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谋世
若是赵娥永不说,好辛也知道轻重,自然不会怪沈子昭。
她懂的。
若她真要事事依赖他,那她就不是那个年少挂帅的好辛将军了。
好辛道:“我会的。”
赵娥永看着她,抿了抿唇,凑到她耳边,喃喃了一句话。好辛愣在原地,看着对方转身,轻踏树枝飞跃而去。
她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她想马上就这样倒下去,昏死过去,再醒来时,父将还在,兄长也还在……
可是——不行。
好辛咬了牙,重新站起身。半炷香后,她出现在沈见朝的府邸,在庭院中见到了一个放置的木棺。府内仆人打开棺盖,她看到了熟悉的父将的脸。
平日里他都是十分严肃,不苟言笑,她几乎没见过他这样和蔼慈祥的样子,温柔地浅笑,好像只是睡着了。
好辛哽咽地也笑了一下:“父亲。”
她把头靠在木棺上,自顾自道:“不是说……我回来时要给你带药回来吗……”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一国之将不能在人前软弱,她把眼眶的泪生生憋回去,对一旁的沈见朝道:“……多谢。”
沈见朝目光深远,手中握一串檀木珠链,望着老将军,叹了一声:“不谢。”
两人相对沉默。
好辛擦干了眼角的泪,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木棺,问:“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我派了全京城医术最高超的几名大夫,为老将军治病,他们说,老将军积劳成疾,肺痨在身,患病已久,无回天之术。”
好心低垂下眼睛,她想起临走前父亲曾与她说过,他的病仅仅是喉咙而来罢了,却不想竟是这么严重的情况。而她也没有多加留意。
……竟是这样吗?
难得好辛与沈见朝居然也能心态平和地好好说话,她面对这个骄矜任性的王爷,会不会多了几分恶意来揣度呢?好辛想起沈子昭作为君霂时在京外与她说的话,他曾说沈见朝虽然想要皇位,但绝对不会对她下手。
值得信吗?
定然是值得信的,她现在唯一能信的人,只有沈子昭一个了。
好辛与父将做了最后的告别,三次磕头后,她慢慢地、轻轻地盖上了老将军的棺盖,对沈见朝道:“一起走走?”
两人并肩行于府中长廊,沈见朝住的地方很是别致,假山荷花池塘石子路,一样不落。他过分钟爱白莲,整片池塘都种满了白色的雪莲,如今快入盛夏,正是莲开的正好之时。
好辛第一句问得是:“赵娥永的武功从何而来?”
沈见朝也没有回避,经过这事后,他对好辛的态度居然平和了许多,两人像是许久未见的故人,站在长廊上赏莲。
他道:“小时候,我曾在京都外的一处山上拜师学艺,老师父是一位谋世家,也是一位剑客,他只有两个徒弟,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赵娥永。”
回溯到当年的场景,沈见朝眉目间居然有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如同春日枝头蓦然盛放的灿花,可也仅仅一刻,便消失不见了。
老师父是一位隐居避世的高人,在一座山上造了一间宗祠,每日读古籍、下棋、写谋划天下的文章。虽然头发胡子皆已花白,但胜在牙口好,胃口好,炒豌豆都嚼得动。
除了写《治国策》外,他还写剑谱,将剑领悟到了极致,晚年时收了两个弟子,教那位男孩治国之道,教那位女孩剑法。
赵娥永是沈见朝的师姐,她少年多病多灾,曾被算命先生断言活不过十八岁,家里人便把她送到了山上学剑法,只为强身健体。师姐弟两人是互相拌着嘴长大的,直到老师父死的那天。
老师父死得时候,将凝聚毕生所学的一本剑谱和一本策论交到了两人手上。从此两人下山,回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中,沈见朝做皇子,赵娥永做臣女。
沈见朝心情不错,好辛有幸地听到他谈起那本《治国策》中的言论,为君者,不是社稷之骨梁,也不是江山之脊柱,只是百姓之推崇者,民之大者。
好辛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老师父觉得,君与民本为一道,并无阶级。夫君这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人人为君。
好辛问道:“那老先生有没有说,为将者应该如何?”
为将者,心系天下,大善八方,天下民众皆是。
“居然是大善八方,不是大杀八方吗?”
“大杀八方是凶将,大善八方是良将,为将者,兵器武艺傍身,却并非要用他们去攻打天下。将是为了守护,而不是为杀人而杀人。尤其在你执剑时,想想自己的剑为何而挥动。为了守护而挥动的剑刃,是为将者的剑。即使那人并无官职。”沈见朝看着她,此话真情实感。
将军两字只是一名、一噱头,人人可为将。
人人为将、人人为君。这位老先生的口气还真是实在大得很。
好辛道:“受教了。”
虽然这样说,但她并不完全赞同,在她看来,有人弱小,有人强大,那么强大之人便要去保护弱小无能之人,是谓将护佑民众;而君王有治国之道,民众随之而起,是谓君护佑民众。
好辛便是这样的将,沈子昭便是这样的君。
若她有一天不再强大,武功尽失,她又哪里有能力去保护别人,妄谈为将呢?
于是便不再进行这个话题,好辛继续问道:“那后来赵娥永怎么进宫做皇妃了?”
