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滴答。
滴答。
血顺着白皙的手流淌，滴落在地面, 砸出一朵朵的红花。
森莱伊在简格金用手刺入他后腰的瞬间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任由简格金如何动作都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没有一点因痛而示弱的意思。
简格金的动作让躺在笼子里装死的鸡抬起了头，注视着森莱伊腰侧开出现的血迹，大片大片的, 如同盛开的花，宣告着土壤的危险程度, 色彩过于艳丽的让她瞧着很不舒服。
当然, 不舒服的不只是她，这样的颜色也刺痛了另一个人的眼睛。
霍介阿罕慢慢地扭过头，那张脸上的笑意在此刻消失, 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脸没了之前的和善, 一双异瞳不刻意含着温情的时候看上去格外的凶狠。
这个时候的他危险的倒是像个魔王了。
如同熟睡中的野兽意外被人踩住了尾巴, 他在对方的脚掌落下的那刻, 朝着来人露出了利爪獠牙，似乎随时准备将踏入他危险区的人撕碎。
简格金在伤到森莱伊后没有把他的手指从森莱伊的伤口中抽出, 那只手仍是嚣张的留在森莱伊的体内。他刚要张开嘴嘲笑被他控制的白熊，不成想口中的话还未说出, 就被突然出现的拳头打飞了出去。不过动手的人可能是考虑到周围的浓雾，怕他在雾中迷失方向没法与他们汇合, 所以下手多有克制, 没有太重。
霍介阿罕收起了拳头, 赶忙扶起了森莱伊, 简格金被他打了也不生气，他平静地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对着红着眼睛的霍介阿罕说：“我知道你从小就照顾他，虽然我不知道你照顾他的原因，但我想你总有你的理由，我信你所以从来都不多过问什么。我不问这个你从战神殿门口捡到的人是不是与神有关系，也不问你总觉得对不起他的心理是从哪里来的，毕竟这都是你的事情，我们尊重你的意愿，就如同我们忠诚于你。”
“我们在圣地发过誓，我等忠于魔王霍介阿罕，霍介阿罕的利益大于我的生命，霍介阿罕的生命大于所有魔王殿的一切。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你是魔王，你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聪明果断，能够扛起大局背负我们期许的魔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在跟随你效忠你。我可以为了你放弃我原来的族群、身份、荣耀、你也会为了我们献出你的力量，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的规定。”
“然后，这年多年下来了，我们终于走到了胜利的门口，你却站在门前浪费时间。现在索希斯就在你身后，黑龙带来的力量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预料，他顺着你故意留下来的痕迹很快就能找过来，我们需要去按照原定计划赶在他到之前布局，比起耗时间的磨蹭着，为什么你不走捷径呢？你觉得这么问安娜她能够吐口吗？她像是怕痛的人吗？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故意装糊涂！你是想等着索希斯找上来，让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吗？”他一边说一边指向霍介阿罕的身后。
霍介阿罕在他的指责声中回过头，只见刚才还一副要死不死的鸡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怀里的森莱伊，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她……在意着这边的动静。
她是在意着森莱伊的。
霍介阿罕闭上了眼睛。
安娜就算想要装作不在意的移开视线，也仍是无法将她的目光从森莱伊的视线中移开，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在说着多么的危险，森莱伊的弱小她是知道的，在这个时代，他走到了这群人的身边，身体里的力量并不足够保护自己在这世间生存，所以面对危险他是那么的无力。
安娜虽然没说，但她能够感受的到，森莱伊的身体里原来应该有不弱的力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就像是被倒空的水杯，里面原本装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空壳。
