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域2
看着他满脸泪水与不甘, 魔王大笑, 道:“容清殊,你永远也逃不掉。”
他使劲摇头, 仰天大喊了一声“不!!!”
那个“不”字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却拒绝不了天命的捉弄。
“你拒绝又如何?”魔王道, “自从你拒绝命运安排的那一刻起,我就因你而生,是你逃不出的宿命。”
“命定我该如此,我偏不让它如愿!”他一抬手, 落雁山应声塌倒。
山崩地裂, 乱石如雨。
将他自己, 连同那月白的长衫,都深埋在落雁山下。
山塌后那一瞬, 观澜剑插|入山顶, 一双白塔飞出须弥秘境,将他和魔王, 永生永世, 都镇压在地底。
没有人可以撼动。
当年, 眼睁睁看着他与魔王一同葬身落雁山下, 无能为力。
如今,眼睁睁看他沉睡在魔王怀中……
秦湛抬起头, 望着被二哥抱在怀中的人,微微张了张唇,吐出两个轻不可闻的字:“阿殊……”
“你们这些人, 根本就不配喜欢他。”二哥垂下眸子,温柔地望着怀中的人,道,“他只能是我的。”
“好了,我要带他回家了。秦真君,请你让个路吧。”
.
江云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容清殊。
那是一片黑暗之中,举手不能见五指,也动弹不得。
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我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能理解我。”
是二哥的声音。
容清殊沉默了良久,答道:“我虽能理解,但不能认同。”
二哥道:“你若是我,未必不会如此。”
“天地化形之时,就注定我是世间至恶,谁给过我选择?”
“况且,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从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光明,不知道什么是温暖,不知道什么是情感。你让我爱这个世界,凭什么?我不愿意爱这个世界,我就是恶吗?”
“这世界的秩序需要重新制定,我要征服这世界,改变这荒唐的一切。”
容清殊道:“你回头吧。”
“呵。”二哥轻轻地冷笑了一声,道,“回头么?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
“有些东西,在你的位置根本就看不清楚。你想不想看看,在你面前那些可爱可亲的人,从其他人面前,到底回是什么模样?”
“从出生那一刻起,人就没有选择。你只能看见他们的笑脸和奉承,有人却只能尝到污辱与毁伤。”
“这九洲十界的伪善就是一张大网,你永远也无法挣脱。他们满口心系苍生,人人钻营私利。”
“你生而高高在上,又怎么会看得清楚?”
容清殊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愿意真真切切地,体会过我这一生。”二哥道,“你未必还能坚持如今这般。”
容清殊问道:“若我坚持本心,你可愿意悔改?”
“呵。”二哥道,“好啊,二十年后,我会回来找你。那时你若还坚持初心,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若发觉我所言非虚,就把自己交给我,听我的话。”
“现在,需要暂且将你的记忆交给我,你愿意相信我吗?”
容清殊沉默片刻,道:“好,我们试一试。”
二哥轻笑道:“你就不怕我骗了你?”
