去洗！”
“我差你那点儿？！”岑兮生气道。
这还是第一回，岑兮当着陶浩然的面这样直白地表达生气这个情绪，陶浩然立刻稍息立正站好，再也不说话。
岑兮冷着脸站了半天，抬头看他，“好点没？”
“好了好了！老师，这次是真的好了！”
岑兮转身往前走，“走吧，回你家。”
“老师，你的车——”陶浩然正叫他，岑兮回头看了他一眼，“闭嘴。”
陶浩然立刻乖乖闭嘴，低头跟在岑兮身后。
岑兮居然也记得他家在何处，幸好这儿离他的住处也不太远，走了二十多分钟，便走到了小区门口。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到了门口，保安要业主指纹确认，才让他们进去。
陶浩然立刻上前，“我来我来。”伸手确认了指纹，两人这才继续往里走。陶浩然悄溜溜地看了眼岑兮，见他面色似乎好了些，问他：“老师，车子还停在那里吗？”
“我打了电话，家人帮我开去送洗了。”
“哦。”陶浩然松了口气。
到了陶浩然家，他又是要烧水，又是找茶叶的，被岑兮一拦，“你先去洗漱换衣服。”
“哦……”陶浩然这才想起自己半个小时前才吐过，岑老师又有洁癖，低头老老实实地拿了衣服进去洗澡。
浴室门关上之后，岑兮狠狠地松了口气，往后倒在沙发上。伸手不停揉自己的眉心，自己之前又失态了，不该对学生发脾气。他自认和陶浩然这辈子是没什么可能了，他只想好好地教导陶浩然，陪着他一起毕业。毕竟他们是师生，也是同性，而陶浩然还有一个准女友。
岑兮从小很讨厌他爸爸的那些女人，现在虽早已看淡了，却也知道小三有多遭人厌恶，他万万不能成为这样的存在。岑兮一次次自我分析再分析，想着等陶浩然洗好澡出来，他就回去。
结果陶浩然澡洗得太快，没等岑兮彻底分析完，他便走了出来，穿着身睡衣，睡衣上居然印满了卡通老虎，边擦头发边出来，还傻乎乎地冲着岑兮笑，“老师我洗好了！”真是白痴得过分可爱。
岑兮呼吸又是一顿，立刻闭眼。
陶浩然立刻走到他面前，“老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岑兮闭眼摇头，然后直接站了起来，“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啊？”陶浩然眼看着岑兮走到了门边去换鞋，立即大步迈到岑兮面前，“老师你回去干什么啊？”
“回去看书。”
“老师，你就再坐一会儿吧，你茶还没喝呢，晚上我给你做饭吃啊！”
岑兮的手一顿，抬头看他，“你会做饭？”
“跟我妈学了一点点，还能吃的。老师你就留下来吧，好不好。”陶浩然说着还眨了下眼睛。
岑兮又想捂胸口，这个人，真的是，知道他最受不了他这套，他就专门卖萌装可爱。陶浩然用的沐浴露带着淡淡的茶香，湿淋淋地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卖萌撒娇，还穿着满是卡通图案的睡衣，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岑兮怎么受得了。
陶浩然立即拉住他一只手，“老师，来来来，我这儿也有电脑给你看书啊，我电脑上也装了四库系统，不够的话，汉籍全文检索系统我也装了。对了！我最近写了篇论文呢，老师你也帮我看看，我想投稿呢。”
“……”岑兮看了看陶浩然拉着他的那只手。虽然他知道陶浩然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脑袋还是忍不住晕了那么一小会儿。便晕乎乎地任由陶浩然将他拉去了沙发上坐好，陶浩然又从书房里拿来了笔记本电脑，打开递给他，“老师，你随便用，我那篇论文就在桌上。我打电话让人家送点菜来，我好给你做晚饭吃。”
说完他就找手机打电话去了，岑兮望了望他的背影，低头看了看电脑桌面。还好桌面不是田梦的照片，他松了口气，便打开那篇论文看了起来。
历史论文其实并不好写，它和任何一个学科都不同，其他学科或多或少都可以加以想象，个人思想比较重要。而历史最看重的便是考据，只要古籍中没有的，凭自己想象写出来的便全是错的，全是胡说八道，全部不成立。因此岑兮其实对陶浩然的这篇论文没有抱多大期待，毕竟陶浩然学这个专业才一年，还学得不太认真，能看多少古籍。
