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官司(四)329

  常恒翰脸色铁青。

  他知道常恒淼的意思。

  只看前几年,常恒翰这个都察院的位子是稳稳当当的,即便是几个儿子没有入仕,以常家的圣宠,常恒翰足够让孙儿孙女们风光长大,可现在不同了,这一番丁忧回旧都,再入官场时,也不知道吹的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了。

  不仅仅是常恒翰,常恒淼的官路也是起波折的,若要再入仕,大抵就要靠着常郁昀了。

  万一长房再惹出些不好的事情来,损了常氏一门的颜面,让常郁昀的路不好走,那就只能吃老本了。

  这些话说得透彻又直白,常恒翰气恼不已,重重甩了袖子,站在窗边没有说话。

  常恒淼看他如此反应,晓得他其实是听进去了,只是碍于脸面,不好低头罢了,便也不再追着说什么,转身退了出来。

  另一边,常郁昀和楚维琳一道回了霁锦苑。

  关起门来,楚维琳悄悄说起了楚维琬给她的消息。

  “我从慈惠宫里出来时,远远见到了朱皇后,她行色匆匆,三姐姐又说,风水轮流转,皇贵妃大抵已经殁了。”楚维琳顿了顿,稳住心神,才又道,“连三姐姐都知道,皇贵妃曾想要了朱皇后的命。”

  楚维琬看出来了,太后和朱皇后又怎么会不知情呢。

  楚维琬说,一年前朱皇后险些就宾天了,从时间上来看,这便是前世朱皇后薨逝的时间,如此想来,当时皇贵妃是下手了的,只是出了意外,朱皇后没有像前世一般死去,而是逃出了鬼门关。

  自打那之后,朱皇后行事和从前有些不小的变化,是因为生死关头走了一圈,还是……

  楚维琳说不好。

  “皇贵妃殁了,三皇子也撑不了太久了。”常郁昀抿了一口热茶,水汽氤氲缠绕心头,“琳琳,老祖宗说得对,我们该回旧都去。”

  常府是丁忧了,可只要还在京中,谁知道会不会叫哪个姻亲拖入到这场夺嫡之中去。

  朱皇后为了五皇子,势必会对四皇子下手,还有前回吃了三皇子一个大亏的二皇子,又岂是泛泛之辈?到时候,一个不小心,便会惹来一身的麻烦。

  当日夜里,常府上下都知道,很快便要收拾了东西回旧都了。

  各房各院都开始准备,皇贵妃宾天的消息终是传了出来,当日见柳贤妃要晋位,权贵人家心中多少有些数,等来了这个消息,倒也不觉意外,反倒是寻常百姓不知其中干系,还挂在嘴边小心翼翼议论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三日后,三皇子得了重病,被留在宫中养病,太医们束手无策,圣上向天下召集名医,盼着能有在世华佗救一救三皇子。

  与其同时,三皇子一派的许多官员都受了牵连。

  楚维琳听了外头的一些消息,不由苦笑。

  弑父、弑君,这样的词语是断断不会出现的,连皇贵妃都是病故,又何况是三皇子呢?

  只是,三皇子到底是被拘在了宫中,还是已经死了,楚维琳不得而知,她只清楚,秦大人一家走到了末路。

  楚维琳对秦大人的感觉很复杂,前世,是秦大人给了她一条完全不同的复仇之路,也是秦大人的毒酒终结了她的性命。

  没有感激,没有恨意,彼此利用,彼此算计,到最后是楚维琳棋差一招,赔上了性命。

  而这一次,她和秦大人再无交集,却因着老祖宗的死,拖了秦大人下水。

  满门抄没,入赘的杜徽笙亦无处可逃,下了大狱。

  楚维琳静默良久,与流玉道:“去请婉言姑娘来。”