容清殊道:“我有信心。即使你骗我,即使我永远忘记这一生,忘记之前发生的事,只要你还出来危害人间,我一定还会封印你一次。”
“哈……”二哥轻轻地哂笑一声,道,“好。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过往一切好似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向记忆中涌来。
从另一方世界穿越进书中,知道自己注定是为祸人间的魔王,死于主角秦湛之手;
朝瑶山上朝夕修道摒除杂念,发誓不为命运捉弄,要做正道楷模;
海棠花下遇见秦湛,与他相交为友;
落雁山前身心崩溃,将自己和魔王亲手活埋;
落雁山下僵持九百多年,封印之中,终于答应与魔王赌一次……
江云疏的额上冷汗涔涔,睡梦之中紧紧蹙起眉头,蓦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月白色的纱幔。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张大床,自己就躺在大床的中央。
回想起过去的一切,作为江云疏的一生,短暂得犹如一场梦,却又是真真切切。
一时竟不知自己到底叫容清殊,还是叫江云疏。
江云疏一动也没有动,就这么眼神发直地望着头顶的床幔,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江云疏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本能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睡着。
感觉到有人轻轻走近了自己,一只手伸向了自己。江云疏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被江云疏抓住的手并没有挣扎。
江云疏定睛看去,二哥就站在床前,俯身温柔地望着自己,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江云疏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抬手就去摘二哥脸上银白的面具。
二哥依旧没有拒绝,任由他将自己的面具摘下。
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江云疏浑身一抖,手中的面具“啪”一声掉在了床上,捂着胸口猛咳起来。
“咳……咳咳咳……”
二哥在床前轻轻坐下,望着江云疏,柔声道:“小疏。”
“咳……咳……”江云疏抬起左手,用手背捂着自己的唇,又朝床里侧闷闷地咳了一阵,没有理会二哥。
千年之前留在须弥秘境中,为自己恢复法力留下的契机被二哥打破了,江云疏感觉自己这身体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比之前还恶化了几分,连咳嗽都止不住了。
二哥不动声色地将那银白色的面具戴回脸上,轻轻拉住江云疏的右手,握住他的手心,渡过一丝真气到他七零八碎的身体里。
江云疏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咳嗽,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都被咳出来的泪水沾湿,眼角微红,带着晶莹的光泽,好似带着朝露的海棠,旖旎而清媚。
二哥不觉看出了神,盯着江云疏的睫毛和眼睛看了良久,不觉伸出手轻轻抚上江云疏的睫毛。
江云疏一侧头,轻轻闪开,让二哥摸了个空。
二哥的手滞在了原处,微微勾起唇,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没有失信于你。那么你答应我的事呢,小疏?”
江云疏微微蹙眉。
诚然,作为江云疏这一生里,自己和二哥曾经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年信誓旦旦自己能坚守初心,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地打了脸。
自己和二哥本来没有区别。
自己经历他经历过的一切,也会失望也会彷徨,也会杀人不眨眼也会丧心病狂……自己当初骄傲的一切,所谓的正义与善良,都不过是命运的馈赠,不过是因为厄运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不过是因为二哥在替自己承担所有的黑暗。
到头来,还是被命运摆布的傀儡,甚至垂死挣扎得很可笑。
成为魔王、为祸人间、被秦湛杀死……被既定的命运轨迹,一个也没能逃掉。
越是努力逃脱命运,却越将自己推进了命运漩涡的中心。
江云疏紧紧闭上眼睛,脑海中乱成一团,觉得自己仿佛要炸了。
二哥的手轻轻搭上江云疏瘦削的肩膀,将人轻轻搂进自己怀中,温声道:“从今天开始,总应该乖乖听我的话了,嗯?”
