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雨女（十七）

　　阮文洲在是沈桐的时候, 他就特别喜欢姜尘玉，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眉目如画眸如辰星的少年。

　　他曾一遍遍的在本子上写满姜尘玉的名字, 心心念念的也是姜尘玉的名字。他暗恋着那个少年，把他放进心里，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妄想。

　　可是后来，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四处宣扬, 让他的暗恋成了明恋, 全校皆知。

　　姜尘玉肯定也听说了，可是他的目光从未为他停留过片刻，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他或许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哪怕每次考试他的成绩都会是全校第一, 姜尘玉也不喜欢他。

　　林华平那件事情之后, 阮文洲把女装交给了沈袖云，让她当成废品变卖, 他只留下了一套女生校服, 和一顶假发，那顶假发是用他自己的头发制作的。

　　他穿上了男生的校服, 戴上了一副眼镜, 原本过于俊秀的面容被遮挡了一部分，落入人群里, 不再那么显眼。

　　女装的阮文洲和男装的阮文洲看起来很不一样，让人完全不能当成同一个人看待, 任谁见了, 都不会把两人联想到一起。

　　最重要的是,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沈桐已经去世了，不可能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阮文洲重新回到了学校，回到了高二（4）班，班里的学生还是以前的同学，只是却唯独少了沈桐。

　　可是没有人难过，没有一个人因为沈桐的消失而受到影响，日子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沈桐的死仿佛不曾在这个班里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也未能激起一丝半点的波澜。

　　左秋影把他介绍给了全班同学，他以转校生的身份回到这里，别人都对他充满了好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唯独一个人没有，那就是姜尘玉。

　　姜尘玉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直侧着头跟自己的同桌说话，他的同桌叫叶星海。

　　阮文洲垂下了眼睛，冰冷的镜片遮挡住了他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左秋影帮他安排了一个位置，距离姜尘玉不远不近，他引起的细微波澜到此为止，其他同学很快便专注自己的事情，不再留意他。

　　就这样，他以阮文洲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高二（4）班。

　　直到高二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始终跟姜尘玉没有半点交集。想想也是，姜尘玉是不可能会注意到他的，以前他是优秀出众的沈桐，姜尘玉也从来没有看他一眼，现在他更加低调了下来，就连考试都故意考低一百来分，将名次放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他太不起眼了，而且不爱说话，更不爱跟班里的同学交流，在班里简直像是一个异类。

　　人太过老实就会容易被欺负，很快阮文洲便遭遇了这种情况，很多恃强凌弱的男生，开始让他帮忙打扫卫生，帮忙下楼买零食饮料，而且不给钱，让他自己掏钱。

　　这些都是小事，阮文洲催眠着自己，默默忍受了下来，只要不是太过分，不是花太多的钱，他都可以忍受。

　　可是越忍受，别人就越会得寸进尺。

　　那天周五放学之后，有几个隔壁班的男生拦住了阮文洲的去路，非要拉着他一起去吃饭唱歌，第二天就是周六，他们准备玩通宵，可是又没有那么多钱，只能让阮文洲帮忙付钱。

　　阮文洲不是不会生气，实际上他很生气，买饮料的钱他还可以承受，但是唱歌玩通宵他付不起，他冷冷的拒绝了那几个男生。

　　可是对方有三个人，拦住他不让走，其中一个男生说：“不想去也可以，我们出去玩都是平摊，你就交个份子钱，我们就放你走。”

　　阮文洲抑制住身体的颤抖，说：“多少？”

　　那个男生琢磨了一阵，说：“两千吧，看你不去的份上，少收你一点。”

　　阮文洲嘴唇哆嗦着，简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才道：“没有。”说着就想走。

　　那群男生怎么可能放他走？立马拦住了他，几番争执下，阮文洲的眼镜被人打掉了，那几个男生一见之下，都有点愣了，其中一个男生笑嘻嘻说道：“想不到你不戴眼睛这么好看啊，你的皮肤也太好了吧，要不然你陪我们三个去玩一次，不收你一分钱。”

