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完结
清晨的阳光灿烂夺目, 照在绿茵茵的蹴鞠场上, 小草尖儿泛起点点金光。
场上参加蹴鞠比赛的队员已经各自就位,圣人和朝中正四品以上的臣工家眷、以及各位侯爵亲贵与外国使臣一起坐在了观众席看台上。
为了这场比赛,李隆基带着伤准备了三个月。
其中,他遭遇了重重困难。
因为圣人极其重视这场比赛, 蹴鞠场地必须慎重选择,不能让圣人的安全受到威胁, 此为其一。
在圣人安全不受威胁的情形下, 又要让百姓和邻国使者们感受到这场比赛的恢宏与盛大, 此为其二。
除了这两点, 还有诸多关于天气、风向之类的细节考虑。
当然, 这些都不足为虑,他遭遇的最大困难来还是自于太平公主的刁难和挑刺。
太平公主以各种借口阻止他举办这场蹴鞠大赛, 李隆基一件件解决了太平公主提出的刁难, 最终让她无可挑剔。他不知道,这其中是否也有胡七七的帮助。
李隆基看向胡七七所坐的方向,此刻, 她正在与狄仁柏说悄悄话。
不知狄仁柏在她耳旁说了什么, 她脸上先是羞涩一笑, 继而微微愠怒,之后更是不顾众人的眼光, 捏着狄仁柏的耳朵逼他认错。狄仁柏虽被她“欺负”,脸上却洋溢着幸福而又的笑容。
曾几何时,他也有那样的机会, 与她亲密无间。
他忽然想起了在长安城中的某一个夜晚,胡七七吃饱玩累后,枕着他的膝盖睡着了。
他以为那条路很长,也许能长到天荒地老。
可是,人在某一个瞬间做出的选择,就足以改变一生。
他与胡七七渐行渐远,大概是她从感业寺回来之后。
当时,李隆基其实有大把的机会杀张易之,胡七七也有机会再圣人面前告发张易之,但他选择了保住张易之。
他是在明知胡七七被张易之所害的情况下,做了这个决定。
其实他也可以像狄仁柏那样,不顾一切的护住胡七七,这样,他又朝胡七七心里走近了一步。可是,如果他这样做,就距离皇位远了一步。
明白姑母是把他当成弃子之后的那段时间,他想了许多事,直到彻底通透。
从此,她不再是姑母,她只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若是除去张易之,梁王武三思独臂难支,很快会被太平公主收拾。太平公主收拾了武三思之后,下一个就会来收拾他。
所以,只有让张易之和梁王合作,共同对抗太子和太平公主,他才能坐收渔翁之利,获得养精蓄锐的机会。
从感业寺回来之后,他说服了胡七七,不要揭发张易之。胡七七同意了,就算后来她的身份被圣人拆穿,与太平公主母女相认,她也没有招出张易之。
胡七七和太平公主相认后,一直没有来见他,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易失效了。
圣人已经给了她许诺,她对他再无可求。
他也不强求,反正这一路走来,他都是孤单一个人。
上元节过后一个月,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那场准备已久的蹴鞠比赛,终于拉开了帷幕。
他收到的消息是,会有人在那场蹴鞠比赛中服下五石散,然后他们会在圣人面前揭发此事。如此,他便在圣人面前失了颜面。
“殿下,圣人吩咐,蹴鞠比赛可以开始了!”林妙之跑来禀报:“圣人交代,张戎今日身体抱恙,不用安排他上场。”
“圣人怎么会知道?”李隆基纳闷,他想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又问:“张戎那边怎么样了?”
“半个时辰前,张戎刚刚服下五石散。夏盈查到,是邵王殿下控制了张戎的父母,逼他在赛上喝下五石散。之后,张戎会在比赛后向圣人托出,一切皆是殿下指使。”
李隆基捏了捏眉心后,叹了口气,才淡淡吩咐道:“先不要声张,悄悄把张戎换下。告诉大家,比赛的事尽全力就好,圣人想看的不是我们如何使尽诡伎赢得这场比赛。”
太平公主和李重润都想得太过复杂。
圣人年纪大了,只想看到儿孙们如初升的朝阳一般充满活力,所以才有这场比赛。
争夺皇位的这条路本就漫长,圣人只是给了他一个成长的机会,任由他野心滋长。至于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全凭他自己去选择。
从前他负责皇宫戍卫之职时,常常听见圣人念着半首《长歌行》。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从前,他不太明白圣人为什么总会念叨这几句诗,直到不久前,他才终于琢磨出来。
百川汇聚,东流到海,怎么可能回头呢?
