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跨过难关享安乐】
相国府派人取走公主嫁衣的当天,霍晓涛亦从周韶安口中得知一事。
原来当初收买梁发,纵犬破坏霍家在秦月园赏月家宴的人,竟是崔姨娘最信赖的詹嬷嬷的外甥。
霍家家宴一向在畅春园办,但崔姨娘却突然提议移师秦月园举办赏月家宴,当时没人觉得可疑,包括他,如今却得知当时恶犬闯入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那么……纵犬破坏家宴的用意何在?
当日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只发生了一件事,就是贺春恩从亭台上掉下。
崔姨娘与霍碧山是要置贺春恩于死地吗?
莫非在他宿了霍晓涛的身体活过来后,他们担心事迹败露,又或者是贺春恩供出他们,来个玉石俱焚,因此才设局加害她?
可仅是恶犬乱窜,他们又怎能确定贺春恩会失足坠下,除非……他都明白了,这是一场经过算计及加工的意外!可他们却没想到贺春恩的身子被朱家语宿了,不仅没死成,还活得如此耀眼。
曾经,春恩为他们母子俩求情,期盼能一家和平、相安无事,可在霍碧山威逼苏翠堤破坏公主的嫁衣之后,春恩已不再对他们有所期待。
但光就这事,还不足以让他们母子俩俯首认罪,詹嬷嬷跟了崔姨娘三十年,崔姨娘一直待她不薄,多年前还给了詹嬷嬷一笔钱,好送回老家照顾老父老母并修葺老家。
詹嬷嬷对崔姨娘忠心耿耿,此事若揭发,詹嬷嬷必然会为主子担罪,将所有过错揽下,好让主子脱身。
这么一来,他不只惩治不了他们母子,还会打草惊蛇,此事戒急,他得有十足十的把握才可先发制人。
晚上回到承明院,他将此事告知春恩。
从他口中听到如此可怕的事情,春恩瞪大双眼,问:“这是真的吗?”
“是。从前我不在意贺春恩,所以她发生意外后,我也不以为意,更没因此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贺春恩从前总是找翠堤的麻烦,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引来杀机?”
“崔姨娘跟霍碧山从不看重苏翠堤,不会因为她遭欺凌而为她出头,我想,可能是贺春恩对他们造成某种程度的威胁……”
“你是说……她威胁要与他们玉石俱梦?”
“没错。”回想起贺春恩毒害霍晓涛之事,他心头还是会猛地一缩,“一个连毒杀亲夫都做得出来的女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也是……”
“关于中秋家宴的事,你可记得什么?”他问。
她一脸懵懂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
见状,他又好气又好笑,笑叹道:“你这金鱼脑究竟都记着什么?”
她嘟嘴不语,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贺春恩摔下楼之前看见的那一幕,“我记得有只手,男人的手。”
闻言,霍晓涛眼底锐光乍现,“男人的手?”
“他的袖口滚着饰边,饰边上绣着金丝云纹。”说着,她抓起他的大手细细端详。
他冷嗤一声,“不是我,当时我已经离开秦月园,不过我知道谁的袖口有金丝云纹。”
一个念头钻进春恩的脑子里,她悚然一惊,“难道是霍碧山?”
“正是他。”他深沉黑眸里迸射出两道冷冽的光,“我很肯定他不是要拉贺春恩,贺春恩是被他推下去的。”
“天啊……”她忍不住惊呼,“他居然对恋慕着自己的女人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是贺春恩自己傻。”霍晓涛不以为然地道:“说到底,她是被自己害死的。”
这话是冷酷了一点,却也不假,女人为了爱,地狱无门都敢闯。
忽地,她想起赵媛的事,感慨地道:“女人为了爱,真是刀山火海都敢去。”
“怎么突然一副感触颇深的样子?”霍晓涛看着她那张仿佛为着什么而苦恼的可爱脸庞,轻轻地将她揽进怀中。
春恩沉默了一下,抬起脸,两只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媛姊姊跟高天晴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霍晓涛一怔,先是疑惑,随即恍然,“赵媛居然肯告诉你?看来你还真成闺蜜了。”
“我看过她跟高天晴去城北暗巷里的小茶馆幽会。”她一脸严肃地道:“我相信你早就知情。”
霍晓涛不否认,“高天晴是个可用之材,我常重视。”
“所以你一直没拆穿他们的事,就是因为不想失去高天晴这个人才?”她太了解他了。
“是。”
“可是这么一来,媛姊姊岂不是太可怜了?难道你打算把她一辈子都困在春华院吗?”