结果没想到，论文居然还写得不错，均是由点出发，引据一个都不少，看着看着，岑兮的脸色便变好看多了，毕竟学生有出息，是一件开心的事。
陶浩然打好电话回来，看到岑兮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论文写得还不错，也有点得意，“老师，还能看吧？”
岑兮没理他，继续看论文。
陶浩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正好水烧开了，他去给岑兮泡茶，将茶杯放到岑兮手边，又去挑了个最大最红的苹果洗了放到一边，想了想，又去冰箱里翻出几个小芒果。坐在岑兮身边，低头认真地剥芒果，切好后放到玻璃碟子中，将它们都放在岑兮手边。
这些都做完了，岑兮还在看他的论文。他索性也跟着岑兮一起看，看着岑兮一一给他的论文修改，加批注。
岑兮看完后，舒了口气，刚要抬头，却没料到陶浩然就凑在他一边，他的额头撞上了陶浩然的下巴，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揉自己的额头，“嘶”了声。
陶浩然立即也伸手去揉他的额头，紧张道：“老师，疼吗？”
岑兮另一只手狠狠拍开了他的那只手，满脸戒备看着他，心直跳。
“老师……”
“没事，论文改好了，你先看看，回头修改好了，去我办公室，我们再讨论。”
“哦……”刚刚岑兮的那番举动让陶浩然很是受伤，但他很快又笑着拿来那盘芒果，“老师，你吃啊。我剥了好久呢。”
岑兮低头，看着盘子里切得漂漂亮亮的芒果，再看到桌上摆放着的一圈吃食。真没想到陶浩然一介大少爷，居然还会做饭，会这些。
“老师，你吃啊。”
岑兮伸手拿了芒果吃，陶浩然这才又露出笑容，“再多吃点啊。”岑兮又吃了几块，陶浩然说道：“老师，论文我晚上再看好不好，我先给你去做晚饭！”站起来往厨房走，还不忘回头跟岑兮说：“老师，桌上东西你吃啊，但是也不能吃太多，否则晚饭吃不下了。”
“知道了……”岑兮小声应道。
陶浩然这才放心回头进厨房。
岑兮放下芒果盘子，摸了摸脸，还没有开始痒，他靠在沙发上，看着桌上的红苹果发呆。
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回神，看到是沙发上放着的陶浩然的手机响。他伸手拿来，屏幕上显示是“A田梦”来电。
加了个A不就是为了永远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个，什么时候都方便找到。
岑兮看着那三个字符良久，还是拿着手机站了起来，往厨房走去，敲了敲厨房敞着的门。在里面忙着的陶浩然回头，奇怪道：“老师？——”随后也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无所谓道：“电话啊，不用管，老师你去歇着，回头我打回去就好了。”
“田梦。”岑兮亲眼看着陶浩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又道：“是田梦的电话。”
陶浩然愣了一秒，便上前来拿走了电话，立即接通。
岑兮回身走出了厨房，靠在厨房门边的墙上。
“去图书馆？”陶浩然自己都十分诧异。
“想去借本书，有时间一起去吗？”
这是这么多年来，田梦第一次这么主动。
陶浩然却犹豫了，他答应了老师要给他做饭吃的，上次生日时已经失信于老师让他生气了，这次他不想再让老师失望了。可是……田梦，是田梦主动邀请他。他头一回觉得好难选择。
一直靠着墙的岑兮站了起来，走回厨房门前。
陶浩然抬头看到他。
岑兮轻声说道：“我先回去了。”边说还边做着离开的手势，说完转身就走，动作十分之快。
“哎？！”陶浩然着急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田梦在那边觉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
“那你几点可以到？我大概六点到那边。”
“我——”陶浩然踟蹰着走到外边，岑兮已经关门走了。陶浩然叹了口气，对着手机道：“我也六点到。”再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低落。
