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七金铁粉
虞药和铃星便跟着青松老人回了青一丈,传说中手段通天的青松老人,实则是个非常之懒散的人。他走路没个正形儿,高高的个子却总是站不太直,脸上总挂着点笑,吊儿郎当的勾着嘴角,一只手扶着烟锅,另一只松松地插进衣服里,吊在腹上。
铃星对他颇有些戒备,因为这人眼睛虽然带着笑意,眼神倒是非常直厉,不动不摇。
青松老人回去的路上也走在虞药身边,以为虞药同道中人,讲了许多七金派的故事,虞药只是听着,并未说太多。
回了青一丈,正划拳的权无用和燕来行,看到了这位陌生男人,收了酒盅走上前。
青松老人只是跟他二人拱手拜会一下,便转身问虞药和铃星:“二位不妨来看看我的收藏?”
“噢,”虞药明白了他的意思,麻利地脱下了他的短衫,双手呈上,“此衣当归自家人。”
青松老人眯了眼笑,接了过来:“多谢厚恩。”说罢一伸手,“请随我来。”
众人便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铃星进了青松老人专门腾出的一间密阁,此处放的尽是七金藏品。
走在后面的权无用听了他们刚才的相会,挠了挠头:“怎么听,这人也就是个七金派的脑残粉吧。”
燕来行摇头:“不是说是七金后人吗?”
权无用看他一眼:“你信啊?他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他是七金传人他就是了,说不定只是个借名号招摇撞骗的呢。对吧,师兄?”
“啊?”虞药被叫到,“谁知道。”
他们跟着青松老人在密阁里转了一圈,在那些虞药能认出来的藏品里,确确实实都是来自七金派。比如七金的展翅剑,是当年七金派人练武的统一佩剑;比如七金的门旗,也确实是七金山头上飘摇的样式;此外还有北海十三团的团旗,号角,战鼓。林林总总,不计其数。而那些虞药认不出来,也有可能是,毕竟七金当年家大业大,北海又是天下之宗土,有些他不知道的东西也正常。
众人转着,铃星却在一幅画前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青松老人走回来看,解释道:“这是七金老仙,西域大捷后,宴请天宫。”
虞药也走来看,这画上,宾客满门,觥筹交错,宴台周边,尽是仙客,醉倒卧于桌者,仰头倒酒者,起立喧哗者,一张宴桌长数米,两侧尽是豪情人。
苍青鸟盘旋于空,歌舞仙子奏喜乐,百花怒放在脚边。
坐在中央,一手揽酒,怀中抱剑,击桌而歌,纵情肆意乐于其中的,正是七金老仙。
他身后,立着北海十三团的旗,最中间,是北海之旗。
这是隔着画纸都能感受到的凯旋之壮怀,蓬勃而出,满纸皆是得意。
虞药看着当年神采飞扬的自己,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铃星却盯着中间仙官的脸,七金年轻的脸上得意快乐,额头一道金纹,眉目飒爽,望向画外。
青松老人叫了一声:“少侠,喜欢这画?”
铃星收了神,没答。
转了一圈,青松老人送众人出门,铃星走在最后。
等前面的人都下了楼梯,铃星突然转身问道:“恕我唐突,刚才那幅画,能不能送给我?”
“这……?”青松停了一下,笑意愈深,“当然,赠衫之情,以此相报。”
***
虞药坐了半天,才见铃星回来,他翘腿坐在床上:“阿星,哥哥有事要跟你商量。”
铃星关门,走了过来。
虞药往前倾身,给他拉了个凳子:“坐啊。”
铃星坐下。
“这样啊。”虞药搓了搓手,“明早去衙门,你可有什么办法遮一遮煞气?”
铃星想了想,点头:“不难。”
虞药抚掌:“好。”
他话音刚落,便响起了敲门声,是权无用的声音:“师兄,出来帮我们凑个局,三缺一。”
虞药一听,才不想出去陪他们玩,他牌技烂的要死,于是他问铃星:“你要不要去玩两把。”
铃星毫无兴趣地摇了摇头。
虞药便冲外面喊:“睡了睡了!”
权无用往门上一靠:“骗谁,我都看见你房里亮堂堂了。”
虞药冲铃星使了个眼神,铃星转身吹灭了蜡烛。
“呀,”权无用停了,“真睡了啊……”
虞药又道:“明天见,阿用。”
阿用在外面呸了一声:“谁阿用,我是无用。”说完就跑了。
虞药送走权无用,才发现,在灭了蜡烛的静谧房间里,他坐在床上,铃星坐在凳子上,面面相对,安静致命。
虞药清了清嗓子,看看铃星,突然觉得有些尴尬:“现在睡吧?”
铃星却看了他一眼,转开了头,抿了抿嘴,完全在说别的事,他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问道:“你叫谁都是这样吗?”
“什么?”虞药一时没搞明白。
然后他反应了一会儿,猜想,铃星说的,该不会是自己叫权无用“阿用”吧?