他变得如此的弱小，甚至稍微使得力气大一些他就会消失，多么的危险……
似乎只要一个不注意，那个经常跟她待在一起的孩子就会不见了……
多么的危险。
就像是当年的她一样。
危险而无助。
放在森莱伊肩上的手力气逐渐加大，霍介阿罕静静地注视着安娜，他在犹豫，森莱伊看得出来他的迟疑，霍介阿罕在简格金这样的说法下也开始起了其他的心思，从哪个阳光开朗的美貌青年，变成了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魔王。
森莱伊悄悄地打量他。
其实，霍介阿罕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所有人都在说魔王是救世主，因为魔王反对所有的暴行歧视不公。可又有多少的人看得懂，魔王就是暴行的推动者，那些原本就有的歧视不公，这些年在他的推动下越发的严重。
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前段时间出现的小丑。
小丑是魔王的人，小丑为黑街出力，为黑街铲除一切的危险不平。
简格金是魔王的人，简格金是黑街的贵客，与黑街的关系很亲密。
从这两点来看，任谁都能够看明白黑街的推动者与其说是那些思想阴暗的贵族，还不如说他们是棋子，正被魔域引导着行走。
各个城市都有着来自魔王殿的推手，搅动着本就混乱的时局，导致世道越乱，而世道越乱对于魔王来说就越好。
如果人类没有凶残的名声，如果这世间没有不公与黑暗，没有在深渊仰望光明的人，那么魔王各族中支持者又是从哪里出现的？他们为什么这样相信着魔王？
——魔王霍介阿罕的成功，本就建立在恐怖的基础上。
森莱伊从听到那时发生的事情就明白了，魔王是个冷漠的、充满算计的棋手，他耐心的布置着各种棋局，欺骗了所有的人。魔王殿现今的声誉是踩着多少人拼凑的森莱伊一想就懂。这是一种夺权的手段，在枭雄看来这是胜利的一步，是统一之前必须要经历的牺牲，仁慈统一不了现在的世界，这点森莱伊也明白。
森莱伊不是仁爱战士，就算知道这件事情也没有太多的感触。他是个小格局人物，他只想知道如何活下去，他只想知道如何让在意的人活下去就好。
面对着霍介阿罕这个人，森莱伊不怕受伤，却很担心他是否会成为索希斯的败笔。
霍介阿罕是大格局的玩家，也是冷血的策划者。他这样理智聪明的近乎无情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成功的人。而从他现在的手腕来看，在他上位之后世界估计会迎来安定，不会有歧视死亡，他会成为明主。
这就是简格金等人看到的未来。
是他们愿意全心全意付出的原因。
他们认为这个世界需要这样能够长时间在位，且有能力控制所有局面的明主。
而这样的未来以及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而停下他的脚步。简单来说，就像是江山与美人之间，霍介阿罕的选择不会是美人，而是江山。他的眼界广，广到美人只会是他路上的一道风景，而不会是他全部的生活。
所以面对简格金的提议，森莱伊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因为他这个“小”而去放弃“大”，不然，他也不会迟迟没有在心中分出主次，分出对待森莱伊应该与简格金不同的态度。
其实他潜意识里就把所有人的位置放在了同一高度。
简格金的话就像是诱人的苹果，引人开口。
霍介阿罕移动着眼球，注视着森莱伊的伤口，片刻之后将手伸过去，似乎是没能抵抗住简格金的言语攻击。
森莱伊半眯起眼睛，等来这样动作的他并不意外，在此刻，他不想知道霍介阿罕是如何想的，心理又是否经历过何等挣扎，他只想着不能让安娜因为他而吐口。
如果雾都是索希斯想要的，那么他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想把索希斯想要的送到别人的手中，让霍介阿罕赢得胜利。而安娜……安娜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安娜开口，霍介阿罕也许会在她指路后杀了她，安娜的生命在她不吐口的情况下还有保证。可安娜不开口，安娜之后还是少不了收到折磨。
不过两者相比，安娜与他，他的安全比安娜高一些，霍介阿罕肯定不会杀他。
所以森莱伊思考了一下，对着安娜说：“你受了很多的伤，而我却在你受伤的时候只知道睡觉，我在船上的时候曾经说过我要保护你，可惜无论是翅膀还是腿我一样都没能保护的了，对不起，我很弱小……该死的弱小……”他说着说着将头低了下去，故作轻松的开口：“作为我没能做到承诺的惩罚，如今到你闭上眼睛休息的时间了。别看了，我长得丑，我可是船上最不出挑的存在，我怕你看了倒胃口，还是赶紧闭上眼睛比较好。”