岑兮匆匆忙忙地往外走，走到后来，甚至就跟身后有猛兽似的，小跑起来，跑出了这个小区。
刚刚那个拿手机给陶浩然的举动，也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答案罢了。可他早就应该知道的，陶浩然自然是会优先选择田梦。于陶浩然，他岑兮也只不过是一个老师罢了，还是个最初很看不上眼的老师。
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还存着那么些期待。
他现在才知道喜欢是这么折磨人的情绪。他低头疾步走在街头，满脑袋都乱糟糟的。哪怕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就喜欢上了他的那个自大又嚣张的学生。可他知道，陶浩然缺点再多，却慢慢地在他面前改正了过来，比谁都尊重他，是个好孩子。可他又知道，即使这样又如何？他们终究只是一辈子都没法交汇的两条平行线。
纪姨带着家里熟识的医生匆忙赶到岑兮在市区的家时，岑兮的嘴唇以及四周已全部肿了起来，脸上和露出来的胳膊全部出了红疹，他一个人不知想些什么，躺在地板上。纪姨年纪大了，爱掉眼泪，看到这一幕又哭了起来，“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过敏了，这一年怎么一直不太平。杨医生，你快来瞧瞧……”
“没事。”岑兮转头看他们，“吃了点芒果。”
纪姨微微有些生气，哭着道：“遥遥你从小吃芒果就过敏，第一次吃的时候还送去了医院，怎么就不好好爱惜自己，你让纪姨怎么办，你又让夫人怎么办。”
杨医生拍了拍纪姨，宽慰道：“不碍事，遥遥长大了，这次没小时候那次严重，那次也是我治的，你就放心吧。”随后又问岑兮，“想不想吐？”
“还好。”
“腹部难受吗？”
“也还好。”
“哪里不舒服？”
“暂时只是出了疹子，很痒。”
杨医生松了口气，“千万不要抓，我给你先抹些药膏。”
“嗯。”岑兮闭眼。
陶浩然与田梦碰头后，始终心不在焉。田梦手上还裹着纱布，陶浩然不知为何，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担心了，反而满脑子都是岑老师那句“我先回去了”，以及他追也追不上的快速离去的身影。
田梦在书架上选书，不时回头看陶浩然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正要上去询问。
陶浩然却穿过了书架，走到外面的走廊打电话。
他是给岑兮打电话，之前他不知为何，不敢打。现在却觉得还是得打一个，给老师道歉。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陶浩然立刻稍息立正站好，正想说“老师好”。
却是纪姨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浩然？”
“是我。”陶浩然微愣，又道：“纪姨，怎么是你？老师呢？”
纪姨的声音还带着鼻音，“遥遥吃东西过敏了，正歇着呢，准备吃药。”
“过敏？”陶浩然一个哆嗦。
“嗯，遥遥吃芒果过敏，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主动去吃芒果……”说着说着，纪姨又要哭了。
陶浩然却再也听不到她的话，愣愣地放下手机，呆呆地看着地面。
“怎么了？”田梦走到她近前。
陶浩然抬头看她：“对不起，岑老师生病了，我要去看他。”
田梦静默了会儿，点头道：“好。”
“对不起！”陶浩然再次道歉，然后往楼下狂奔而去。
田梦站在走廊上，望着陶浩然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起来。她本来打算今天和陶浩然把一切都说清楚，然后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的。
可是，连老天爷，都不愿他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