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完结91
李重润举起巴掌,想要还手。可是,他毕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看台最上首,坐着疼爱胡七七的圣人。
看台右边,坐着胡七七的生母太平公主。
看台附近,坐着胡七七的两位哥哥和继父,还有正在疾步朝这边走来的李隆基。
他若有任何轻举妄动,这些人会不约而同的扑过来活活撕了他。
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李重润只能忍着疼,拱手向胡七七赔礼道歉:“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胡七七仰起头,冷哼:“你对不起的人又不是我!”
李重润只好继续维持脸上的微笑,向狄仁柏道歉:“狄大人,请饶恕我的鲁莽。”
狄仁柏朝他拱手,表示原谅,然后揽着胡七七的腰,离开。
对于弱者,他从不记恨,也无所谓原谅。
他们两个溜达了一圈之后回到席位,正好赶上了下半场比赛。
不同于上半场的骁勇,李重润的战队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被李隆基的战队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如果只是一个两个表现差,这还情有可原。但是,一队人马不约而同的行动迟缓,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下半场比赛,圣人看了两盏茶的时间便睡着了。
初春的风,还带着冰凉的寒意,上官婉儿怕圣人着凉,命人抬着圣人回宫休息。
李隆基看向圣人离开的方向,他不知道,圣人是否真的睡着了。但他明白,这一次,李重润彻底失去了皇太孙的资格。
李重润比赛已经失势,又看见圣人失望离去,他气急攻心之下,口吐白沫,从看台上摔了下去。
之后,场上一片混乱:韦妃和李仙蕙的尖叫哭泣,外国使臣的指指点点,以及比赛台上虽然儿戏却又不得不继续进行的比赛。
如果之前的比赛是乌龟和兔子在赛跑,现在的比赛就是三岁小孩与成人在比赛蹴鞠。李隆基的战队几乎不怎么需要努力,就能打的李重润的战队崩溃而败。
结束了这一天的混乱状况之后,李隆基到狄仁柏府上拜访。
他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兼门下省侍中,位同副相,掌管着大周帝国的半个权利机构。
可他却还是住着前后两进的宅院,仆人不超过四个。
脱下官服的狄仁柏穿着棉布常服,却仍旧不掩玉树临风。李隆基看着他清亮干净的眼眸,这一瞬,才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胡七七的选择。
他不是不懂阴谋和手段,他只是不屑于用这种隐私手段。他选择的是一条光明大道,人不能贪心,有所舍,才有所得。
狄仁柏微笑着问:“不知临淄王殿下深夜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我是来感谢你的!”李隆基起身,朝他行了一记叉手礼。“张戎拜托我向你说一声,感谢你救出了他的父母和妹妹。我还不知道,狄大人竟然有如此好身手。”
狄仁柏俏皮的笑道:“人总要有些秘密的,不是吗?”
张戎说,是狄仁柏亲自带着亲信,从李重润手中救出了张戎的父母和妹妹。狄仁柏将张戎的亲人送还时,还交代了一句话: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于是,张戎亲自向圣人揭举了李重润逼他服用五石散栽赃临淄王的事。事后,他又在李重润的战队所饮用的水中,放了分量恰当的五石散。这才有了今日蹴鞠场上所发生的一切。
李隆基坐下,微笑着问:“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如果我放弃争夺皇位,成为你的竞争对手。你,会对我用尽阴谋手段吗?”
狄仁柏仰头想了想,看向李隆基的时候,眼眶似乎有点湿润,但他依旧诚恳地回答:“我不会!”
李隆基轻笑了一声,“我不信。”
“我曾经有过煎熬,甚至也想要不顾一切的将她绑走,带她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挣扎过后,我依旧尊重她的选择。我想,只要她能快快乐乐的过这一生,就算她最后选择的那个人不能是我,我也会选择祝福。”
狄仁柏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用力捏成拳头,手臂微微颤抖。
“那个夜晚,我看见她坐在你的马车上,枕在你膝上睡着的时候,心里虽然很痛苦,但当痛苦过后,万般无奈纠结散去,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李隆基不懂:“既然痛苦,为什么当时不叫醒她呢?”
回想起那一夜,狄仁柏的五脏六腑仍旧会翻涌着疼痛:“叫醒她之后呢?眼睁睁的看着她难堪的向我解释吗?我做不到。如果她爱的是我,我愿意相信她,包容她的一切。如果她选择不爱我,我会静悄悄的退出。”
李隆基永远无法明白这样的爱。
既然喜欢,哪怕强取豪夺也要握在手心里,为什么要祝福?可是这个问题,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去想明白了。
马车上那一夜之后,胡七七再未与他有过界的举动。
也许,胡七七曾对他动心,但是在狄仁柏的包容面前,她将自己蠢蠢欲动的另一半心藏了起来。
狄仁柏端起茶,将茶盖翻开。
端茶送客。
李隆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彼此赏识,却永远不会是朋友,也不可能成为知己。
李隆基起身告辞。
狄仁柏送他到门外,才道:“张戎的事,是我们夫妇送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感谢你过去曾经不惜性命来保护我的妻子。”
李隆基皱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狄仁柏没有理会他的疑惑,继续道:“我和她成亲之后,就会离开大周,我们会沿着丝绸之路一直往西走,甚至会坐船去海外。她喜欢酿酒,想要收集世界各地的酿酒方子。”
李隆基点点头,“你们还会回来吗?”