他这样的说法就是认定了霍介阿罕会为了雾都的入口去折磨他。
霍介阿罕的嘴角往下拉去，他盯着森莱伊看了片刻，忽然有些委屈，可他是那么的聪明，也知道森莱伊为什么不信任他，知道他对简格金等人的态度让森莱伊无法确定一些事情。
森莱伊做好了被虐的准备，可魔王放在他身上的手却没有撕开他的皮肤，而是开始治疗他的伤口。只不过他的动作迟缓，指尖治愈的光圈不易察觉，放在森莱伊身上的手再加上简格金刚才的话，让笼中的安娜想歪了。
安娜在笼子里动了一下，在魔王动手的同时，笼子里的安娜终于低下了她骄傲的头颅。
蓝色的光搭建成了一条路，指向迷雾的某处。
她最终是妥协了。
霍介阿罕得到了他想要的，松开了钳制住森莱伊的手，而在移开的手掌下，森莱伊后腰上狰狞的伤口已经消失了。霍介阿罕没有多说，在安娜的要求下将森莱伊送到笼子里。
笼子里的血腥味很重，安娜的伤口还在流着血。森莱伊一进入就被安娜藏在翅膀下，她似乎在担心他会被人带走，会被那个精灵杀掉，所以用她的身体盖住了森莱伊，似乎这样森莱伊便能安全几分，不会被人伤害。
作为这里最年长的人，安娜看得出来那个精灵敢不经过霍介阿罕就杀了森莱伊，也知道那个精灵有他敢于嚣张的资本。她看不懂森莱伊与霍介阿罕的关系，但是能看得懂霍介阿罕与索希斯的不同。
面对森莱伊，霍介阿罕是表现出了他在意森莱伊的一面，可同时他也在意着其他人。就拿刚才的事情来说，如果是索希斯在场，谁要碰森莱伊他肯定不会允许，不管对错，不问因果，他都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的眼皮底下伤害森莱伊，因为在索希斯的心里森莱伊是最重要的一个，而且索希斯的眼中很难有人能够进入。
索希斯这样的态度对待外人不免薄情，如同怎么温暖也暖不了的顽石，轻易没法子打动他。可对恋人，他的薄情却成为最深情的保证。
——除了你，我眼中谁也没有。
这是索希斯的心里。
而霍介阿罕则是不同。
霍介阿罕对亲朋好友都很好，这样的人像个温暖的向太阳，不是说不好，如果你是他的朋友亲人，一定会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可如果你是他的恋人，那你就要承受着他对众人与你一样的态度，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讲究公平，不会因为恋人与亲友轻易断交，只会劝解，不论刚才是森莱伊伤害简格金，还是简格金伤害森莱伊，都是没差的。
——你和我都是繁华世界的一角。
这是霍介阿罕的心里。
而这样的心理导致了他不会过分偏袒森莱伊，他看的始终是全局。
从另一面来讲，简格金敢动手何尝不是看懂了霍介阿罕注重大局，看重他们这一点。因为霍介阿罕的理智，所以简格金才会觉得他就算对森莱伊怎么样，霍介阿罕多半也就是打他一顿，没有其他的赏罚等着他。
安娜看得出简格金的有恃无恐，虽然霍介阿罕没有听从简格金的话对森莱伊下手，也没有利用森莱伊的想法，但是看过世间无数黑暗的安娜还是谁也不相信，不会因为他的动作而放下戒心。
如果刚才霍介阿罕没有因为估计到周围的迷雾对简格金下手，安娜也许还不会吐口，可是霍介阿罕顾忌了这位为他献出一切的有人，这也就让安娜不能安心。
她不相信霍介阿罕，也不相信那个精灵，人在谷欠望的推动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比谁都清楚。
除了索希斯与船上的这个小弱鸡，安娜不会轻易的交出她的信任，她已经被相信的人咬过无数次了。
森莱伊被她藏在身下，起先还怀疑过她的心在这一刻因为之前的怀疑而开始愧疚。他抿紧嘴唇，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安娜到处是伤的身体，翅膀被割的位置血流个不停，森莱伊有些想要帮她扶住，免得她因霍介阿罕他们行走的动作而受到颠簸的苦处，可在伸手之后又担心那样的动作会弄痛她。他在这一刻十分的难过，如果他懂得治愈术，如果他拥有力量，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也不会只是个需要人来拯救的累赘。
原来没有力量是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他这样的弱？
为什么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中只能这样艰难的生活？
——他想要力量。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森莱伊最渴望力量的一次。