因为替赵媛抱不平,所以她对他的处置有点生气,她挣开他,诘问他,“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
霍晓涛无奈叹道:“她是霍老爷为霍晓涛精挑细选的妻子,赵家跟霍家又是世交,你要我怎么做?给她一纸休书?别说霍老爷不会同意,就算他同意曾,是霍晓涛正室的她如何到京城去跟着高天晴过日子?她娘家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放?”说完,他重新将气呼呼的她揽回怀中。
春恩却又一次推开他,态度坚定而强硬,“规矩章法传统都是人定的,没什么不可行,只要你放手就行。”
他微怔,“放手?”
“是,放掉高天晴。”她说。
霍晓涛一听却笑了,“你要我放掉高天晴,你以为高天晴会愿意放掉他现在所追来的一切吗?”
闻言,她心头一抽,“你是说……”
“京城分号的大掌柜即将在年底告老,高天晴熬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你说,他能放手吗?”霍晓涛摇头笑叹,轻抚着她的脸,温柔地劝慰着,“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爵,世间罕见。”
霍晓涛这么一说,她倒想起上次赵媛提及高天晴时,脸上那落寞惆怅的神情。
赵媛说高天晴出身不好,自小备受欺凌,高天晴比任何人都渴望飞上枝头,如今他汲汲营营的果实已经结成,只差一步便能摘下,他真的可以为了爱情舍下吗?
不,她不能像他们那样悲观,人若不怀抱着希望跟信念,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
想着,她眼底精光亮,直视着他,“他愿不愿意抛弃江山爱美人,一试便知。”
他对她天真眼眸中那一点狡黠产生高度兴趣,“怎么试?”
“下次高天晴到盛京来你便知。”
他呵地一笑,轻轻捏了她鼻子一下,“我迫不及待想把他召来了,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把府里那两颗毒瘤除去。”
相国夫人将春恩设计制作的嫁衣送进宫里,做为贺礼送给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见了那独一无二的花神嫁衣,又惊又喜,十分喜爱,她舍弃了礼部为她量身打造的大红礼袍,决定穿着春恩设计的这身嫁衣出阁。
这身花神嫁衣让永乐公主成为最美丽的焦点,更吸引了那些受邀参加公主大婚的文武百官、皇亲贵胄们的目光,人人都在讨论永乐公主的嫁衣,之后也纷纷打听出自谁人之手。
永乐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而且是最闪亮最硕大的那颗,永乐公主欢喜了,皇上便也龙心大悦。
公主大婚后,皇上亲题“艳惊天下”四字,赐天羽织一方匾额,还特别赏了一千两白银,及百疋宫廷织造局所织的高级面料给春恩做为奖励。
春恩将千两白银分成十份,一份偷偷给了苏翠堤,一份给了给予她即刻救援的赵媛,两份按成数分给参与制作嫁衣的丫鬟跟绣娘,其他的,她全捐给公学堂做为教育基金。
她如此无私,让霍腾溪对她更加看重及疼爱,直夸她是霍家之光。
她的锋芒未令霍晓涛不悦,却让霍碧山感到刺眼,原以为威胁苏翠堤去破坏公主的嫁衣,可以让她跌一跤,没想到她依旧如期交出嫁衣,还获得皇上的赏赐。
每每经过天羽织,看见上头那块“艳惊天下”的御赐匾额,他就觉得全身犹如火烧虫钻,难受至极。
早上请安时,霍腾溪满面红光,心情愉悦,他将子琮跟珠落揽在身边,笑得开怀,“这几个月来,咱们霍家真是喜事连连。”
“确实。”一旁的崔姨娘点头微笑:“尤其是春恩,真是替霍家争脸。”
“姨娘千万别那么说,那可不是妾身一人之功。”春恩看着对面的苏翠堤及一旁的赵媛,彼此了然而笑。
“听说近来有不少达官显要、名门望族争先恐后地到天羽织,说要找你订制衣裳。”崔姨娘看着霍晓涛,语带促狭,“晓涛,你的生意让春恩给抢了呢。”
霍晓涛却一脸的不以为意:“夫妻本是共生共荣,她出锋头,我也沾光。”
“说得对。”霍腾溪点头附和,“谁出锋头,都是霍家跟天羽织的荣光。”
