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美的
醒来的时候,我还提着酒壶,歪歪斜斜地坐着,靠在柱子上。
晕得慌。
我扶着柱子站直身,把衣角从鱼池中掀出来,带出来一片水。
嘶——
风一吹,我这才清醒起来,只觉得嘴麻得很。
我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瓣,果不其然,已经胀起了好半高,一碰就疼得紧。
难不成昨夜的酒还能咬人?
我站到山头,抬头看已然上了三竿的日光,觉得今日的光、雪融融的,可能是我心中的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融化吧。
酒不能解愁,心才能解愁。
我看这山川比往昔顺眼了不少,想来,昨日那些愁已然被风卷着携走了,不说烟消云散,但起码裹挟着它们自己,躲在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但总觉得心里少了一块。
我解开右手的绷带,这才想起原来是少了华火。
刚刚我起身的时候,并未见到他,我绕着山头寻觅。
绕过了几个池子和亭台,都未曾见到他的身影,难不成大白天的他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我走得缓慢,仔细地看着九华山的每一寸土地。
四周静悄悄的,我甚至能听得清林中树妖的窃窃私语。
“这女子是谁?”
“不知道啊…昨夜她就来了,还把山主的酒全部挖出来喝了。”
“不仅如此,她…她还…还和一少年行那…那…”
“不知羞!”
“忒是不知羞!”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声,只觉得好笑,他们现如今不认得我,终究有一日会认得我。
我本乐着,想到这层意思后,又不乐了。
说来,这满山的生灵着实与我有缘,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缘分。
要不是为了赎回他们,我何苦要为天帝做事,随处找个阴阳的犄角旮瘩去,岂不是快活?
就在快要把山头全都要踏遍的时候,终于在竹林旁看到了华火。
这一看,就直接乐出了声。
他泡在一缸清泉中,身子倚靠在缸边,发丝垂落在水中,显然已然睡着了。
这人真是逗趣,好好的竹塌不睡,偏偏要睡在水中。
我伸出手,撩了一下泉水,冰凉到连我都受不了,赶忙收回手来。
他莫不是傻了,竟然在冰凉的水里泡了一晚上。
在喊醒他之前,我用胳膊撑在缸边,手撑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
没有睁开眼睛里的脸依旧是一张祸害,平日里我只顾看他眼睛去了,今日这才静下心来,慢慢用眼描摹他的眉宇。
果然祸害之所以称之为祸害,就是每一寸都是不可更改的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的眉、恰到好处的鼻,恰到好处的唇。
我伸出手指,定在了他的额间,这才发现他浑身烫得很,和冰彻骨的泉水截然相反。
昨夜红了的耳朵,这会儿还没褪色。
在我的手指描画到他眉梢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眼脸之上的水滴随着他睁开眼睛、顺着湿润的轮廓慢慢流下。
我伸出手心,接住那一滴水,没让它坠入泉水中。
“狂澜…”他睁开眼睛,声音有些喑哑。“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想知道,你再这么泡上一时辰,就可以去阎王庙里报到了。”
“不是…”他的眼中微微有红,“我昨天晚上…”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把视线落在我的唇上,而后又立刻撇开眼,闭口不谈。
“昨天晚上你怎么了?”我问道。
“就…觉得山风燥热,便找了一缸水泡着。”他词不达意。“要不然就该犯事儿了。”
“犯什么事儿?”
“以下犯上,”他再次看向我,水珠从下巴上滴落,“不尊师重道的事儿。”
我看着他,怔了半刻后,不由地笑道。“你昨夜还不够以下犯上么?怎么,想爬到为师身上来?”
“莫狂澜,你…”
我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他却又抿起嘴了。“你记得…”
我觉得他这样子真得像一团小火花,又可爱,又可怜,便用手抓起一团水,砸到他的脸上去。
在他再次说话之前,我捏住他的下巴,凑向他。
故意定在他鼻尖前半寸,就是不往下。
我的发丝便也随着垂入水中,浸染在清冷的水中。
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我用手带着他的脖子往我身前靠,不让他逃离。
“莫狂澜…”他的声音喑哑得快不成形,“你这是在惹火…”
我从他低低的声音中,听出了恶狠狠的意思,他好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他越是这样,我便越是欢喜,整个人的心里都轻快起来。
“惹的就是你这小花火。”我说完后,用嘴蹭在他的侧脸,划出一道带着水珠的长痕。
他昨日以上犯的上,我今日全要讨回来。
连带着水意,我蹭到他的嘴角,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华火浸在水中的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他的喉咙里发出类似于木屑掉落的声音。
我紧接着咬了一口,报复他昨夜把我嘴亲肿了。
他的唇角很软,还带着昨夜的酒味,温热得让人觉得舒服。
他愣了好长时间,在我咬到他唇中央的时候,他从水里伸长手,勾住我的脖子往他那儿靠。
他沾满水的衣袖落在我背后,把浑身的水意和滚烫尽数给了我。
树林里的生灵们又纷纷议论起来。
“你们说他们在干什么啊?”
