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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此事中,我母亲、惠姨娘和莲香皆是无辜,真正在那盒点心中动了手脚的,是你!”
月灵珑挑眉反问道:“莲香区区一个不得势的丫鬟,王爷以为我为何要煞费苦心地除掉她?”
慕云松道:“你身为天鹰盟的杀手,真正要除掉的,是赫连老侯爷。而莲香,不过是个让老侯爷之死看起来顺理成章的幌子罢了。
你背后的主子,对三十万燕北军不放心已久。过去我父王和赫连侯爷、戚将军共掌燕北军,他尚能安心,后来戚将军因通敌叛国罪被诛,我父王又遇刺身亡,那时我刚继承王位不久,塞北诸族因我父王的突然离世,皆不安分地蠢蠢欲动,我忙于南征北战,便由赫连老侯爷坐镇广宁,执掌燕北军务。
彼时赫连家权势颇大,如日中天,便有传闻说赫连家有盖过北靖王府,独掌燕北军之势。而赫连家又是异族,有前朝皇室血统,这些都让你家主子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你家主子不愿看赫连家做大,故而向你和老三暗下命令,伺机除掉赫连老侯爷。想必你们筹谋许久,才等到了父王忌日这个绝佳时机。
彼时老三借陪赫连老侯爷宴饮之机,在他的饮食中下了催、情、药;而你则负责寻一个替罪羊,不幸便是莲香。
待莲香吃了有迷药的点心人事不省,你们便悄悄将她送入赫连老侯爷休息的卧房,接下来之事,便顺理成章:赫连侯爷在北靖王府暴毙,王府不得不将莲香推出去抵命,但区区一个丫鬟,自然不足以担起谋杀侯爷的罪责,亦不足以承担侯府的怨恨。你们既除掉了赫连老侯爷,又祸水东引,挑起定远侯府与北靖王府的不睦,可谓一石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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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回 岳家当年事
听他将当年事分析得清楚明白,月灵珑索性亦不再否认,只冷笑道:“丫鬟莲香自然不够分量,其实,当年该出现在赫连佑床、上的是惠姨娘,可惜她命大,竟被莲香那丫头当了替死鬼!”
慕云松心中明悟:按照月珑昔年的计划,应是惠姨娘与赫连老侯爷有染,害他暴毙于王府,若真是如此,那么王府与侯府的嫌隙,就更深了。
想至此,他忍不住暗暗握拳,向月灵珑冷声道:“果然好算计,你这些年在王府还干过哪些勾当,从实招来!”
月灵珑笑道:“原来王爷只参悟到了一个赫连佑之死,倒是我高看了你。实话告诉你,我这些年在王府做过得事,还多着呢,只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说罢,忽然面目狰狞表情,张口将半条混着鲜血的舌、头吐了出来!
慕云松从一开始便防着她自戕,故刚一擒住她就卸了她口中的剧毒丸,却没料到,她竟会选择嚼舌自尽这等极端的死法。眼看人已吐血身亡,再无可救,只得转身、下山。
半山腰一处凉亭处,真正的文天誉正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见慕云松下山来,忙上前问道:“王爷无恙吧?”
“没事。”慕云松与文先生在凉亭中坐下,看四下无人,便据实以告:“那找你寻仇的杀手,是月璇玑的妹妹。”
文先生愣了片刻,苦叹道:“没想到我与一个杀手的恩怨,会如此无休无止。”说罢,又向慕云松拱手道,“今日若不是王爷专程前来示警又仗义出手,我们一家只怕是凶多吉少,我代妻女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说罢,便向慕云松郑重施了一礼。
慕云松忙伸手去扶,道“不必客气”,想了想又向文先生谨慎问道:“我还有些未解之事,想要向先生求教。”
文先生忙道:“王爷请说,文某定知无不言。”
“尊养女岳婉清一家,为何会遭天鹰盟灭门?先生当年调查此案,可查到些什么?”