“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了,我都听她的。”
李隆基心情有些复杂,他既舍不得胡七七,又希望胡七七快点离开。因为,胡七七是他唯一的软肋,可是通向帝王之位的道路,必须没有软肋。
他不想将来与胡七七立场相对,却也不希望与狄仁柏为敌。
狄仁柏和胡七七的婚礼是在三月三上巳节之后的第二日进行,这一场婚礼比太平公主嫁薛驸马时还要盛大,成为了洛阳城中风靡一时的佳话。
当朝镇国太平公主嫁女,怎么可能简简单单的办?
太平公主首先是对狄仁柏的宅子不满意,这两进的小宅院,如何能盛得下女儿的嫁妆,连陪嫁的奴仆也站不下。太平公主玉手一挥,将洛阳城中最大的一处宅院——织梦园送给了女儿当嫁妆,他们两个的婚礼也在是这里办的。
织梦园有多大,有多豪华?这样的细节若要讲起来,织梦园的大管事高总管可以给人讲上三天三夜。
那里面的布置相当于一个小小的皇宫,反正太平公主派人改造园子的时候不怕逾制,圣人也不担心太平公主逾制,她唯恐这园子造得不够有气势,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儿。
这一场婚宴办得更是隆重,宾客除了当朝权贵,还有胡七七昔日在万泉县的一些老友,包括黄娘子和她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徐书生和米小钱(米小钱现在已经改名叫米鸿),还有赵全福以及贺兰腾夫妇。
但是这么热闹的婚宴,太平公主却选择了缺席。
婚宴上坐在左侧的是狄仁柏的父亲狄知远,右侧的是刻着“胡丰实”三个字的牌位。
太平公主也同意,胡七七继续保留这个名字,因为她们所有人都很感激酿酒胡,若是没有这个善良憨厚的男人,世界上早就没有了胡七七。
太平公主陪着圣人坐在皇城的角楼上,眺望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织梦园,内心无比复杂。女儿成亲后,就要带着夫婿去西域游览,再回来,又不知是何时了。
圣人看她一脸不舍的模样,打趣道:“既然舍不得,怎么不多留她在身边一段日子?”
太平公主摇摇头,她回过身来,看见盖在圣人身上的驼戎毯子大半垂在地上,导致圣人的右腿落在了外面,她连忙将毯子拉回原来的位置。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话不是您告诉我的吗?”太平公主想起了她嫁给薛绍的前一夜,也抱着母亲,说舍不得离开,当时还是皇后的圣人便是笑着跟她说了这句话。
圣人的记忆,也被她拉回了那一夜。
圣人的疯症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她对过去的记忆非常清晰,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却很模糊。比如,她已经彻底不能识字了。比如,她刚才没有认出张易之是谁,还对太平公主说,那个小郎君看起来好俊俏,从侧脸看,有点儿像年少时的高宗皇帝。
圣人有些激动,她颤抖着手,想要去握住太平公主的手,她已经有十多年未与女儿如此亲近了。以往有很多次,她内心抑制不住的想要与女儿亲近,却又害怕被女儿拒绝。
这一次,她同样害怕被女儿拒绝,但仍然勇敢的伸出手,去握住太平公主的手。
太平公主愣了一下,她还没有适应过来。这十几年来,她们是最有默契的君臣,但却也是最生疏的母女。她最开始是害怕圣人,然后是敬畏圣人,再然后已经形成了习惯,两人之间似乎存在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看着圣人那苍老如枯树枝一般手,吓了一跳,她心中那个比男子更英武的母亲,什么时候竟然苍老衰弱成这样。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了圣人眼里的失落,圣人将目光投向远处,装作若无其事的将手移开。
太平公主立刻明白母亲是误会了什么,她心里隐隐作疼,却反应很快。
她速速回握住圣人的手,瞬势依偎在圣人的膝盖上。
一如多年前,她未出阁时那样。带着三分娇憨,三分依赖和剩下的热爱与崇拜。
圣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依靠在自己膝盖上的女儿,记忆中熟悉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一卷一卷的展开。
那些熟悉的记忆带着她们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最亲密的时光。
太平公主感觉到圣人的身子一直在止不住的颤抖,她感觉到一滴泪,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随后,她的眼眶里也盛满了泪水。
她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与母亲和解。
夜色如墨,新月当空,凉风吹拂在脸上,吹散了这十几年来的误解与隔阂。
圣人幽幽道歉:“太平,母亲对不起你。为了天下百姓,我亲手葬送了你的幸福,你能原谅我吗?”