“白、日…白日宣…不知羞!”
“两个人咬着嘴,也不知道疼啊?”
我和他从唇角咬到唇瓣,再从唇瓣咬到舌头,他把我往水里带,我便也不甘示弱地咬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辰了,他还是保持着勾住我脖子的姿势,不知疲惫。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他能亲到太阳落山。
我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口齿分离的那一刻,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嘴更肿了。
他伸出手,眷恋地拽住我的手腕。
被他这么一拽,我下意识地往后退,这是后怕了。
跟他比咬人,是我失误了,再这么亲下去,我都怕他把我地嘴给吃没了。
他见我不来,便从水里跳出来,水“哗啦啦”扑朔了满地,他往前走,我便往后退。
我突兀想起一个风月话本里说过的话,上面说找道侣千万不能找年龄比自己小太多的,要不然到时候招架不住,只能自食恶果。
我当初看到,只是一笑而过,现如今才深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来。
哪怕风月话本,也不例外。
“你…”
“师父。”他朝我凑近,嘴角似有似无带着笑,“徒儿泡了一晚上,才把火泡灭了,你却又给我活生生霍起来了。”
他这股不退让的气势,比凡间讨债的来得还要热切。
我退到竹子上,他便也跟来竹竿前,低着头垂眼,他水上的水全都滴在了我身上,一滴接着一滴。
他凑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他眼中有笑意,唇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温暖地透过血肉,蔓延向我的心中。
而后,他又将唇印在了我侧脸的三道红痕上,摩挲了好一半会儿,用牙齿勾了一口。
低沉地说。“我的。”
不知道说地是那三道红痕,还是我这个鬼怪。
他重复道。“我的。”
笑得就像讨债成功的凡夫俗子。
我却莫名觉得顺眼。
树林中的山精和花妖已然不再言语,估计是觉得我们无耻至极,全都用树叶遮住眼,眼不见心不烦。
华火还是有点良心,终究放过了我的嘴,换了一套衣裳,陪我下山去。
长安街飘着一股炒栗子的味道,和昨日的人声鼎沸相反,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闲适。
街角有个白胡子老人家在炸玉米花,“轰隆”得一声接着一声“轰隆”,有几个毛还没有长齐的小孩儿在旁边围观。
“轰隆”声一来,他们便尖叫着跑开,紧紧捂住耳朵,头上的毛发直飘摇。
“轰隆”声一散,他们便又尖叫着跑回来,弯下身子去捡地上散落的烫嘴的玉米花,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塞入嘴里大口嚼。
白胡子老头儿气得直跺脚,拽住几个小孩儿往怀里直塞。
“你们再这般模样,就会来一个上千岁的老怪物过来,把你们抓走了,大口吃掉,到时候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几个小孩儿一边尖叫一边笑,显然没把白胡子老头儿的话放在心上,咧着嘴从他的怀里逃开。
有个小毛孩儿跑着跑着,撞到我的怀里。
他抬起头,我便也低下头,让他好好看看我这个上千岁的老怪物。
他盯了了我许久,就在我以为他被我的气势给震傻了的时候,他张大嘴。
“仙…仙子啊…”
他转过头,朝身后的小毛孩儿说道。“你们快看…画上的仙子跑出来了…”
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都盯向了我,搞得我怪没有面子的。
这凡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也不知道他们哪只眼睛出了毛病,竟然能把我认成狗屁的仙。
“仙子姐姐…你好美啊…”小毛孩儿们说道。
他们这群小萝卜头,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不美。
我就笑笑,没放在心上。
华火从我身后走过来,把我的手从小毛孩儿的手里抢回来,弯下身子。
“姐姐再美,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