文先生没想到王爷会问起岳家当年事,顿时面露犹豫,踌躇了一番,终下决心道:“婉清生父岳大川,曾在燕北军忠勇卫任职。”
忠勇卫……慕云松对这名字颇为敏、感,忠勇卫正是当年他父王慕玉棠的亲卫军,亦是奉命屠杀戚家满门的刽子手。
文先生继续道:“大川本是京城人士,与我家相邻,我和他自幼便是好友,只是我崇文而岳大川尚武,年少时便被他父亲送进行伍中历练,后来便辗转来到广宁,投到了老王爷麾下。
我那时与他时常有书信往来,听他说在燕北军中崭露头角、颇受器重,还被选调到了王爷亲卫军中,倒也由衷替他高兴,盼他在军中能有一番作为。
但约摸十年前的一段日子,我忽然与大川断了联系,再见他已在西京。我本以为他回京探亲,他却对我说,他已调回京城,如今在五军营中任职。
原本能调回京也是好事,但我观他神态颓然,毫无喜色,便问他是否在燕北军中待得不顺心,或是有人刻意为难于他。
但大川那时只是摇头叹息,支吾不言,我以为他是有什么不便言的难处,便也不再多过问,只恭喜他回京,邀他空闲时来与我聚聚。
自那之后,大川便偶来与我喝酒闲谈,有一次喝得多了,忽然情难自抑,捶胸顿足地大哭,说他做下了一件有悖天理人伦之事,杀了不该杀之人,手上沾了妇孺的鲜血,这辈子都良心难安,在惶恐自责中度日。”
慕云松心想,岳大川所指的,理应就是他参与了屠杀戚家满门之事,故而良心有愧,不愿继续待在燕北军忠勇卫之中。
如今看来,婉清的爹岳大川,曾是参与屠杀苏柒家满门的刽子手之一,之后岳家亦被天鹰盟杀手灭门,只留下一个幼女婉清,与戚家的结局何其相似。
慕云松在心底叹了叹,又问道:“那先生可知,岳大川一家又为何会遭天鹰盟杀手灭门?”
文先生蹙眉思索了一番,道:“此事我只知道个大概,至于个中详由,恕我愚钝,却是始终未能查得清楚。”
慕云松道:“请先生将知道的据实以告。”
文先生继续回忆道:“那日大川酒醉大哭,我不免问他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杀了什么不该杀的人,他却又难言之隐一般,不愿再多透露一句,只说北靖王爷……”他不禁望一眼慕云松,“便是先王爷,并不是传说中那般霁月清风、光明磊落,不是明主,是他看错了人……”
慕云松见文先生提到老王爷慕玉棠,言语间颇有些踟蹰,便宽慰道,“无妨,先生尽管说。”
之后许久,大川都不愿提及自己在燕北军中的一段经历,对于老王爷也颇多微词,性情更是一改昔日豪爽,变得郁郁寡欢。我多次宽慰于他,但我心里清楚,当年做下的错事,已成了大川过不去的一道心结。
直至婉清三岁上,有天我去散朝归来,正遇见在宫门外当值的大川,见他满面红光气色颇好,便与他闲谈了几句,问他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不成。
大川便刻意将我拉到背人处低语,说不久在宫中行走时,意外、遇到个旧识,恰与当年那件事有关。大川这些年来,始终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亦有诸多疑惑。如今遇到个关键人物,自然不会放过,便佯装他乡遇故知地与他套近乎,几次三番之后,那人便对他放松了警惕,终在一次与大川喝醉酒之后,失口透漏了当年事的真相。
对于当年事,大川始终未向我详说,故而他所谓真相我也无从知道,只是大川一扫多年阴霾,且向我说是他错怪了老王爷,可惜老王爷已逝,大川有心将探听到的真相密报给新继位的王爷你,又担心他人微言轻,王爷你不会信他。”
慕云松蹙眉道:“但我并未接到任何密报。”
文先生便叹道:“自然,那是因为,大川与我说罢这些的当晚,便惨遭天鹰盟杀手屠杀!”