　　那几个男生居然就想过来撕扯阮文洲的衣服，阮文洲脸色苍白起来，缩在墙角，想跑却被挡住了去路。

　　阮文洲心里涌上了害怕，之前林华平的事给他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他失声尖叫起来，拼命的挣扎，挥打着伸过来的手。

　　那几个男生也被他过于激烈的反应搞懵了，而这时，教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人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很高很修长的身影。

　　来人是回班级拿篮球的姜尘玉。

　　“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姜尘玉皱着眉头，似乎非常不耐烦，“给你们十秒钟，赶紧滚。”

　　“好像是姜尘玉……”其中一个男生惊恐道，“走走走，我们快走……”

　　那三个男生落荒而逃，教室里只剩下了阮文洲和姜尘玉。

　　阮文洲像是吓坏了，一直缩在墙角哭泣，整个人都在颤抖，脸色苍白无力。

　　姜尘玉本来想直接离去了，他只是回来拿篮球而已，但是阮文洲不停的在哭，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蹙起了眉，内心涌起一阵烦躁厌恶，在他的意识里，一个大男人，跟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简直没用。

　　姜尘玉忍无可忍，走过去，一把抓起阮文洲的衣领，烦躁道：“你他妈能不能别哭了？”

　　阮文洲被抓住衣领，被迫抬起头来，正正的对上姜尘玉的视线。

　　姜尘玉愣了愣，阮文洲此时没有戴眼镜，整个人要比平时看起来俊秀的多，他的皮肤很白，跟女孩子的皮肤一样细腻，他的脸上挂着泪水，长长的睫毛被濡湿了，眼睛显得特别黑特别亮。

　　阮文洲一对视上姜尘玉的视线，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立马就错开了，低下了头，如此，一滴眼泪便砸落在了姜尘玉的手背上。

　　姜尘玉松开了他的衣领，感觉像是被烫到了一般。

　　阮文洲一得到自由，立马去找自己的眼镜，眼镜掉落在了地上，他捡起来，重新戴回了眼睛上，然后转身就走，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喂，你不会想就这么走了吧？”姜尘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思索了片刻，声音里带上了点笑意，似乎不太确定，“阮文洲？”

　　阮文洲身体一僵，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姜尘玉在向他靠近，阮文洲心里慌乱又害怕，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姜尘玉，想也没想，直接跑了。

　　——

　　很快到了星期一，阮文洲每天去教室很早，他到的时候，教室里只有两三个人，他一向学习刻苦，对待什么事都特别认真。

　　他的同桌是个男生，属于学习努力又不长进的类型，阮文洲在学习上什么都懂，他有不懂的问题都会请教阮文洲。

　　教室里的学生很快多了起来，读书声此起彼伏，读书声是被哐当一声巨响震停的。

　　所有的学生都看向了教室门口，果不其然，姜尘玉的身影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都看我做什么？接着读啊。”姜尘玉弯了下唇，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一般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只会阴沉着脸走回自己的位置。

　　其他学生都回过神来，读书声重新响了起来。姜尘玉一眼就看见了读书读得似乎特别认真专注的阮文洲，然后，他迈开腿，没有回自己的位置，而是朝阮文洲的方向走了过去。

　　其他人都在努力装着认真读书的模样，注意力却不自觉的被姜尘玉的行为吸引过去，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见他最终在阮文洲桌子前站定，心里同时浮现一个想法，那就是阮弱鸡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姜尘玉，要倒大霉了。

　　姜尘玉在阮文洲面前站了一会儿，见他居然像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还在低着头读书，他重重的将自己的书包，扔在了阮文洲旁边的桌子上，“砰”的一声，动静特别大。

　　这次终于引起了阮文洲的注意。

　　阮文洲僵硬了一瞬，抬起头，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姜尘玉，似乎很意外，又有点害怕，很快又低下头去，内心已经无法平静。

　　他不知道姜尘玉要做什么。

　　姜尘玉见到阮文洲的反应，不由得挑了挑眉，见阮文洲那个同桌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只宣告般的说了一句：

　　“我要坐在这里。”

　　姜尘玉这话一说出来，阮文洲愣住了，阮文洲的同桌也是一愣。

　　阮文洲的同桌道：“可……可是，这是我的位置……”