  婉言进了屋子,依言在绣墩上坐下,静静等着楚维琳吩咐。

  “我们很快要离京了,你是随我去旧都,还是回金州?”楚维琳柔声问她。

  婉言浅浅笑了笑,如今的她,全靠楚维琳的照顾谋一份生计,这一回入京,也全是她的任性。

  京城繁华,她亲眼见了,看着那高高的城门,看着繁华的大街,她甚至遥遥望了宫城,京城里的一切与她从小所见截然不同,比起震撼,更多的是无奈和失落。

  分明是如此美景,分明杜徽笙能在京城立足,为何不肯让公爹婆母入京来,便是舍了她婉言,也该让公爹婆母瞧一瞧这京城。

  如此一想,婉言心底里对杜徽笙愈发失望。

  “我已经看过了京城,我随奶奶去旧都吧。”婉言说道。

  “秦大人……”楚维琳刚刚试探着开了口,婉言就摇着头打断了她。

  “我知道奶奶要说什么,秦大人满门抄没,杜徽笙也脱不了身,我也听说了一些,大抵这几日就会行刑。”婉言挤出了一个笑容,语气悲凉,“这条路是他选的,谁也救不了他了。我会去送他最后一程,也算是一个了结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劝解的话也就不用出口了。

  让流玉送了婉言出去,楚维琳斜斜靠着引枕出神,就见宝莲快步进来,附耳与她道:“六奶奶来了。”

  楚维琳讶异,魏氏自打进门起,就一直规规矩矩的,也不和妯娌们来往,只闭门过日子,老祖宗没了之后,越发不喜走动,今日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魏氏神色紧张,进来之后也顾不上什么,急急与楚维琳道:“五嫂,大嫂那儿似是有些状况,三嫂不放心,急匆匆去了,我怕三嫂一人不够,我又没有什么用场,就来寻你了。”

  卢氏的那些旧事,也就只有徐氏能帮着劝解宽慰几句了,魏氏并不清楚来龙去脉,以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性子,便是背地里听说过一些,也不会去参合。

  可魏氏也怕徐氏劝不住卢氏,就只能来寻楚维琳了。

  这个当口上,楚维琳也不想再生什么事端,卢氏不是那等会闹事的人,甚至可以说,她的心已经死透了,如那灭了冷了的香灰,再也不会复燃了,却偏偏就是这样的心性,会让人不晓得她想做些什么。L

  ☆、第三百六十三章 求仁(六)

  楚维琳与魏氏一道匆匆往卢氏那儿去。

  到了院子外头,魏氏有些迟疑地缓了脚步。

  楚维琳看在眼中,知道她心有顾虑,毕竟,卢氏与常郁晔的那些事情,虽然过错的是常郁晔,但卢氏也脸上无光,徐氏和楚维琳已经知道了,卢氏便是尴尬也会和她们闹别扭,但魏氏是后来人,按理说是不该晓得那些旧事的,她参合进去,卢氏只怕是要尴尬坏了。

  楚维琳顿了脚步,与魏氏道:“六弟妹,你一会儿领着岚姐儿出去吧。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总是不方便的。”

  魏氏会意,感激地冲楚维琳点点头:“我带岚姐儿去园子里。”

  入了院子,两三个站在廊下的丫鬟面无血色,正屋方向隐隐有说话声,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楚维琳唤了一个小丫鬟来,问道:“姐儿呢?”

  那小丫鬟垂首,低声道:“奶娘带着姐儿在跨院里。”

  “我去和你们奶奶说会儿话,让六奶奶带岚姐儿去园子里耍耍。”楚维琳吩咐完,冲魏氏笑了笑,便往正屋去了。

  等到了门外,才听得里头徐氏无可奈何的说话声,楚维琳打了帘子进去,徐氏见是她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卢氏坐在榻子上,穿着格外素净,头发只用木簪子挽着,她指了指,示意楚维琳在一旁坐下。

  徐氏摇着头道:“你来了便帮我劝一劝大嫂,这……”

  话才说到一半,卢氏就出声打断了:“莫要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这话没头没脑的,楚维琳也弄不明白。只好询问徐氏。