沈见朝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在剑术方面的造诣天下无人能及,是皇兄极为得力的帮手,不是吗?”
好辛反讥道:“这不是她入宫的理由。”
她看得很清楚,赵娥永并不是为了保护帮助沈子昭才在他的身边,而是不得不保护沈子昭,她不善言辞,对人疏远,且当初两人都说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利益和交易。而赵娥永帮助沈子昭的真相是什么呢?她直觉与沈见朝有关。
他却想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两人顺着长廊继续走,沈见朝唤了佣人把好辛的豹子带来,先前将军府被封,府内人回家的回家,散的散,这只小豹子无人看管,沈见朝便帮他带了回来,留在府里照看。
好辛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是很暖,金穗的毛色光亮,身体比她走前似是长大了一点,有了矫健的身形,只是神色恹恹,看到了好辛便顺便扑了过来,兴奋地蹭着她的腿,还是熟悉的感觉。
沈见朝道:“我原本也是路过,看到这小家伙被挡在将军府外,一直在挠门,怕它不出几天就要饿死,我才给它带回来的。”
好辛抱起金穗:“王爷可还记得你春猎上当初虐待的那只小豹?”
将两者对上号,沈见朝不禁有些尴尬,当时他是在气头上,当初差点成了刽子手,万万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救世主。他挠了挠头,问:“这豹子有名字吗?”
“金穗。”
“你起的?”
好辛怔了怔,道:“我的一个……朋友。”
沈见朝便没有多问,转而伸手捞垂落至廊檐下的柳枝,漫不经心道:“杜天涧的私藏兵械,牵连了将军府,正好你又不在,这件事我只能暂且搁置下,你想怎么处理?”
“我兄长真的私藏兵械了?”
沈见朝挑起眉毛:“你还不信?卷宗在刑部大理寺,你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个前因后果。”
好辛冷笑一声:“我可是听说,你当初为了余庆下台,也是给他扣了一个‘私藏兵械’的罪名。”
没想到听闻此话,他的脸色居然大变,冷讥道:“他只是一个兵部尚书,我犯得上冒那么大的险去栽赃一个大臣吗?若是事情败露,岂不损了夫人又折兵。”
好辛默默思量。似乎确实是这样,可是当初杜天涧曾告诉过他,这一切不正是沈见朝一手造成的吗?
经过这次出京的探寻,她知道了当初陈珏给杜天涧写的信是假的,用来栽赃沈见朝而写,来源于李章和余庆的阴谋,那如此想来,会不会余庆被罢免之事也和沈见朝并没有什么关系?
好辛猛地皱眉,她发现了盲点,杜天涧所知道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从何所知?
见好辛脸色不好,沈见朝把她领到府里一处偏房,道:“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日,睡一觉吧,醒了以后去见杜天涧,好好问问他是怎么回事,省着我无故受了冤。”
虽然沈见朝说话最毒了些,也确实有点欠打,但好辛不得不感谢他此刻的援助,将军府被封,她几乎无处而去,便道:“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哼。”他嘴角一撇,轻蔑道,“皇兄还没回来,我得替他照顾好你。”
听起来沈见朝似乎与沈子昭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不好?虽然在朝中他们势如水火,但是除了皇位,他们确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好辛已经没有力气和他拌嘴了,等沈见朝离开后,她立马倒在了床铺中,金穗趴在她的床下,她暂且放松下始终紧绷的身体,很快进入的梦乡。
一个四天没有合眼的身体一睡过去,再醒来就是整整一日后。
好辛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是床帘上绣着的清雅白莲,她恍然间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家。她的家……现在已经没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便和沈见朝道谢后告辞,也不好再多劳烦他,带着金穗在城中某处早餐铺吃了几个馒头,几碗粥。因为身上没剩多少银子,而她还要解决她今晚、明日,甚至后天、大后天的饮食,便连一碟咸菜也没要。好在金穗也并没有挑剔它今天的饮食,像一只乖巧的大猫。
她看着金穗无忧无虑地啃着馒头的模样,突然意识到,她此刻完全称得上落魄的丧家之犬,而自己除了空有一身武艺外,居然一无所有。
但她至少得坚持到沈子昭回宫。
这么想着,她鼻尖酸楚地咽着馒头,想起赵娥永走前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眼眶微热,馒头越嚼越没滋味,心中五味杂陈地吃完饭,结了帐,便往刑部去了。
原本刑部便对杜天涧这个案子很是头疼,杜天涧是侍郎,而其妹好辛又是当朝将军,且陛下也对好辛多有倾慕……这烫手山芋他们一直也没想好该怎么吃下去,直到好辛的到来。
她来便来了,还带了一只豹子,明显来者不善。
好辛不知道刑部的官员们想多了,并把她传言成复仇者。她先与刑部尚书与侍郎打了照面,翻看了杜天涧的卷宗,确认从中无人作梗后,便开始回想杜天涧做这一切之前的蛛丝马迹。
奇怪的地方现在想来确实很多,比如杜天涧的那次喝醉,他咬紧沈见朝就是恶人的说辞,还有……好辛离开将军府的那日,杜天涧曾说他要去兵部清点兵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赶得比较糙,以后会修文。我发誓这章和下章这是最后的虐。距离女将大人入宫为后只剩一章!做皇后嗷嗷甜,不甜你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