“怎么会……”慕云松惊骇了片刻,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岳大川的那位宫中“旧识”,本就与天鹰盟有关联,发觉自己酒后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便立刻通知天鹰盟灭口以绝后患,于是幽冥杀手月璇玑便与众杀手潜入岳府,将他们一家四口悉数屠杀,只侥幸留下一个幼女婉清。
文先生说罢岳家的祸事,便忍不住感慨:“朝堂上的人,总恭维大燕盛世,堪比秦汉,然天子脚下,正直良善之士亦惨遭屠戮,却无人能还他个公道!这算什么太平盛世,什么朗朗乾坤!”
慕云松听出文先生言语中,亦透露出对朝堂的不满,忍不住问道:“听闻先生年少时,是今上的伴读?”
文先生叹道:“不错,我七岁上被家父送进宫,陪伴太子读书,直至二十岁任职大理寺,与今上算是自幼的交情。”
忆及当年,文先生神情颇有些落寞:“今上年少之时,也是个坦诚开朗、好学上进之人,且颇有个不服输的性子,事事皆要胜人一筹,故而比其他皇子都出色许多,只是……”
文先生说至此,有些尴尬地望了望身旁的慕云松,“先皇与太后娘娘不知为何,总爱拿他与千里之外的你做比较,听闻你五岁能引弓射箭,便逼他习武;听闻你七岁能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便嫌他学识不够广博。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事事与你比较,想要比你强。你与他虽自幼未曾谋面,却成了他心里的一道阴影,一座无法逾越的山丘。”
文先生说至此,慕云松总算明悟,为何今上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戒心与敌意,原来是积怨已久。
他不禁在心底苦笑:想必是他北靖王一脉那莫须有的皇位继承权,让先皇与太后始终耿耿于怀,故而时时提点自己的儿子,莫要让别人将皇位抢了去。
这又是何必……
“久而久之,今上的性情变得越来越孤僻自负,继位之后,处理朝野内外之事更是刚愎自用、独断独行。我因与今上多年的交情,刚开始他还愿意听我几句劝诫,但身边溜须逢迎之人多了,就连我的劝告亦听不进去。
我是个耿直的性子,学不会朝中那些趋炎附势、察言观色的勾当,自觉这乌烟瘴气的朝堂,根本无法施展作为,便心生退意。后来家父年迈病故,我便趁守孝之期,辞去了大理寺的官职,带妻女搬迁至此,只求平淡度日,不想……”文先生苦笑一下,“一年多来,又横生许多枝节,倒要多谢王爷庇护。”
慕云松忙道“先生客气”,看天色不早,文先生要回去安顿妻女,又叮嘱他这两日多加小心,便与文先生辞别。
文先生走后,慕云松一边下山,一边思索岳大川当年之事:岳大川曾任职忠勇卫,参与了屠杀戚家满门的行动,并对此万分悔恨,顺带对下此无情命令的父王慕玉棠心怀不满,心灰意冷之下找关系调回了京城。
后来他在宫中遇到一个旧识,解开了他对当年事的疑惑,亦转变了岳大川对父王的态度。这说明,在这个旧识吐露的真相中,父王其实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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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回 重回慧目斋
联想父王写在戚家案卷上那句无奈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慕云松愈发笃定:当年下令屠杀戚家满门的,也许并不是父王,亦或并非出自他本心,实属不得以而为之。
想至此,他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希望:若能证实,当年并非父王下令屠杀戚家,那么他与苏柒,便不再是不同戴天的仇人……
这想法令他连日来阴霾的心情现出一抹曙光,他又将整件事理了理,发现一个重要的人物:岳大川在宫中遇到的那个“旧识”!
