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家人
住院手续是钱主任帮着李然和韩以诚一起跑下来的,最终韩以诚被安排到一间双人病房,跟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住到一块成为病友。后来从护士嘴里得知,这个大哥姓刘,具体名字不知道,韩以诚和李然就跟护士小姐姐一样,管他叫刘哥。
出乎李然意料的,精神科住院病房条件很不错,屋子是南北朝向的,一开窗户就面对着医院外面的后花园,虽说冬天外面植物都凋敝了没什么柳叶常青,但总有一群子麻雀在那里叽叽喳喳,给屋里平添了许多人气。
医院里面暖气开得很足,墙板上还挂着个小电视,上面积了一层薄灰,一看就是被冷落了许久。刘哥显然对看电视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床头叠了厚厚的一摞书,扫过去多半都是什么佛法佛理。
于是韩以诚在这里开启了简单而规律的住院生活,白天有任务就去做治疗,没任务就回来在病房里坐着发呆,有时还会去参加同楼层病友一起上的团体小课。他还是偶尔会崩溃,但再也没和李然提出过要分手,闹得最厉害的状况就是不让李然来看他,自己掐算着李然该来的时间躲到别人病房里,最后被护士找到好一顿开导劝说。
李然尽量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后来舞室的寒假班开课了,他实在是忙不过来,愧疚的跟韩以诚解释了老半天,换来对方一句:“你不用老过来,我自己有事做。”
李然觉得好笑,脱口而出一句调侃:“看不出来啊,到这里来还有大事要做呢?要不要我把家里的跑步机给你搬过来?”
韩以诚斜了李然一眼,扭过头去闹别扭不理他。李然猜不出韩以诚是因为自己来的不勤快生气,还是因为刚才那句抢白生气,一时间竟有些回到两人刚在一起时,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
“再过两周要过年了,我妈问我你今年过不过去呢?”李然看韩以诚还在那边和白墙亲切交流,就轻轻推了他一把,“别装死,我知道你现在没事。”
韩以诚不情不愿的慢慢转过来:“叔叔阿姨会不会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般的朋友,会总是去你们家过年吗?”
李然笑了:“怎么着,担心你公公婆婆发现你跟他们儿子不可告人的关系?”
韩以诚觉得李然最近越来越过分,只要自己状态还算稳定,他就在那不停的耍贫嘴,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做病人让着。现在病房里还当着别人的面,就又开始满嘴跑火车。
“你走吧。”韩以诚再次转过身子冲着墙,背对着李然拒绝跟他交流。
“哎好好好,我走我走,”李然看着逐渐恢复人气儿的韩以诚,即使被“冷落”心情也格外的好,都走到门口了又回来强行搂着韩以诚亲了一口,“你好好的自己找点事做啊,别老在这里发呆,我下次来去跟钱主任请假,三十晚上跟我回去过。”
李然走后,韩以诚又在病房里遛了两圈,最后从护士站那里弄来了一套编绳和玻璃珠,照着那本已经有些破角的说明书,略显笨拙的尝试着把玻璃珠编到一起。
“你这病能好起来。”
韩以诚一回头,发现是隔壁床的刘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佛学经书里抬起头来,一脸意味深长的盯着他说。
“……”
韩以诚参加团体治疗课的时候听医生说过,面对外界释放的社交信息,要尽量鼓起勇气去回应,但刘哥这陈述句来的没头没尾,实在让韩以诚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后只能“嗯”了一声了事。
“任何恼事,在死亡来临时都轻如一叶扁舟,不必过于介怀他人的执迷不悟,此生未消的业障,自会在轮回的苦海中消除。”
刘哥这番话说的太过玄妙深奥,韩以诚就算是以前清醒时也未必能懂他的用意,更别提现在这种状态,他只好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快出院了?”
“我在哪里,意义已经不大了,我的家人、爱人已经全部都不在了,去哪儿不过都是打发余生罢了。”刘哥说这话的时候,望向窗外的眼神里飘过一丝落寞。
韩以诚一贯迟钝,刘哥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自己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李然跑来了这么多次,他都没有见过有一个人来探望过刘哥。
这大概是韩以诚这段时间的另一个感触,从前他总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怪诞病态,然而在这整个病区里,世间疾苦呈各态轮番演绎,他竟然也能成为许多人艳羡的对象。
因为生产而抑郁的高龄产妇,为工作而疯魔的青年人,还有天生就有生理缺陷,上一秒还在楼道里微笑着开导其他病友,下一秒就试图割腕轻生的高中生,各类光怪陆离的人都在这里,被医院这这绿色的地砖包裹起来,一同跟命运抗争。
春节之前李然来这边接人,他一进屋,发现韩以诚的床从床头到床尾都堆满了用线勾连的玻璃珠,造型各异,从简单的花瓶到复杂的建筑,充分展现了韩以诚这一段时间的逐渐精进的“手艺”。
李然看着这一堆勾线作品,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该感到心酸,他挑挑拣拣找出一个形状有些杂乱的作品,拿在手里问韩以诚。
“这个是什么东西啊?是足球吗?怎么看着怎么怪怪的?”