　　姜尘玉却连话都懒得说了，冷冷的看着阮文洲的同桌，不耐烦的等着他挪位置。

　　阮文洲的同桌也是个怂的，何况对方是姜尘玉，他就更怂了，脸上隐忍着愤怒，却是一句话不敢再多说，乖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把位置给姜尘玉腾了出来。

　　叶星海帮姜尘玉把东西挪了过来，帮他收拾好位置。

　　姜尘玉看了眼始终坐在自己位置上动都不动头也不抬的阮文洲，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踢了一脚他的椅子，道：“你死了吗？让我怎么进去？”

　　阮文洲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姜尘玉，然后又迅速的低下头去，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给姜尘玉让开了道路，说：“对……对不起……”

　　姜尘玉比阮文洲高了不少，阮文洲低着头，他便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

　　挺可爱的，他心想。

　　——

　　就这样，阮文洲的同桌变成了姜尘玉。

　　一开始，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阮文洲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姜尘玉却也不主动跟他说话，两人倒也维持着诡异的和谐。

　　阮文洲还是想不通，姜尘玉为什么会突然坐到自己身边来。

　　但是很明显的是，自从姜尘玉成了他的同桌，再也没有人找过他的麻烦，之前欺负他的那些人见了他甚至会绕道走。

　　阮文洲的字写的很漂亮，苍劲有力，跟他的文弱的形象不太相符。他正在写着物理作业，姜尘玉突然凑了过来，笑着道：“在写什么？”

　　姜尘玉凑得太近了，以至于脑袋碰到了他的脑袋，侧脸几乎就紧贴在他的侧脸上，就连呼吸都喷洒在了他的脸上，两人这个姿势，竟有种耳鬓厮磨的味道。

　　阮文洲瞬间就僵硬了，一动不敢动，姜尘玉的头发都触碰到了他的脸，有点痒。

　　姜尘玉自然感觉到了阮文洲的紧张，他放低了声音，说：“以后帮我写作业，怎么样？”

　　阮文洲：“……”

　　姜尘玉眼角余光看到阮文洲的脸慢慢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他第一次觉得有人会这么有趣。

　　“就这么说定了。”姜尘玉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远离了阮文洲，擅作主张道，“以后我的作业，就要请小同桌多多关照了。”

　　阮文洲不敢看姜尘玉，始终低着头，视线放在自己的物理作业上，好半晌，才声音干涩道：“好……”

　　姜尘玉愣了愣，没想到阮文洲居然还答应，他笑了笑，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抚摸上了他红彤彤的耳垂，揉捏了一下，软软的触感让他眼神也柔和下来，声音也软下来：“你的耳朵怎么会这么红呢？”

　　阮文洲头皮都炸了，瞬间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动静之大，引起了周围不少学生的注意。

　　“我……我去厕所……”阮文洲说着就动身离开了教室，背影显得有些慌乱。

　　姜尘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刚才柔软滑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面，看了一会儿，他低声笑了出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

　　姜尘玉似乎特别喜欢触碰阮文洲，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突然搭上他的肩膀，或者是在他写作业的时候，脑袋贴过去，将下巴搁放在他的肩膀上。再要不然就是突然摸一下他的脸，说一句：“你的脸好凉。”

　　阮文洲对外宣称是孤儿，一个人住，姜尘玉那天便死活要到他家里去睡觉，阮文洲最后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下来。对待姜尘玉，他真的是没有办法的。

　　姜尘玉似乎特别开心，毫无预兆的，他凑过去，在阮文洲脸上亲了一口。

　　阮文洲瞬间僵硬了，瞪着受惊的眼睛看着姜尘玉。

　　姜尘玉撇开视线，脸上也有点红，第一次觉得他的心跳得有点快。可是，他的嘴角却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

　　阮文洲的眼神却迷茫了，心情非常复杂，他万万没想到，姜尘玉居然会……居然会喜欢同性……

　　所以在他是沈桐的时候，姜尘玉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文洲，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姜尘玉不由分说的揽住了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诱哄的味道，“我请你吃啊，想吃什么都可以。”

　　阮文洲说：“我……我去食堂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