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班上位置两周轮一次,李贪再去学校时,已经坐到了第二条第一排。

  但不管怎么轮,倒垃圾已经成为李贪的分内工作。

  人类就是这样。

  擅长欺凌弱者。

  擅长习以为常。

  不会拒绝并不意味着心甘情愿。

  却往往会造致旁人眼里的理所应当。

  李贪可以理解。

  因为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即便拥有力量后,也对既行机制无动于衷。

  在李贪的世界里没有救世主,自然也就没有撒旦的概念。

  好与坏是对立的,李贪从来不认为成为欺凌者有任何不妥。

  成欢也轮到李贪右后方,两人就隔了条走道的距离。

  也不知幸运还是不幸。

  两人比起初熟了一些,近了一些,再加上自从知道两人是同班同学后,桂兰方偶尔也会让成欢带点家里削的水果,两人在班上的互动明显增多。

  虽然成欢不会次次都听桂兰方的,但架不住老太太唠叨的次数多,十次邀请也能有一次飘到李贪耳朵里。

  然后李贪会果断拒绝。

  拒绝次数多了,成欢也就放心了下来,光明正大地转达邀请。

  ——邀请——拒绝——再邀请——再拒绝——

  这几乎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既定程式。

  但在旁人眼里,却成了两人关系逐步上升的证据。

  倒也让李贪终于在班上有了一席之地。

  她没有遇到更过分的事情。

  上午最后两节课是谢任飞的语文连堂。

  刚打了预备铃,谢任飞就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发了一套试卷。

  班上顿时炸开了锅。

  “飞哥?什么情况?”

  “老谢,你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飞飞,你不爱我们了???

  嬉笑的,玩闹的,不少人嘴里调侃两句就把卷子往桌角一扔,丝毫没有完成它的打算。

  谢任飞好声好气地劝:“备课组统一进行的,以后这个时段都进行语文周练。”

  话音一落,又是哀嚎遍野。

  越是后面的班级越不用担心平常周练作弊。

  作弊源于想要考好的欲望。

  没有类似的想法,人类根本不会采取行动。

  十三班学生本来就以不学无术居多,拿到了卷子刷刷刷大笔一挥,写上名字后就摊在桌上,往前一趴,干脆睡觉。

  真正做题的不多。

  李贪算一个。

  成欢算另一个。

  喧嚣渐渐安静下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作为班上唯一可以与一班抗衡的学霸,成欢做题速度很快。

  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成欢写完了作文。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撕了张草稿纸,目光开始四处溜达。

  画画打发时间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四下一扫,成欢就注意到左前方的李贪。

  指间飞快旋转的笔在纸上一顿,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就先一步勾勒出李贪侧脸。

  “……”

  成欢盯着不自觉成形的侧脸,陷入沉默。

  之前给李贪画画时她就注意到了。

  李贪侧脸总让她想起三年前的路人。

  成欢说不出缘由。

  成欢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毕竟对方只是路过,毕竟她只是从视线余光瞥了一眼。

  李贪和那人有着同样的感觉。

  漠然,冷淡,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成欢至今还记得对方按捺不住上翘的嘴角。

  对别人的苦难无动于衷。

  甚至还幸灾乐祸。

  成欢正想得出神,下课铃就打响了。

  谢任飞让第一排的同学起来收卷,李贪站起来,她本就高挑,站起来突兀垂下一片阴影。

  成欢第一次从斜后方看她。

  以仰视的角度。

  下颌弧线干脆利落,不带赘余,阴影之下透着一股肃杀。

  她的嘴唇很薄,抿起来时格外冷酷,微翘时甚至第一感受是讥诮,而非良善。

  成欢瞳孔瑟缩。

  “你钢笔漏墨了。”

  李贪指了指成欢的卷子,态度恶劣。

  钢笔漏墨,把答题卡染黑了一片,简直是世界级灾难。

  怪不得她露出了那样幸灾乐祸的笑。

  李贪说完就接着往后收卷了。

  她离开位置,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李贪的一切在成欢的视角下一览无余。

  书包斜挂在椅背上,正对着她,拉链大敞,外层下折,刚好露出里面的夹层,桌面上摊着几本笔记本,抽屉里凌乱放着文件夹和活页纸。

  突然,她看到抽屉里夹在众多纸张中的一角。

  过黄过脆的纸张,角落印着一只海鸥,甚至还点了几点红色。

  成欢第一反应是红墨水,但又觉得红墨水不是这样的颜色。

  更关键的是,那纸上的内容。

  成欢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趁李贪还没回来就去抽那几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如临大敌。

  “你没事发什么神经?”

  李贪的厉喝从身后传来,她越过成欢肩膀,去够那几张笔记。

  却没料,成欢把它拽得很紧。

  一动不动。

  “这不是你的。”成欢目光锐利,“这你从哪儿来的?”

  李贪一把夺过,声音冷硬,“不关你事。”

  成欢死死盯着李贪,试图从她眼里读出什么东西,但李贪很快回避开。

  她把收起来的卷子理了理,转身就上讲台去递给谢任飞。

  “老大?”

  后桌这时拿笔盖戳了戳成欢后背,把她叫回神。

  “一起吃饭吗?”