虞药低下了头,用脚踢了踢地:“……也不都是,就随口一叫。”
天地良心,虞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尴尬。
暗沉沉的房间,只有屋外透过的烛光,淡淡地映照住两人的影子,看得人貌,却恍惚有种不真切。
虞药自顾自地想,铃星这小子哪儿来的本事,总能让只有两个人在的场合变得暧昧起来。
虞药咳了一声:“你……”
他开口的时候铃星正好也开口:“你……”
于是虞药马上停了话,转而问铃星:“怎么了?”
铃星踌躇了一下:“也没什么……”
他顿了一下,然后把手伸进衣服里,缓缓地拿出了一个卷轴,递给了虞药。
虞药接过来:“这是?”
他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好像模棱着有个答案。
铃星又看了一眼他,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七金派的东西,你不也很上心吗?”
虞药沉默了,他解开绳子,伸开了画卷,正是七金宴贺图:“你……看上了这幅画?”
铃星看了一眼画:“也不是,只是觉得很有眼缘。”
虞药慢慢地把画卷起来:“谢谢。”
说完他有些后悔,因为他的声音太小了,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房间里,这样的声音仿佛消融在了气氛里,融得气氛更加昏暗,更加暧昧,使得铃星为了听清他的话,不自觉地朝他靠了靠。
虞药仍低着头,但已经能感觉到铃星只在气息之隔,虞药往后退了退,想着要说些什么搅一下现在流动的氛围,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被隔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隔壁的声音婉转灵动,抑扬错落,时高时低,配合着那边木床摇晃的声音,送来一阵一阵情波。
于是场面更加尴尬。
虞药和铃星对视了一眼,又分别朝不同方向转过头。
但废仙作为长辈,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该跌份儿,故意笑得很大声,拍着铃星的肩膀:“哥哥告诉你,这种事是很正常的。”
铃星也不看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边声音陡然升高,呼唤的起伏波动的人突然开了口,他说:“官人好厉害。”
是个男声。
于是铃星看了虞药,虞药继续拍他的肩:“这种事也很正常。”
铃星顿了一下:“是吗?”
骑虎难下,虞药回答:“是的。”
少年的眼垂了下去,又抬了起来,又垂了下去。
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的虞药,心也跟着他垂了又升,升了又垂,手心全是汗,教育的责任是很重大的,可不能胡乱来。
那边的男声陡然拔高,直接变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边虞药继续拍铃星的肩膀:“这种也很正常,有人非常——的厉害。”
铃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俩顿了一会儿,然后同时反应过来,冲了出去。
他们到了门前,虞药抬手拍门,拍了两下,里面尖叫的男声戛然而停,虞药和铃星对视一眼,一脚踹开了门。
满目猩红。屋子里墙壁上满是血迹,红通通的由屋顶笼罩又蔓延到地面,还在往门外的方向流淌。宽敞的大床上一个赤着脊背呆坐的瘦弱男子,张着嘴,留着血,断下的半截舌头掉在地上,颤巍巍地望向门。
虞药转过身看门。那门上倒钉着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手臂展开,手心各插两颗粗钉,钉进硬板,膝盖骨被打碎,作为支点,让两条腿外翻着挂在骨上。
更可怖的是,男人其实并未死。
听声音赶过来的林舞阳,只望了一眼,便扭头吐了出来。其他人站在原地,有人去叫管事人。
这时候虞药发现这男人并没有死,马上迈步上前,刚碰到他,男人眼睛一翻,死了。
管事人一到,便打着礼收拾场面,把人群外场的都送了回去,找了侍女们送走内场的,便走进身,迈进门,准备关上门处理。
已经在屋里的虞药没有离开的打算,门口的铃星也迈步进来,管事人眼疾手快地关了门,权无用他们没能进来。
管事人朝他们拱了拱手,便掏出一张黄符,竖起夹在手指中间,念了两声决,黄符骤然一亮,从一张符中飞出万千张,密密麻麻贴在屋顶上,墙壁上,地板上。管事人又拿出一个盒子,扔在空中,那巴掌大的盒子竟悬停在空中。
盒子在空中转着圈,片刻猛然炸裂,从中迸出鲜血,四散着落在黄符上,黄符沾了血,迅速变得乌黑,黑透之后便倏地燃气火苗,烧了起来。
待黄符烧净后,屋子里一丝血都没有了,干净的像从未发生之前的事一般。
虞药看着他熟练地处理了这些事,问道:“青一丈的一家四口灭门案,我本以为是发生在青一丈县,现在猜来,应该是发生在这青一丈酒楼里才对吧。”
管事人转身看了虞药一眼,礼貌地欠了欠身,虽然毫无诚意,但仍旧挂上了笑容,转身要推门走。
虞药叫住他:“慢着,这位先生和那位先生又当如何呢?”
管事人轻轻道:“人各有命,命里有。”
虞药冷笑一声:“好一个‘命里有’,有没有都是你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