霍介阿罕没有给安娜治疗，他考虑到等一下的布局，担心在他跟索希斯对上的时候安娜会给他添乱，周围的这几个人治不住安娜，恐因此而出现变数。他也知道森莱伊伤心，于是过了许久才敢对森莱伊说：“对不起，”他一脸诚恳道：“在等等，等一切结束就好了。”
森莱伊闻言扭过头，恨声道：“你的结束就好了，其实是指的我们的结束，你的胜利，你会迎来好的结局是吗？”他和霍介阿罕之前的平静伪装在这一刻全部卸下。
霍介阿罕听见他这样的说法，微微低下了头，“我的胜利也是属于你与索希斯的胜利。”
“哈？”听见他的这个说法的森莱伊嗤笑一声，“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虚伪的笑话。”
因他嘲讽的态度，本不愿与他多说的霍介阿罕忍不住开始说道：“你知道这些年来出过多任魔王与多少任勇者吗？”
森莱伊闭上眼睛，没有想要理会他的意思。
霍介阿罕却不理会他的冷淡，仍是继续说：“从黄金时代结束，从诸神乱开始，不算之前真正的魔王，在神灭后的时期一共出过魔王9任，”他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勇者也是9任。期间，对上勇者的魔王们没有胜利的时刻，打败魔王后的勇者大多数也没了下落，就像是一场正邪剧本一样，象征着光明的总会胜利，而胜利之后呢？”
原本闭着眼睛的森莱伊听他这样说睁开眼睛，心中有一个猜测正在荒谬声中逐渐的成型。
霍介阿罕说完这句之后许久没有开口的心情，他闷声道：“不管在位时间多长，在神灭后的这么多年里没有一位魔王胜出过……而我，我一定要成为唯一胜出的一位，打破这个被规定的局面，不管这期间要经历什么，我都甘心付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从终结中走出，不管你认同与否我都要这样做……后期你就懂了。”
他的话中含着的信息量很大，不过他没有让森莱伊顺着继续思考，似乎是为了情绪因森莱伊的淡漠而失控，导致他说多了的后悔补救，霍介阿罕再说完后没到五秒，对着森莱伊打了个响指，笼中的森莱伊在响指过后昏迷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森莱伊在安娜的推蹭下醒来，有着安娜的指路，霍介阿罕一行人顺利的从迷雾中离去，登上了雾都中的小岛。他们上岛之后没有先去找时间之神的神殿，只做好了迎接索希斯的准备。等森莱伊醒来之时他们已经完成了布局，森莱伊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无数交错的光线，而简格金在众人的前方举起了手中的黑石，朝着前方用力地扔出去，指引着迷雾中的来客他们所在的方向，让等待的客人顺利到达。
森莱伊从安娜的身下离开，因为简格金的这一动作他知道了索希斯到来，很有可能正在岛外的浓雾中。他双手抓住了铁栏，专注地盯着围绕在小岛四周的雾气，在简格金扔出石头后没过多久，雾中渐渐出现了一块黑影，越靠越近，越来越大，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如同君王再临。
巨大的身影在靠近小岛之前考虑到岛上的森莱伊，逐渐转变成为伪龙的大小，等到变成了伪龙的那一刻，漆黑的身体冲出迷雾带动四周的雾气涌动，随着他的身躯一同落在了小岛之上。
冲入的黑龙不同于伪龙，充满了威严的霸气，与神话记载中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小了许多。他来到岛上，压毁了四周的树木，一只龙爪中还抓着一个有着倾城姿容的蛇人。而因为他的降落的动作，他爪中的蛇人被他毫不怜惜地按在巨石之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砸出了蛛网的裂痕。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接着来到了他的掌下，看清了他抓住的东西。
那位曾经风光的海妖，传说中的美人，现在就像是被揉皱的纸张，没有任何反应的躺在了他的脚下，深深地陷入地下，只留出一侧的身子。而从他的状态不难看出，他们在水中都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激战。
面对着克罗耶，勇者索希斯还真的如同魔王预料的一般打赢了。
他是勇者又是黑龙。
他是现今最奇怪的人物，也是打赢了神赐力量的人物。
马尔库克对着前方的身影咽了一口口水，除了简格金与霍介阿罕，其余人对上这样的他，总是有几分恐惧的情绪。
而冲入的黑龙则是没有理会他们的打量，只是朝着前方发出愤怒的吼声，宣告着他不满的情绪，向人群中的霍介阿罕发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