江云疏没有挣扎,也没有做声。
“其实你这十七年间经历的事,只是我曾经遭遇的万分之一,你若感受的痛苦、绝望、彷徨,我都曾感受得真真切切。”二哥轻笑一声,道,“不过够了,只要你能明白我说的话,我舍不得再看你受苦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二哥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长发,“我一直都想保护你,虽然我知道你一直恨不得我死,宁愿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知道你想反抗天命对你的定义,你想战胜命运,战胜你自己,你恨我让你堕入了命运的深渊……”
“不……”江云疏摇头道,“我是这个世上,最没有资格怪你的人。”
二哥一怔,微笑道:“为你所经受的一切,我从未后悔。”
“我这一生既为你而生,为你而爱,为你而恨,为你而战,也情愿为你而死。”
“小疏。”二哥抱紧了江云疏,道,“从今以后,你与我并肩而立,看这九洲十界通通颠覆灭,创造一个属于你我的新秩序。”
“我和你一起反抗这个世界赋予你的意义,不需要谁来敬仰,也不由人唾弃,你只是你自己。”
江云疏依旧没有说话,唯有两行情泪从眼角滑落。
二哥低下头,在江云疏眼角一吻,将咸涩的泪水轻轻舔|舐去。
江云疏一颤,微微睁大了眼睛,连忙从二哥怀里溜了出来,抬手把自己眼角的泪水抹去。
二哥望着江云疏,勾起唇微微一笑,温柔道:“饿了吗?你睡了好久,先吃点东西吧。”
江云疏没有说话,肚子“咕咕”地应了一声。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低声道:“闭嘴。”
看到江云疏那自言自语的模样,二哥笑得一双桃花眼如新月弯弯,捧起放在床头几案上的一碗红豆薏仁粥。
红豆薏仁粥还冒着热气,二哥舀了一勺,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估摸着温度适宜,方才喂到江云疏的唇边。
江云疏垂眸看了看喂到唇畔的粥,用手去接过二哥手中的碗和勺子,道:“我自己来。”
二哥只松手把勺子给了江云疏,却还托着那只碗,稳稳地呈在江云疏面前,道:“粥烫手,我托着。”
江云疏没办法,只得就着二哥手中的碗,一勺一勺喝粥。
二哥的手很稳,江云疏喝粥又慢,就这么平举着手臂托着碗,竟然一抖也没有抖过,平稳得好像江云疏是就着餐桌喝的粥。
江云疏当然知道,二哥现在的友善,前提是自己愿意顺着他。否则,逆了他的意思,江云疏是见识过他有多变态的。他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江云疏也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也亲身品尝过。
江云疏一边喝粥一边思量,虽然过去经历的那些事,的确见识了丑恶万分,可自己与二哥不同,不是全然不曾遇见过好的人。
无望是好的,阿湛也是好的,白泽是好的,小凤是好的,小狐狸也是好的……诚然自己有过和二哥一样的想法,痛苦过绝望过,想过要毁灭这个世界,可那些美好的事情,二哥没有经历过的,自己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不可否认,不可辜负。
自己与二哥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不过是以反抗为名逃避。这世上没有没有绝对的善恶,也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即使毁灭了这个世界再创造新的秩序,善恶还是会相对相生,有白的地方就还会有黑,只是徒劳地逃避世界罢了。
当年自己妄图杀死二哥,和二哥想要颠覆这个世界,其实本质是一样的。都是绝望了都是不甘,都是逃避。
江云疏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把一碗粥都喝得见了底。
看着江云疏乖乖喝下了一碗粥,二哥只差没在脸上写下“高兴”两个字,看着空碗的眼中光彩奕奕,问道:“小疏喜欢吗?还要吗?我再去给你做一碗?”
江云疏是坐不住的,吃饱了就想跑两圈,道:“我饱了,我想起来走走。”
二哥瞬间收住了笑容,警惕地望着江云疏道:“你想走?你是想逃走吗?”
江云疏一怔,笑道:“……没有啊,你别乱想。我说的只是出去走一走,我又没有生病,也不能一直坐在床上啊。”
二哥的眼神柔和下来,似乎觉得江云疏说得有道理,拍了拍江云疏的手,道:“在这里乖乖坐一会儿,稍等我片刻。”
江云疏点点头,坐在床上等了片刻。
二哥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多了两条拇指粗细的银白色链子,银光闪烁胜过惊世珠宝,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眼睁睁看着二哥走到床前,把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用链子仔仔细细锁了起来。
两只手腕之间,链子只有不到一尺长的的距离,基本做不了有什么大动作,两脚之间的链子也不足一尺长,勉强能够走路,但只能小步小步走,迈大步也不行。
二哥满意地看着被自己锁好的人,温柔地笑道:“在我们成亲之前,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吧。”
江云疏惊讶道:“成亲?”
“是啊,小疏不愿意吗?”二哥道,“待我毁灭这个世界,就用一个全新的天地,给你做聘礼,和你成亲。你不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