“我不能!”太平公主抬起头,直视圣人,笑道:“我从不曾恨你,何谈原谅?母亲,我是你亲手带大的孩子,我明白你的每一个决定。我虽然很痛苦,却也知道,您必须这么做。尤其我执政以后,才更加体会母亲的用心良苦。”
“我虽长于太平盛世,不曾如母亲一般亲眼见过战乱后的贫瘠,可我却知道,若是朝政不稳,受苦的只会是黎民百姓。一个县衙的县令不够称职,尚且能饿死几万百姓,更遑论是一个国家的君王呢?有时候,我不得不信命,因为我们都是被命运的巨轮一步步推动着才走到了这个地步。”
“前朝覆灭不过才几十年时间,在太宗皇帝励精图治下,我中原山河才有了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当时,若是显哥哥或者旦哥哥在皇帝位,只怕权利一半会落入外戚手中,另一半则被李氏皇族与世家贵族瓜分。到了那时,他们只会绞尽脑汁的去争夺奴仆和土地,有谁会安心的为百姓谋福祉呢?”
“如今的朝堂海清河晏,这盛世一如太宗皇帝所愿,也如您所愿。我那些小情小恨,当真是微不足道了。”太平公主看向织梦园的方向,笑道:“更何况,我心里最大的遗憾已经得到了补偿,我现在很知足。”
太平公主说着说着,觉得身后已经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圣人已经睡着了,她眼角的泪痕犹未干。
太平公主吻上圣人的脸颊,温柔而又轻声地道:“母亲,您守护了天下这么多年,以后就由我来守护您吧!”
织梦园内,歌舞升平。
狄仁柏装作醉酒,终于逃开了热情的宾客,来到新房。
胡七七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穿着红色的纱衣,纱衣的质地细腻轻盈,薄如蝉翼,可以看见衣服下的细腻白皙的肌肤。她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部,十指纤细修长,十个小指头粉粉嫩嫩,诱人蠢蠢欲动。
狄仁柏一进来,胡七七便不自觉的醒来了。
她没有睁开眼睛,光凭着嗅觉便知,来的人是狄仁柏。
她闭上眼睛,微微娇嗔:“今日一大早就人当成娃娃一样被人轮流打扮,我好累啊!”
狄仁柏握住她柔软娇嫩的手腕,俯身在她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累了就睡吧!”
这一吻又酥又麻,让她疲惫不堪的身子瞬间恢复清明,像是濒临在岸边即将渴死的鱼儿被放回了大海,瞬间活力满满。
她睁开眼睛,朝狄仁柏伸出手,示意他拉着自己的手坐起来。
他们两个已经很有默契,胡七七只要一个眼神,狄仁柏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狄仁柏牵引着她的手,半搂半抱着将她扶了起来,“怎么了,是要喝水吗?肚子饿不饿。”
胡七七摇了摇头,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却还是想起来自己有话要跟狄仁柏说。她想了想,从被子里摸出来一个面具,问:“这是什么?”
狄仁柏看见面具并不意外,这件事他原本也没有打算瞒着胡七七,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说。
他笑着捏了捏胡七七的脸,触手一片滑嫩细腻。
“胡麻饼好吃吗?”
“原来那个傻子刺客,竟然是你!”
“那阵子我一直计划着要带你出宫,每日下值后便在宫中游荡,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宫里的每一条道路。一旦你有危险,我马上带你逃离。”狄仁柏想起了李隆基和他拼命时的模样,他还在李隆基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剑伤。
他确认李隆基是在用性命保护胡七七之后,才终于放弃了带她离开的念头。
胡七七终于解开一直萦绕在心的困惑,“原来姜五娘的腿是你找人打断的?”
她原本以为这事儿是李重润做的,可是后来当她更加熟悉李重润的为人之后,知道他才不会在没有半点好处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更何况,姜五娘毕竟是他的表妹。
“她多次辱骂我的妻子,使我妻子受到伤害。怎么,难道我打断她两条腿还不合适?”
“合适,合适,再合适不过了!”胡七七难得见他目露凶意,只觉好笑,她笑得没力气,倒在了他怀里,“难怪我在宫内行走,总是觉得很安全,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暗暗保护我。”
狄仁柏亲了亲她清亮的眸子,悸动道:“终于娶到你了,我这一路走来总算是圆满了!”
胡七七感受到他的吻一路向下,想起还有一句话没说,“等一下!”
狄仁柏强忍着血液中奔涌的热情与欲念,停下来,耐心听她说话。
“狄兄长,我忘了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爱你!”
狄仁柏感受呼吸一窒,胸膛涌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滚烫。
他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胡七七笑嘻嘻的主动吻上了他的双唇,他加深了这个吻,两人缠缠绵绵的向后倒去,红色的百子千孙帐缓缓落下。
长夜漫漫,红烛摇曳。
就连烛泪也识趣,安安静静地垂落在烛台上,不忍惊动红帐内缠绵悱恻的旖旎好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