这个旧识,显然知晓当年戚家事的真相,从他能够混入皇宫,且可以调派天鹰盟杀手来看,理应是个重要的角色。
若能寻到这个旧识,所有的疑惑便迎刃而解。只是时过境迁,天地之大,又要到何处去寻他……
他边想边走,不知自己何时下了山,双脚却不自觉地带着他往一个熟悉的方向走。
这条路,当他还是东风镇上的失意猎户苏丸子时,曾走过许多回。这条路的终点,是一个清贫却温馨的小院子……
慕云松停驻脚步,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曾经慧目斋的门口。
苏柒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慧目斋自己的床、上。
当年慕五爷奉命将慧目斋搬至广宁时,手下人收拾的彻底,如今床榻上连被褥也无,也只剩下一块空空床板,显得格外凄凉。
苏柒掀开身上盖着的一条半旧道袍起身,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儿愣神。
虽说人去屋空,但这小院儿承载了她与他太多的回忆,目之所及,仿佛都能看到那个身材精壮,目光却迷茫的男子,在忙里忙外地做事,偶尔抬头与她四目相对,便给她一个明澈温暖的笑容。
那时,他是失忆的猎户,她是窘迫的冥婚媒婆;她以为他是江洋大盗、暗卫杀手,他当她是招摇撞骗的半吊子阴阳法师。
他们说说笑笑、磨牙拌嘴,偶尔吵架生气,再莫名地和好。他以“伤势未愈”为借口赖着不走,她嘴上赶他走,私心里却希望他这伤势,永远也好不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过一年的光景,却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苏柒眼眶一阵发酸,却忽见苏先生端着一只碗推门进来,赶忙吸吸鼻子,将眼眶里的潮、湿强制遣返,向苏先生问道:“那几个杀手……”
“打发了。”苏先生无所谓地摆摆手,却一脸关切地盯着苏柒问道:“你可感觉好些?”
苏柒这才想起,方才自己是因一阵突如其来的腹痛晕了过去,不禁为自己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行径感到汗颜,忙道:“我没事,我方才只是突然腹痛,许是之前吃坏了东西……”
“傻丫头,你哪里是吃坏东西。”苏先生扶着苏柒在床边坐下,深吸一口气方艰难启齿,“你可以,你已有两月的身孕?”
“两月的……什么?!”苏柒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到将苏先生的话在脑海中再过了一遍,顿觉眼前一黑,险些再度栽了下去。
苏先生赶忙将她扶住,看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禁又叹了口气,将桌上冒着热气的碗递到苏柒手里:“蜜水,喝下去,定定神。”
苏柒便一语不发,听话地低头喝了,苏先生心痛地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那混账王爷的?”说罢,才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多余,左思右想,才将自己已然考虑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小柒,这个孩子……要不得!”
他说罢,见身旁的苏柒却置若罔闻,依旧垂颈低眸一口口地喝着蜜水,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孩子对她打击实在太大,她还需要些时间去消化和思考,便起身抚了抚她的头顶,柔声道:“师父不逼你,你且自己考虑考虑,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行至庭院里,却忽然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一脚将院子角落里的鸡舍踹了个底朝天。
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小徒弟,当做掌上明珠一样的女孩儿,就这么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苏先生心底有种“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懑感,恨不能将那头混蛋猪手刃当场!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声响,苏柒抬了抬眼睫。她记得,那鸡舍还是慕云松亲手扎的,将山上猎来的山鸡野兔皆养在里面,隔三差五地生火烤了给她解馋。
如今,眼看着在苏先生一脚之下七零八散的鸡舍,苏柒忽然觉得腹中一阵难受。
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有些不敢相信,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她与他的孩子……
苏柒闭了闭眼,又片刻的恍然:她想象若那场大婚能得以圆满,如今的他骤然听说有了子嗣,会高兴成怎样一副忘形的模样。
他大概会一把将她抱起,忘情地在新房里一圈圈地转着,肆无忌惮地大笑;大概会风一样地去禀报他母亲,在她的咄咄念叨中扬眉吐气一把;大概会派人在王府后花园连放三天的烟火,昭示王爷之喜……
苏柒想着,无血色的唇角竟勾起一抹笑意,她能真真切切地想象出他欣喜的样子,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眸中闪耀的光。
可当她睁开眼,望着眼前物是人非的一切,又是不由的一阵心痛。
那场婚礼,已成了她与他平生的噩梦,戚家与慕家的血海深仇,犹如王母娘娘画下的一道银河,将他们二人置于两端,比牛、郎织女离别得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