  姚仪玲也是她们圈子里的人,跟着曲一鸣混。

  成欢和曲一鸣在一起后,那些原本就在外面呼朋唤友的自然就组了一个小团体。

  成欢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到了食堂,一通电话打到她手机上。

  她本来没想管的,但看清来人后,立即接通了。

  “谁呀?”姚仪玲在身边好奇。

  成欢没理,叫了声,“成泽。”

  成欢有个弟弟。

  现在还在合县。

  “喂?姐。”

  成泽比她小四岁,现在就读初三。

  正是她出事的年龄。

  虽然家里重男轻女,但成泽毕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跟她关系一向不错。

  桂兰方说要接她来白滩时,家里人只有刚上初一的成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嗯,我在听。”

  成欢语气竭力放平,但紧握的筷子仍然暴露了她的紧张。

  毕竟谈及过去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你要我打听的事我拖人打听了。”

  “三年前的确有个混混犯了事,听说还杀了人,听说是什么帮派内斗,死的也是个……混的……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的,也被人压了下来。”

  成泽声音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讲。

  不过成欢很快就帮他做了决定。

  “杀人的叫什么?”

  “好像是之前合县的什么老大吧?……哦对了,她叫陈贪。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来头还挺大的,之后好像还被人保走了,现在已经不在合县了。”

  陈贪,李贪。

  成欢不相信这是巧合。

  成欢想到李贪之前说的。

  她也是三年前离开的白滩。

  成欢又想到之前成泽的犹豫。

  于是她随口问道:“被杀的呢?”

  “是……一个职高的。”成泽更加犹豫,“你不认识。”

  成欢这些年在外面混,这点小心思都听不出来就是白混了。

  她语气和缓了些:“阿泽。”

  “姐你就别问了!”成泽在电话那头语气焦急,“我我我我我说完了先挂电话了啊。”

  成泽和过去的她一样。

  在象牙塔里,一心学习,不谙世事,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经不起任何风浪。

  “阿泽。”成欢压低声音,故作微怒,“名字。”

  成泽迟疑着,沉默了一瞬,还是吐出个名字。

  “周乾。”

  成欢半天没出声。

  “姐,姐,姐你没事吧?”

  成欢定在位置上,直到身边的姚仪玲察觉到不对劲拉了拉她衣摆,她才回过神来。

  “嗯。没事。”

  一瞬间,成欢恍惚以为又回到了画室。

  刚出事那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房间里,后来桂兰方担心她会憋坏,才想办法让她把注意力转移到画上。

  只有在拉满窗帘,不漏阳光的画室里才能让成欢感到安心。

  周乾还有个弟弟,叫周坤。

  周坤比她大两岁,是同栋楼的,平时交往不多,但是左右邻居都知道周家女的跟男人跑了,留下酗酒的父亲和俩儿子。男的也不管,兄弟俩就从小在外面混。

  成欢眼皮一跳。

  她想到李贪那过分眼熟的侧脸。

  成欢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在哪里?”

  成泽沉默了:“姐,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他担心成欢又变成三年前那样子。

  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

  成泽在父母将成欢送走时瞥了一眼,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成欢。

  眼神空洞无比,仿佛随时就会死去。

  “不止你在合县。”成欢的声音更冷了,“你是想现在就告诉我?还是想我去联系老同学?”

  成泽根本招架不住,彻底招了。

  “……好像就在东门桥边上。”

  一股强大的平静席卷了成欢。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成泽粗重的呼吸声从手机那头传来清晰可闻。

  “那天是22号,6月份。”

  成欢情绪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平静地说“知道了”,平静地道谢,平静地挂断电话。

  姚仪玲只觉得可怕。

  她甚至连询问都不敢开口。

  三年前,李贪路过东门桥,周乾见到后追了上去,李贪杀了周乾,之后她离开合县,来到海市。

  东门桥边,6月22日,中考结束,盛夏时节。

  时间一致,地点一致,李贪没有理由不知道当年的事。

  那天她看到的过路人,就是李贪。

  她一直都知道,但一直都在骗她。

  甚至李贪手里就留有当年她的笔记本残页。

  可李贪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堂而皇之地骗取她的信任。

  成欢突然笑了。

  她站起,顺手拿过姚仪玲买的奶茶。

  众目睽睽之下,成欢走到李贪桌边。

  食堂四人饭桌,李贪独自一人坐着。

  成欢边走边揭开奶茶封口,站定,一杯奶茶毫不犹豫倾头灌下。

  满食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看戏。

  没有人敢上前劝哪怕一声。

  李贪余光注意到来人是成欢,但她没想到成欢竟然劈头盖脸就倒了杯奶茶下来。

  整个鼻腔都是浓郁的配料味。

  一股无名之火陡然窜起,但很快又被遏制住。

  李贪是个很能忍的人。

  她从不主动惹事,但麻烦总是接二连三找上门来。

  人们总是喜欢欺负弱者。

  仿佛弱者本身就是原罪。

  小时候在陈家的经历让李贪习惯性逃避,等到无路可退,或者生死临头了,她才终于醒悟。

  李贪的名头其实是靠反击杀出来的。

  三年的和平环境让李贪的戾气平和了许多。

  在新环境里,她无意惹事。

  李贪抬头,对上成欢那张平静的脸,皱眉,“成欢,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谁料成欢低低笑了起来。

  那双桃花眼满是妖冶,但跃动的不是媚态,而是狠辣。

  成欢抖了抖杯里的珍珠,满不在乎地笑笑。

  “你说呢?”

  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画李贪了。

  原来能阻止她自毁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毁掉当年的人。

  在她没发现之前,潜意识里就想要毁掉李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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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一股郭敬明的古早青春疼痛风扑面而来。

  我:谢谢夸奖,说明我看的那么多狗血文不是白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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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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