  “大嫂说,她不回旧都了,她要留在京中出家。”徐氏撇了撇嘴。

  楚维琳脑袋轰的一声,只觉得炸了一般。如今这个状况下,都盼着全家人齐心协力,早早去了旧都,远离这京城里的纷争。可眼瞅着要出发了。卢氏却生出了这样的主意来。

  “大嫂,我知你这几年心中苦闷……”楚维琳试探着劝了几句,卢氏却只是摇头。

  楚维琳抿唇望着卢氏。心中发苦。

  她还记得前些年见到卢氏时的模样,卢氏永远笑得温柔大方,身边跟着年幼的岚姐儿,岚姐儿内向。躲在母亲身后乖巧与众人问安。

  即便是挑剔如大赵氏,也只能怪罪一下卢氏没有生出儿子的肚子。再也挑不出她旁的不妥来,卢氏一直规规矩矩做好一个长房长媳该做的事情。

  就算是后来大赵氏出事,这个家里人心不稳的时候,卢氏没有撂担子。本本分分地依着老祖宗的心思做事。

  直到红笺的事情曝光。

  常郁晔和红笺的关系真正伤透了卢氏,虽然其中有柳氏的推波助澜,虽然常郁晔心中卢氏依旧是卢氏。是无可替代的,可当时他对红笺的那些情愫和怀念已经让卢氏无法面对了。

  事情是过去了几年。但卢氏从未走出来过。

  徐氏搜刮着肚子里能翻出来的劝解的话,变着花样儿说:“大嫂,男人总有拎不清的时候,但也有一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大伯是真心悔悟了的,我看得出来,大伯是想好好和你过日子的。夫妻一场,大嫂,不如给大伯一个机会。不看僧面,也看在岚姐儿这个佛面上。”

  卢氏依旧是摇头:“有些错,我能忍,有些错,我不想忍。是几年过去了,你们都说,时间会带走一切,可时至今日,我想起当日情景依旧恶心得恨不能吐出来,那种感觉,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日里。我连睁只眼闭只眼都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与他继续生活。”

  “那也不用出家呀,要念佛,在家里修个老佛堂也是一样的。”徐氏继续劝道。

  “不一样的。”卢氏苦笑,“我想要苦修,我想修去这一身的罪孽,以求来世之安稳。”

  徐氏苦恼地看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握着卢氏的手,她懂卢氏的感觉,听卢氏提起这些年的心情,她仿若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那个受环境所困,受心情所困的自己。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前世的楚维琳选择了爆发,而卢氏,要以灭亡一般的出家来做结局。

  对与错,哪有这么简单的,身为一个过来人,楚维琳懂,才更说不出对错来。

  红笺的存在是一个结,这个结症在那里,除非卢氏一夜之间参悟了,否则绕不过去,她和常郁晔亦不可能重来,重新回到红笺的事情之前。

  楚维琳缓缓开口,道:“出家的事情,大伯知道吗?”

  卢氏微微颔首:“大抵是知道的吧,不管他是个什么态度,都拦不住我。”

  “岚姐儿呢?”楚维琳又问。

  提起女儿,卢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泪光,饶是心碎,她已经不会再提常郁晔落泪,只有女儿才能牵动她的心神,可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我知道,我对不起岚姐儿,自从出事之后,岚姐儿变了很多,从小就内敛,如今越发不爱说话了,”卢氏嗫声道,“是,我该安慰她照顾她,让她不再这么惶惶不安,可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自己,我又拿什么去安慰她?我做不到。我们娘俩一道,除了抱头痛哭,什么都做不了了。既如此,不如把岚姐儿托付给你们。有你们在,总少不了她一口饭吃,也不会亏待了她。”

  “但这些和母亲的存在是不一样的。”徐氏急急道。

  卢氏抬手抹了抹眼角:“这样的母亲,照顾不了她。”

  卢氏说得决绝,根本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徐氏说不过她,红着眼睛偏转过了头。

  楚维琳也无能为力了,若是卢氏夫妻吵架打架,做妯娌的还能拖着拉着,可这般冷战,她们真是无可奈何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几个旁观人有劲儿使不上。

  与徐氏一道从卢氏院子里出来,徐氏连连叹了三口气,道:“和大嫂说不通,不如去寻大伯?”