“碳结构。”韩以诚正在旁边收拾衣服,头也不回的答应道。
“……挺有意思的。”李然口是心非的称赞了一下,额头划过一滴冷汗,随即转移话题,“不用带太多衣服,明天晚上就回来了,记得拿上你的药就行。”
韩以诚点点头,背上包跟在李然后面,久违的走出住院区,在停车场门口站着往外张望。临近年关的城市街头反而冷清,车流稀少,竟也没有比医院里热闹多少。
“你开车呗,我今天累的不行,”李然在他身后嚷嚷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去哪里就自己开车转转。
韩以诚前前后后快有两个月没开过车了,一上手还有点手生,好在街上车不多,有充分的条件给他适应。
“你这是往哪边开呢?学校那边商场和超市都关门了,要不换个方向?”李然问韩以诚。
“我想去你舞室看看。”
李然尴尬的挠挠头:“呃,之前忘跟你说了,新店那边…因为招生一直不太够,我就把店铺转租出去了,咱们要不去老店那边?”
韩以诚愣了一下,一时间失去目标,不知道该往哪边开。
“要不先回我家吧,家里有个惊喜在等着你,你要是想转转的话,我们明天再出来。”
“好。”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我又开始天天上课,跟原来一样。我寻思着,我可能天生就不适合当老板,还是当个老师呆的比较舒坦。”李然一边说这样着,一边把导航给韩以诚调出来。
一路上路况畅通,两个人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开回了李然家的小区,韩以诚刚刚减速进院子,就听到车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
“韩以诚!”祁心隔着车玻璃冲他笑,哈气在窗户上印了一层薄雾。
韩以诚显然没想到祁心会在这边,眼睛都睁大了一些,他停好车惊讶的从驾驶位置下来,掸掸祁心帽子上面的灰尘:“你怎么在这边?”
“阿然哥哥接我过来过年的呗,我爸也同意了,说让我过来玩,等到初二再回老家!”祁心小脸冻得有点红,大概是北方的冬天太过干燥,脸的边缘处有些起皮。
但这寒冬的低温和脸颊的干燥,都远远不能影响祁心见到韩以诚的开心,她原来酷酷的“范儿”都快撑不住了,甚至想过来抱抱韩以诚。
鬼使神差的,韩以诚竟然看出了小丫头的心思,他蹲下来,略显笨拙的张开双臂,飞速的抱了祁心一下。
小丫头一愣,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还故作坚强的转过头去不看韩以诚,一溜烟的往李然他们家单元门那边跑,边跑边说:“阿姨叫你们赶紧进去吃饭,说再磨蹭饭都凉了。”
“楼道里灯坏了,你别摔倒了啊!”李然冲着祁心跑走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回头冲韩以诚挤挤眼睛,“走吗?”
韩以诚跟在李然后面问:“我是不是刚刚吓到她了。”
“是的吧?你看她激动的那样。”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以后多来几次就吓不到了呗。”李然笑呵呵的,拉着韩以诚往里走。
韩以诚基本上每次来老李家都是状况百出,唯有一成不变的就是张玲玉的叨唠声。不过这叨唠这次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原本张玲玉再怎么啰嗦,也从来不说韩以诚的不好,但今天张玲玉扫射范围尤为广泛,连韩以诚和祁心都没能幸免。
“你们俩大小伙子在后面磨叽什么呢,怎么连吃都赶不上热乎的,还没一个小丫头动作利索!”
“你这是说什么呢,”李卫国有些尴尬的拉了拉她,“吃饭都赶不上热乎的,原话就是…”
还没等他说出来,祁心就在旁边“咯咯”的笑起来,被张玲玉一眼瞪回去。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净对这些屎尿屁之类的门儿清?”
“哎,”李然皱着眉毛放下筷子,“还吃不吃饭了,怎么就是避不开这话了呢?”
“没事儿,过年有过年的规矩,”李卫国呵呵的笑起来,“张女士?咱们罚酒谢罪呀?”
“罚就罚,这点酒我还是不怕的。”张玲玉也笑了,拿起酒盅一仰头就是一盅白酒。
李卫国向来喝酒最来劲,平时有张玲玉管着他,不好放开手脚,现在难得过年的时候可以撒开欢地喝,马上也端起酒杯:“大年三十的,咱们一起走一个?”
“老韩不行,”李然把韩以诚面前的酒盅推开,“他还吃着药呢,不能喝酒。”
祁心也跟着点点头,把自己面前的果汁递给韩以诚:“给你喝这个。”
“他不能喝,小丫头就替他喝一点,”张玲玉把韩以诚的那盅酒递给祁心,“舔一口,试试酒量。”
于是桌子上五个人同时举杯,祁心在喝酒这件事上第一次就异常生猛,竟然也一口咽下去小半杯。
“我想喝水,”喝完之后,祁心红着脸求助的看向张玲玉,“好辣。”
“你这孩子真的是忒虎,不是就让你舔一点吗?非自己喝这么多,跟你舅舅第一次来一样一样的!”张玲玉一边笑着,一边给祁心盛了一碗粥,“喝水不顶用,给你喝这个压一压。”
“小韩身体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要吃药?我看着这次来瘦了不少,没大问题吧?”李卫国在一旁问道。
“我…在治抑郁症。”韩以诚平静的说。
“啊,这样啊,”李然看李卫国没把这个病当成什么不好的事,就任由他继续说下去,“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啊,工作压力大,可得好好注意,你平时要是累,就多往这边来玩,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
“哎对了,”李卫国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来,他扭头问李然,“上次你是不是跟我说,你那个女朋友,也是有点这个什么,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