时间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他从未觉得圣人会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
圣人在获得权利的道路上伤害了许多亲人,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晚辈,重走她当年的旧路。
所以,对他而言,通向皇位的路从来都只有一条:做好圣人交代的每一件事,不要犯错。
比赛已经开始,狄仁柏见胡七七眼睛一眨不眨,拳头一直紧紧攥住,不经意的问:“你是在为临淄王担忧吗?”
胡七七本来就很紧张,此刻被狄仁柏一问,更加心慌意乱,“咱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还在吃什么醋?”
狄仁柏看向高台上那个俊秀英武的少年,他在人群中如此夺目,隐隐生出了王者的气魄。对于这样强大的情敌,他怎能不紧张?
他只能换个角度想,只有世间最瑰丽的珍宝,才能引英雄豪杰竞相追逐。
他心尖上的人儿如此绚丽夺目,才能引来诸多人觊觎。
“不要担心了,你不是将邵王逼迫张戎服用五石散的事禀报圣人了吗?”
“你都知道了?”胡七七瞪大眼睛,感到意外!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替他操心。说来,我也真是对不住他,明明说好了要陪他走到皇位,现在却中途退出交易。这几个月,我都不敢去见他,但我总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你不用解释,就算咱们成了亲,你也可以继续做你想做的事。但该吃的醋,我会继续吃!别忘了,我可是心眼很小,睚眦必报的人。”狄仁柏也学着她的语调,调侃似的眨了眨眼。
“哎呀,你不许取笑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帮他了。他已经选择站在了母亲的对立面,我两边都不好帮,只能选择中立。”
胡七七顿了顿,有点紧张的问他:“我打算成婚之后,就去西域各国游历,寻酿酒良方。你可愿意辞官,抛下荣华富贵,与我流浪江湖?”
狄仁柏紧紧抓住她的手,“无论天涯海角,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与胡七七同样紧张的人,还有太平公主,她看着李重润脸上自信的笑意,心中升起了莫名其妙的忧愁。
李重润告诉她,这一场比赛,他一定会赢得漂亮。太平公主不知他哪来的底气,以她多年的从政经验来判断,一个人越是张狂,便越容易失败。
因为,人往往是在以为自己不会犯错的时候,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太平公主忧心憧憧的交待:“重润,这场比赛只需尽力即可,你一定要约束好自己的手下,不要玩那些虚假的伎俩。圣人很在乎这场比赛,这也关乎到大周在诸位外国使者面前的脸面。”
李重润站在看台上,自信且得意,“姑母不必再劝,我已将这场比赛当作与三郎的生死之战。若我这一次不能将三郎顺利除去,我从此便安心做我的闲散王爷,不再与他争辩。”
“重润,这不过是一场比赛而已,你无需太过在意。无论这场比赛的结果如何,姑母都能顺利保证你坐上皇太孙的位置。”
李重润感激的看向太平公主,“我总要自己学会成长,不可能一辈子都生活在姑母的庇护之下。”
李重润想起了母亲交代他的话:论心机,论手段,论谋略,你不比李隆基弱。因此,你也不用过重依赖太平公主的扶持,除非你愿意将来被太平公主持恩胁迫。
这一场比赛,他不但要将李隆基彻底赶出皇位继承人的竞争,还要彻底摆脱太平公主的掌控。
母亲的淳淳教诲犹在耳旁:众观古今,每一场权谋争斗都会流血,每一次权利更迭的背后都会有见不得人的手段。皇家永远不会有真正的亲情,要想做到那个位置上,他必须狠心。
李重润已经想好了招数,他控制住了李隆基的下属张戎,也控制了张戎的家眷,再逼迫张戎服用五石散,张戎会在前半场勇猛无敌,后半场突然失去应有的水准。
圣人必定会好奇,张戎为什么会在同一场比赛中的状态如此悬殊。然后,张戎会在圣人面前说实话,告诉圣人,他是听从了李隆基的命令。
可是,令李重润感到奇怪的是,张戎居然没有上场。
他这才开始紧张起来,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内。
李重润招来心腹下属,质问:“张戎为什么没有上场?”