花厅里,人人都是满脸的欢喜快意,就只有霍碧山不发一语,绷着一张脸,可他哪里笑得出来,眼看着霍晓涛跟贺春恩如踏青云,一飞冲天,他却还在泥底……
他猛地站了起来,“父亲,儿子还要去巡视织坊,先告退了。”
“碧山,留步。”霍晓涛神情轻松,语气和缓地唤住他,然后转头望向霍腾溪,“父亲,近来霍家如此多喜,实在值得大大庆祝一番。”
“确实。”霍腾溪点头赞同。
“我想择期在秦月园设宴,不知父亲是否同意?”他问。
听到秦月园三字,崔姨娘及霍碧山都微微一怔。
“晓涛。”崔姨娘语带试探地道:“怎么不是在畅春园设宴呢?春恩去年中秋在秦月园坠下,那儿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地方。”
“我倒有不同的想法,”霍晓涛笑道:“春恩在秦月园坠下重伤,丢失记忆后却活出了新貌,如今她与我重修夫妻之情,与霍府上下每个人都相处融洽,在我看来,秦月园反而是个吉地。”
听他这么一说,霍腾溪深感有理,频频点头,“晓涛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么一想,那秦月园确实是吉地。好,就在秦月园办宴,晓涛,你去安排吧。”
霍晓涛眼底闪过一道难以捉摸的精光,“孩儿遵命。”
秦月园的家宴择在半个月之后的十五,亦是月圆之日。
霍晓涛着人送了一袭新衫裙给赵媛,两件狐毛坎肩给崔姨娘及苏翠堤,再送了一条金丝云纹的腰带给霍碧山,说是给他们在夜宴当晚添色。
夜宴所有事宜由霍晓涛着人一手包办,没让崔姨娘、春恩或是任何人插手。
夜宴当天,秦月园的楼阁亭台上灯火通明,仆从如云穿梭其间,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亭台上,霍家人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共十人在亭台上,一边享用着佳肴美酒,一边闲话家常,欢声笑语,天伦和乐,好不令人艳羡。
一旁,仆婢们勤快侍候着,一会儿送上甜点,一会儿斟上美酒,久未沾酒的霍腾溪也因为喝了几杯白酒而脸泛红光。
“老爷,看来你是醉了。”崔姨娘笑视着他,“可别喝多。”
“放心吧,我只是脸红得快,没醉。”霍腾溪说着,转头笑视着霍晓涛跟霍碧山,“晓涛、碧山,来,再跟爹喝一杯。”
霍晓涛举起酒杯,一旁的霍碧山见状,也立即举起酒杯。
“我跟碧山敬父亲一杯,祝父亲福乐绵绵,笑口常开,儿子先干为敬。”霍晓涛说完,仰头便喝掉杯中酒。
霍碧山看着,也赶紧地饮下。
今天的霍碧山有点心神不宁,不为别的,只因他还牢牢记着,去年的中秋就在此处,他是如何胆战心惊地趁着黑灯瞎火,人仰马翻之际,一手将贺春恩推了下去。
虽说贺春恩没死,但旧地重游,他还是莫名地有点心惊。
为此,今天出门前,他姨娘还不断对他耳提面命,要他千万警醒,莫有差池。
他原本想称病缺席的,可姨娘说霍晓涛都把礼送到了,要是驳了他的好意,恐怕会让霍腾溪有其他联想,认为他是因为眼红妒嫉兄长而不乐意出席。
就这样,他为了配戴霍晓涛送来的金丝云纹腰带,穿上自去年中秋过后便被他收在深柜之中的长衫。
“碧山,大哥也敬你一杯。”霍晓涛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笑望着他。
迎上霍晓涛的笑颜,不知怎么地,霍碧山觉得心直跳,他难掩慌张无措,快快举起酒杯。
霍晓涛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大哥希望我们兄弟和乐,从今以后不……”
话未说完,众人突然听见一阵疯狂急躁的狗吠声,个个脸上现出惊色,不为别的,只因去年中秋亦是这般场景。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十余条大狗冲上楼阁,在亭台上乱窜。
尖叫声四起,顿时灯火俱灭,一片漆黑。
黑暗中,脚步声、惊呼声、狗吠声扰乱了每个人的判断,没有人知道谁在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霍碧山回想起去年的事,一颗心七上八下,冲着黑暗中大喊,“来人、来人!”