  “这事儿该与他说一说,但他便是知道了,我看也是劝不住大嫂的。”楚维琳道。

  话是如此讲,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楚维琳问了底下人,知道常郁晔几兄弟都在竹苑里,便往那里去。

  常郁晔听了徐氏的话,沉默良久,才涩涩开口:“她心意已决。”

  徐氏和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们夫妻都是想透彻了的人,也就不多劝了。

  卢氏不回旧都的事情最后还是传到了常恒翰耳朵里,常恒翰不好发作媳妇,就寻了常郁晔过去。

  “说了人人都走,她留在京中算怎么一回事?”常恒翰背着手,沉声喝道,“出家!这个当口上出家!你自己说,怎么和宫里交代,怎么和卢家人交代?”

  常郁晔垂眸不语。

  常恒翰这些日子憋了不少气,这会儿开了个头,后头就有些收不住了,东一句西一句的训了会儿,直到口渴了才停下来。

  茶水已凉,常恒翰也不介意,喝了一口,把瓷杯重重按在书桌上:“我不管你们怎么回事,你稳着她,不许闹出家。”

  常郁晔是真的不想劝了,夫妻走到现在,俨然已经是情分断了,便是勉强下去,那根刺都会玄在心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重重扎一下,痛得喘不过气来。

  “父亲,我劝不住她的,这几年,她一直疏远我,您也是看见的,”常郁晔低声道,“既然她要出家,就由着她去吧,彼此都是个解脱。我回了旧都,就去替老祖宗守灵,旁的,无心再想了。”

  常恒翰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常郁晔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顺气了些,咬牙切齿道:“你说得什么混账话!老祖宗地下有知,难道会高兴看你们如此?你们这么做,对得起老祖宗吗?”

  提起老祖宗,常郁晔心中悲伤不已。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地想,若他没有中了柳氏的圈套,没有和红笺有了瓜葛,也许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越是这么想,越是想回到过去去纠正,可寻本朔源,仔细论起来,那颗仇恨的种子是早早就种下了的,他也好,红笺也好,不过是棋子罢了。

  常恒翰的振振有词让常郁晔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他猛然抬头看着父亲,豁出去了一般一字一句道:“不要再提老祖宗了,老祖宗因何会死,父亲您比我清楚,我有过错,红笺的事情是我着了魔昏了头,可真的追究起来,一切的根源都在你和六叔身上,不是吗?”

  常恒翰的眸子倏然一紧,微微抿着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他抓起茶盏想朝常郁晔掷过去,可一眼对上儿子那悲戚的目光,他的手抖了抖,良久,才把茶盏按回了桌上。

  这是父子两人有一回说红笺的事情。

  即便早就心知肚明,可那等事情,摊在台面上讲,实在是撇不开脸。

  此刻提起来,已经叫常恒翰难堪不已,更要紧的,是常郁晔提起了柳思璐。

  一切的根源,是柳思璐的死,是柳思璐被常恒逸欺辱,是常恒翰对柳思璐存了心思对老祖宗和常恒逸的安排顺水推舟。

  常恒翰深呼吸了几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L

  ☆、第三百六十四章 求仁(七)

  常恒翰背手站着,书房里落针可闻。

  常郁晔在想些什么,常恒翰无心去猜度,他只是静静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不要再提老祖宗了。

  常郁晔的这句话如一把钝刀割开了他的心,鲜血淋淋不说,还没一个痛快,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常恒翰知道,对不起老祖宗的事情,绝不仅仅是这么一条两条。

  这些年,他做错了很多事情。

  风流债,京中官宦人家不少男人都有这个毛病,他不过是其中的一员,从前,常恒翰真的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事情一点点发酵,到最后落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常恒翰闭上眼睛,面前是邢柱喜家的从金州被送回来的那一日,跪在老祖宗跟前的邢柱喜家的结结巴巴说完了翠玉的事情,常恒翰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老祖宗是气得险险背过气去。

第三百章 官司(四)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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