张戎是他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此计若失,他会一败涂地,从此失去退出皇位继承人的竞争舞台。他绝对不可以输!
下属回禀:“是圣人下的令!”
李重润皱眉:“难不成,是圣人知道了什么?”
正在他担忧之际,场上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传来,原来是李重润所率领的战队领先进了一个球。
在之后的时间里,李重润的蹴鞠战队一直在进球,按理来说,李隆基的战队也不差,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却始终敌不过李重润的蹴鞠战队。
这种感觉,就好像身强体壮的侏儒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赢过老弱病残的巨人。努力爬行的乌龟再怎么加快速度,终究也赢不了缓步慢行的兔子。
李重润见此情形,才稍稍松了口气,暂时将心头的疑虑放下。
上半场过去,李隆基的战队一个球都没有进,胡七七紧张得手心是汗,她悄悄对狄仁柏道:“这场比赛绝对有问题,根据我收到的情报,三郎的战队是从军队里选□□的精英组成。在军队里,蹴鞠比赛也是常有的体能训练,他的军队代表了我大周军力的最高水准。”
而李重润队伍,是他匆匆忙忙中拼凑而成,其中有朝臣诸公家的少爷,有洛阳街头最凶狠的地痞流氓,也有他的几个心腹。
难不成,这群乌合之众为名为利,愿意拼尽自己的体能极限?胡七七陷入了疑惑。
狄仁柏贴心的掏出手帕,为她擦拭手心紧张的汗水,安慰道:“如果一件事让你觉得很反常。要么是你不知道其前因,要么是你没有看见其后果。”
胡七七娇娇的嗔怪道:“你既然知道了什么,就快告诉我,别跟我打哑谜。我读书少,猜不透你的谜底。”
狄仁柏不慌不忙,他用刀子将化开了冰的蜜桃切成小块,送一块到胡七七嘴里,“我也不知道谜底,咱们接着看不就知道了吗?”
上半场的休息时间里,李重润受到了太多夸赞,包括诸位亲贵子弟、还有外国来使,就连圣人也赐了他黄金百两,赞赏了他训练球队的能力。
人往往在受到太多夸奖的时候,就忘记了真实的自己,他无意中转过头,刚好就见到了胡七七与狄仁柏互相喂桃的画面,心头不禁觉得刺痛。
狄仁柏帮胡七七擦掉手中的桃汁,温柔的问:“坐了这么久,腰累不累,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胡七七点头。
狄仁柏和她一起站起来,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忽然遇到了李重润。
李重润春风得意,终于不必苦苦维持君子人设,露出了几分原本的心性。他和李仙蕙、李裹儿都是一个娘养大的,经年耳濡目染之下,性格总有几分相似之处。不同的地方是,李重润更能忍,也更能演。
今日,他终于不必再演了,“这就是你的未婚夫?我看他也不怎么样嘛,我瞧着怎么还不如三郎。”
胡七七气得发抖,上前一步,怒意腾腾燃起。
狄仁柏拉住了她的手,暗示她不要冲动。
李重润嘲讽了看了一眼狄仁柏,心内更加得意张狂,“瞧,他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也不知道你看上了他什么。长宁,你我本就有婚约在身,你不如弃了他,跟了我吧!”
见李重润存心找死,狄仁柏也不拦着了。
他本意是想为大周留几分脸面,毕竟这儿有许多外国使臣,这事儿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狄仁柏松开了手。
胡七七上前,对李重润勾勾手。
李重润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走到她面前,弯腰,低头,侧耳倾听。
然而,下一刻,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掌,打得胡七七手心发麻。
李重润不敢相信,胡七七竟然当重打了他一巴掌,他抬起头,却看见她眼中腾腾杀意。
“以后嘴里不放干净,我还有更不客气的招数等着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