突然间,有人拉住了他,他一惊,“谁?”
拉住他的人没有响应,只是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往后推。
“啊啊!这是……”霍碧山脚步踉跄,整个人向后仰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腰靠住了什么,但上半身已是悬空,他这才惊觉到自己被推到栏上了。
这情景、这状况……他太熟悉了!因为熟悉,他忍不住放声大叫,“啊,放手!放开我!”他像个害怕的小孩,“别、不要!”
霍碧山死命地抓住那扯着他脖子的手,那是男人的手,瞬间,他背脊一凉,一股寒气自他脚底往头顶窜,“不……别推我下去……”
突然,一道低沉的冷嗤传来,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她连求你的机会都没有,她以为你要拉住她的……”
听见黑暗中传来的霍晓涛的声音,霍碧山双腿发软。
“你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霍晓涛沉声问。
“我、我没有!你胡说什么?她是自己掉下去的!”霍碧山出言反驳,立刻就感受到霍晓涛的手往下加压。
“啊,不要——”两脚几乎要悬空,吓得他哇哇大叫。
“这群恶犬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吧?”霍晓涛冷哼一声,“说,你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霍碧山声音颤抖着,“你不能把我推下去啊!”
“谁看见我把你推下去了?”霍晓涛冷笑道:“人人都知道我分了铺子跟银子给你,咱俩兄友弟恭,我岂有害你的道理?”
“你、你……你敢!”虽看不见霍晓涛脸上的表情,但光是听着他冷厉的声音,再加上自己脚已悬空,已经让霍碧山吓到都快尿裤子了。
霍晓涛也不跟他啰嗦,一个扫腿让他连脚尖都构不着地,他整个人几乎都在栏外,只要霍晓涛放手,他必死无疑。
这下子,霍碧山全招了,“都怪贺春恩,是她把我逼急了,我才狗急跳墙!”他大叫道:“大哥,别推我下去,这一切都怪那个女人,是她……”
自白未竟,突然亮起一簇光,接着一簇又一簇的烛光亮起。
楼阁上不只霍晓涛及霍碧山两人,还有崔姨娘、春恩、赵媛、苏翠堤跟贞平。
崔姨娘让春恩跟贞平拉着,贞平捂着崔姨娘的嘴,从头至尾没让她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时,贞平松开了手,崔姨娘泪流满面,一脸的绝望。
霍晓涛将霍碧山拉了回来,霍碧山缓过神,看着母亲及所有人,顿时身子软乏,瘫坐在地。
崔姨娘抬起那不甘的眼看着霍晓涛,语调颤抖得厉害,“霍晓涛,你高呀……”
霍晓涛冷冷地看着她,“姨娘,刚才碧山都已经招了,您呢?”
“……”
“您做过的事,不用我一一细数提醒您吧?”霍晓涛唇角悬着一抹气定神闲的微笑。
崔姨娘看着在楼阁上的春恩等人,突然目光一定,停留在苏翠堤身上,不禁咬牙切齿地道:“苏翠堤,你胆子也忒肥大了,居然吃里扒外!”
“过去是媳妇无知,一直被蒙在鼓里,竟不知您与夫君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之事。”有着春恩撑腰,苏翠堤终于学会勇敢,“您认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